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荷不知,那弓足有一百二十石的重量,专给匈奴小儿用来捉鹰的。周荷上前,轻轻松松就将那弓拉开了,丢给了朕,说这等物件儿也就够自家小弟当个玩意儿把玩的,还算得上什么稀奇。那卖货郎气得脸都涨红了,话都说不出,只能看着周荷扬长而去。
“这弓,朕摆了二十多年了,你可知谁拉开过?”
何蕴抿着唇,微微摇头。
“小九儿拉开过。”
何蕴连忙跪下,脑袋磕地,道:“皇上......”
文帝撑着身子坐起来,拿过那弓。
“皇上去哪儿?”
“天牢。”
作者有话说:
赶紧把老一辈的搞完
我可太想写甜甜蜜蜜番外了∠( ? ”∠)_
第153章 参片
天牢阴冷潮湿,武帝一事已成定局,哪怕那皇陵深处放着的是个衣冠冢,也无人再有心思替他平反。
冒进的武帝,如何在匈奴手中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那支箭,可是从身后射来的。
文帝由何蕴扶着,一路走到了天牢之中。
天色昏暗,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的小雨将路打湿,只有那鹅卵石透露着圆润,惹得雨水在它身上浇了又浇。
守卫哪怕不认识文帝,也认识他这一身黄袍,远远地瞧见了那衣摆上的龙,便跪了下来,喊道:“皇上万岁。”
文帝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何蕴身上,喘着粗气,说道:“平身。陈太守何在?”
“回皇上的话,奉九殿下的密令,陈太守已交给王虎王统领。”
“血海深仇,当是自己报了。”文帝轻声念叨着,不知道是说那王虎,还是说自己,“开门,朕进去见个故人。”
牢房外的铁栅栏打开,何蕴头回知道,原来皇宫之中,也有这般荒凉的地方。
守卫们十步一人,目不斜视,站得笔直,怕让文帝抓着小辫子,拉出去一顿罚。
文帝却懒得多看他们一眼,手拿着小弓,由何蕴扶着,直直地去往了最深处的牢房。
潮湿的地下,老鼠和蟑螂相依为伴。
蒋玉停了软筋散,身子骨自然能够动弹。他在中间打坐,头发依旧梳得干干净净,毫无一丝慌乱。
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文帝都蓄上了胡子,像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一般,可蒋玉好像停留在了二十年前,一点没变。
“朕有话问你。”
蒋玉睁开眼,看着文帝说道:“皇上来了,倒是稀奇。奴才这儿也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劳您受累站一会儿。”
何蕴感受到文帝攥着他的手越捏越紧,白了脸色。
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朕就问你一件事,那暗旨到底是不是高祖留下的?”
高祖生了急病,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他最后未留下任何旨意。周荷年纪最大又是嫡出,自然而然地上了位。
文帝看见暗旨,要与周荷闹个清楚,派遣与他俩关系颇近的蒋玉前去边关,却不料对方死在了边关,蒋玉带空棺而归。
那一封暗旨,便是一切的导火索。
蒋玉坐得笔直,轻声笑道:“看到暗旨时,皇上心中是如何想的,您是希望那暗旨是真的,还是希望那暗旨是假的?”
“朕当然是......”
“当然是希望它是真的。”蒋玉道,“若不是真的,皇上岂非一辈子都被周荷压在脚底。明明都是皇子,皇上为何非得让他一步?”
文帝脸色煞白,喘着粗气,不接这分话茬,说道:“傅骁玉说你与周荷有、有......你为何还要这般对他?”
蒋玉动了动脚,文帝这才发现他脚腕处是陈铁做的锁链,脚腕处已经被锁链箍得红肿不堪。
“皇上,可知道自己三宫六院,到底有多少妃嫔?”
文帝大骂:“这与周荷何干?”
“加上皇后,有三百二十一名女子,一生都在这皇宫之中。”蒋玉轻声说着,掰着手指数了数,“奴才做了多年的伴读,与周荷惺惺相惜,便以为那是情。怪奴才自己蠢笨,不知要做那皇帝位置的人,心中装的,便不能只是一个人。奴才不是故意要他性命的……皇上,你知道奴才的,向来心善,奴才只是想瞧瞧,他做不成皇帝时,心中还能装下多少人。只是奴才下手重了些,忘了将那箭,往旁边侧一分。”
文帝气喘吁吁,推开何蕴,自顾自地扶着墙,说道:“恶毒如你,便是下了地狱,该由恶鬼吃了你的心肝,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蒋玉轻笑,说:“皇上还是以前那样,哪怕是骂人,也是文绉绉的。”
外头的守卫都恨不得闭紧自己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怕触及到皇家密辛,惹来自己也掉了脑袋。
文帝死死地攥着那张弓,说道:“你转过身去。”
蒋玉像是预料到了,将沉重的锁链丢到地下,那镣铐带得他往前一扑,差点摔了。他扶正自己的衣冠,拍拍衣摆处的脏污,尽力站得笔直,以后背对人,轻声说道:“皇上,定要和奴才一般,对准些,别往旁边侧一分。”
文帝拔下束发的钗子,那弓给小孩儿使用刚好,给成人使用到底还是小了一些。
一百五十石的重量,文帝从未练过武,拉开弓便费劲了一身的力气。
发钗放置在弓前头,线绷紧,蛇皮的纹路冰凉,快要刺痛文帝的手。
何蕴早在文帝推开时,便乖乖地跪在地上。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听一声“嗖”,便有一重物扑着倒了地,吓得老鼠蟑螂四处逃窜,弄脏了他今日刚换上的一等太监衣服。
那小孩儿用的弓也掉落在地,何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面色灰白的文帝,大喊:“来人!叫太医!”
长生殿内,文帝咳嗽不停,血沫已经沾到了一旁的白帕上。
何蕴不断地用凉水冲洗,将他口舌清理干净,劝他含住参片,吊着一条性命。
文帝将那参片含在舌根处,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说道:“登基大典可办妥了,确定吉日没?”
周崇动作微顿,迟疑地坐在床边,道:“刚定下,五日之后。”
“五日啊。”文帝皱着眉,攥着何蕴的手,咳嗽得喘不上气来,道,“朕、朕怕是撑不到那日了。”
周崇抿着唇,看着文帝的模样,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文帝眼睛浑浊,喘着粗气,说:“传朕的指令,蒋玉若是身死,便将他的尸骨打碎,喂给狗吃。但若他......若他捡回了一条命......武帝的衣冠冢无人守陵,便叫他这辈子都守着周荷,为他诵经祭拜,不得离开半步。”
夜过三更,下起了瓢泼大雨。
都说春雨不急,润物细无声,却不料这金林城中的春雨,来得这般急切,似要将满城的污秽全数洗净才肯罢休。
温热的床铺之中,傅骁玉的被子不知道丢到了哪儿去,大半个身子压靠在文乐身上,脑袋靠在肩头,呼吸声一下下打在那满是红痕的脖颈之处。
院中来人,文乐猛地睁开眼,将傅骁玉小心翼翼地放开,打开门听来人汇报。
“不磷,不磷?”
傅骁玉睁开眼,眼中满是疲惫,说道:“怎么了?起这么早?天亮了?”
连着三个问题,惹来文乐轻笑,声音迟缓,说:“宫中来人,说......文帝,薨了。”
傅骁玉这才精神过来,皱着眉,似叹息一般摇了摇头,大声喊道:“马骋,备轿!”
天色