林司衍小心地取出木陶笛,放在嘴边试了几个音调,虽然许久未吹过,手法也生疏了些,但他还是记得几个曲子的,吹起来应当不大难。
林司衍想了想,还是吹了首那时学的第一首曲子。
其实他并不喜欢琴棋书画,除了书法,其他的都只是略通点皮毛,他幼时性子闹腾,就爱那些街边小巷、勾栏瓦舍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是祖母不喜欢,觉得那些上不得台面,跟着母亲也不允许他玩,那时候便唯有苏泊云会偷偷带他出来,送他这些小玩意……
吹着吹着,林司衍转头看着的人,苏泊云闭着眼睛靠在树上,神色悠闲,很是享受的模样,头不时地点几下,附和着笛声。
似乎……从小到大,眼前这个人从未让他伤心过……
第17章
“涣哥哥今日不用去宫里吗?”
“大皇子昨天染了些风寒,没去听讲,也叫我过几日再去宫里。”
谁啊?这大好日子,叽叽喳喳个不停,扰人清梦!
林司衍不耐烦地睁开眼,稍稍愣了一会,发现自己竟睡在了树上,还没去想扰他清梦的那俩罪魁祸首,首先倒是生起苏泊云的气了。
好你个苏泊云,说好了的捉迷藏,竟直到他睡着了也没找到他!
哼,看他回去还理不理他!
林司衍心中愤愤地想着。
那头对话还在继续……
咦——
这声音,好像都很耳熟啊!
林司衍心中疑惑,双腿勾着树干,探了半个脑袋出去,果然是大哥和采儿姐姐!
好哇,这大哥,寻他玩时整天就是说没空没空的,原来这时间都用去陪苏家姐姐了,苏家姐姐还没嫁进来呢,大哥你便这般重色轻弟,看他不回去好好向母亲告他一状!
虽然苏采儿平日里对林司衍很好,但此刻林司衍还是忍不住吃起了苏采儿的醋。
底下声音还在继续。
“这样啊,那涣哥哥寻我来是……?”
“咳,这玉镯……是,是母亲命人打来的,让我送给你,采儿,你看看可还喜欢?”
呸,母亲成天看着我不让我捣乱还看不及呢,怎么会有时间给采儿姐姐挑玉打镯子?
林司衍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了他大哥一番,想不到他大哥平日里在他们面前那般稳如泰山,到采儿姐姐面前却是这般木头,说谎还结结巴巴的。
嘿嘿,终于找到大哥一个把柄了,林司衍心中偷笑。
果然,林锦涣话音一落,林司衍便听到苏采儿的笑声,那笑声如铃,清脆悦耳,带着许些女儿家的欢喜。
唉,虽然很想继续看林锦涣强撑稳重的模样,但夫子教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林司衍想了想,还是乖乖地缩了进树里,再将耳朵捂上。
他这弟弟可真是个好弟弟,林司衍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掌。
可等了一会,林司衍发现树底下好像没声音了,他奇怪着,以为大哥和采儿姐姐离开了,便又探了出头来。
!!!
这一看可不得了,林司衍张目结舌,他竟看到、竟看到他大哥与采儿姐姐不知怎么地,亲在了一起!
林司衍飞快地缩回了脑袋,脸皮发烫,心跳如鼓,他第一次看到人亲吻,还,还是他熟悉的人,这让林司衍有一种偷窥担心被发现的慌张。
可这情情爱爱的事对少年人来说本就神秘难窥测,林司衍又向来好奇心强,躲了一会又忍不住,红着脸,偷偷将脑袋伸了出去。
然而这次看到的场景却是让林司衍脑中一片空白,像是炸开了花一般,不知东南西北,林司衍浑身僵硬,差点自树上摔了下来——他看到原本他大哥与采儿姐姐的脸,换成了……
他与苏泊云的脸!
他与苏泊云竟亲在了一起!!!
林司衍两腿一蹬,忽而惊醒。
周身一片漆黑,唯有少许的月光自纱窗打在地上,照出一圈白光——这是他熟悉的寝房。
梦中林锦涣与苏采儿相吻一事,确确实实是他儿时玩捉迷藏躲在树上亲眼看见的,可是……
林司衍摸了摸身下的垫子,有些湿了。
他心中一阵慌乱,他怎会做、做他与苏泊云……相吻的梦?
第18章
半个月的时间很短,一晃而过。
苏泊云果然十分忙碌,寻不着时间也寻不着机会入宫找林司衍,但还是在林司衍生辰那日让小郭子送了碗长寿面来给他。
林司衍摸了摸碗底,还是烫乎乎的,也不知是该说苏泊云神通广大,还是胆大至极,在这戒备森严的宫里也能给他弄出一碗长寿面来。
苏泊云如今是朝堂的新贵,多的是人想与他交好,应酬自然也多了,他没能来也是林司衍意料之中的。
林司衍虽然仍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苏泊云若是真的来了,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自那晚梦到与苏泊云亲吻后,林司衍便十分惊慌,这半个月也是心神不宁,既没再给苏泊云回过信,也有意无意地避开关于苏泊云的任何消息。
可是这些通通无用,他之后仍是会时不时在梦中看到苏泊云,林司衍隐隐约约知道,他似乎……是喜欢上苏泊云了。
不是对苏泊云的儒慕,也不是对兄长的那种喜欢,而是像采儿姐姐对他大哥那样的喜欢,是想见他想亲他的喜欢,但得知了这个认识却让林司衍羞愧难当。
他如今身子不是男人了,难道连颗心,也不是男人了吗?
林司衍在心里唾弃自己,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天启虽然民风开放,好男风者亦是不少,个把权贵家里养些个小馆也不足为奇,甚至往上数还有几位先帝有过男妃,但是人人都知,这事终究是不合纲常的,也上不得台面,都只是玩玩罢了。
林、苏家两家皆是尊奉礼教的家族,门风清正,父亲泉下若是知道他有个有龙阳之好的儿子,怕是在地底下也不会安生。
而……苏泊云呢?
他知道会怎样?
他会远离他,对他露出厌恶的神色吗?
林司衍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害怕,他好不容易使了计让苏泊云对自己好,若是让苏泊云知道自己还存着对他那样的心思……
他不敢赌!
况且……连他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了。
林司衍不想去喜欢他,也拒绝去喜欢他,他的心似是活生生地被分割成了两个人,一人换作“理智”,一人换作“感性”,他们相互拉锯着,唇枪舌剑,寸步不让,搅得林司衍头脑发昏。
林司衍是偏袒“理智”的,可他不知道这世间是否有句话,叫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一事,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又岂能是他一介俗人可以左右得了的?
他据理力争过,可是他输了,于是他不再插手,冷眼旁观,放任心中的两人相争。
最后,是“感性”赢了,他骑坐在“理智”身上,耀武扬威地朝林司衍看过来。
他洋洋得意着,似是嘲笑林司衍的懦弱,嘲笑他不敢面对现实,他说:“生前哪管身后事,也算是苏泊云他们害你成这副模样的,他自个说要照顾你的,你就是直说了,他要是不理你了,那就是背信弃义!”
林司衍想,理是这个理,可他要的不是苏泊云对他的愧疚……没等他想明白,他便听到被压在身下的“理智”嘲弄道:“就算苏泊云会照顾,那也只是给个温饱无忧罢了,你在他心里会成什么样?你想这样的照顾吗?”
林司衍心下一惊,他抬头,那扇刚为他开启的门,还未等他窥见外边的天色,又无情地合上了。
心中那两人又开始打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拳我一脚,吵得林司衍烦不胜烦,最终,林司衍一个气恼,将两人通通赶走。
心清净了,脑中却仍不清净。
桌台上,林司衍只点了一只蜡烛,烛光微弱,有细小的飞蛾,无知又无畏地扑火。
林司衍卷了一筷子长寿面放进嘴里,不凉不烫,温度刚刚好。
罢了,喜欢便喜欢吧!
只是他永远都不会让苏泊云知晓,他不是那飞蛾,也没有那般无畏,明知前方死路,还要扑火。
若真无果……那也是命。
林司衍顺从本心后发现,其实喜欢苏泊云这件事并不让他痛苦,相反,它还让他在这苦闷无望的宫里感到慰籍。
苏泊云入朝为官后,林司衍与他相见的频率多了起来,虽然他二人并未有时间独处或交流,但林司衍与苏泊云每一个或有意或无意的对视,都让他内心雀跃不已,这似乎是旁人不可知的秘密,仅他与苏泊云之间的默契。
林司衍的心里偷偷藏了一个人,他偷偷地追逐着那人的身影,那人偶或回头,与他对视,他看着那人,那人也看着他,而后他们分开视线,平平淡淡,无甚波澜。
林司衍知道,苏泊云看着他,是因为苏泊云把他当做弟弟关心,而他看着苏泊云,是因为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泊云不会知道他为何总看着他,而他,亦是永远不会让苏泊云知晓!
这个故事关于两个人,但仅能有一个人知晓它的存在。
第19章
“嘭——”
这已经不知是齐策第几次摔杯子了,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宫女皆应声立即下跪,林司衍亦不例外。
林司衍作为随堂太监,自然是看过那些折子的,也知道齐策此番如此恼怒是为何。
几月前,一位新科进士因太过耿直,得罪了不少权贵,被人暗中作梗,调去京外为官。
诸如此类的事屡见不鲜,这本是一件小事,根本惊动不到齐策,但恰恰就是这么个导火线,便牵引出了极大的轰动。
那新科进士虽被人使了绊子,截了仕途,却也不恼,在那小小的县里当个勤勤恳恳的七品芝麻官,可这一当,却发现了不少毛病,最为严重的,便是盗贼猖獗一事!
估计他也是被圣贤书教化了多年的人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一上任便清理宗卷,查出问题后立即遣人捉拿盗贼,想着手解决这一问题,可却偏偏抓不到一人,他觉得有疑,细细观察可几日后,便发现竟然还有官盗勾结的现象!
他将此事向郡守汇报,希望上级能予他些帮助,文书递了上去,却音信全无,还听说郡里也是这等情况,他一恼,一纸奏章快马加鞭送入丞相府,丞相蔡管一见这奏章,知事情大小,连夜入宫。
那奏章上将郡里县里所查条条框框,事无巨细地一一记录下来,圣上大发雷霆,当即令人彻查此事。
这一查,便查出了轩然大波。
原来这几年盗贼愈加猖獗,百姓多为其所害,苦不堪言,却无一人上报朝廷,甚至还官盗勾结,相互包庇!
齐策立即下令斩杀几名郡守,派人下去解决此事。
可效果却不佳,纵然律法十分严苛,但盗贼仍是不断,官吏仍是抓不到人。那些盗贼各个都像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似的,官吏前脚刚落地,便都逃窜得飞快,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待官吏走后,仍是该盗的盗,该抢的抢。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历朝历代中,盗贼一事皆有,虽不可彻底清除,但还是可以控制的,但像现今这般猖獗,甚至官盗勾结之事却是头一次出现。
盗贼一事迟迟无法解决,齐策整日眉头紧锁,御书房也是终日气压低沉,宫女太监人人自危,生怕触了霉头。
林司衍听苏泊云在信中提过几笔,也能猜到如今朝堂上氛围也是低沉的。
齐策作为他的“仇人”,但凡齐策不开心之时,便是他高兴之日,齐策不开心一日,他便高兴一日;齐策不开心十日,他便高兴十日,他自是希望齐策事事不顺,日日愁恼,琐事不断的。
可是……
林司衍看着那些高高堆起的奏折,无一例外是民生苦难,盗贼狡诈,便高兴不起来了。
他也开始思索起这解决之法。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林家的男人向来以天下为己任,若他有能力解决此事,却因一己私怨藏着掖着,致使天启百姓受难,那他便是天启的罪人了。
想齐策愁烦不假,但这代价若是建立在许许多多的无辜百姓身上,便不可行,况且,这也是父亲苦苦守护下来的盛世,他若是在世,定也不会愿意看到这般的情势。
第20章
“哦?那你的意思是朕用错了法子?”齐策的眉头紧锁了几日,如今说话也是皱着眉头的。
“奴才不敢。”林司衍伏在地上,将头低得更低,“奴才只是……觉得或许还可用其他法子。”
几日前他确实是想到了另一个治盗的法子,虽不敢保证此法百分百有用,但他有很大把握是管用的,起码会比如今的局面要好。
林司衍原本已经写好了信,只待寻得小郭子,让他交与苏泊云,届时由苏泊云出面,向齐策进谏便可。
苏泊云是新科状元、当朝新贵,也是御史大人之子,他说的话份量极重,齐策定会加以考虑。
但偏偏小郭子不知去了哪里,林司衍日里要伺候齐策,本就疲惫,再加上不能暴露与苏泊云的关系,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寻了两日竟也寻不着人影。
林司衍心里透彻得很,他并不想自己向齐策提这法子,一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随堂太监,在众人眼里稍看得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说话并无份量,况且宦官不得干政;二来,他如今仍是“罪臣之子”,若此法奏效,难保不会引得齐策的猜忌,若此法无效,他越俎代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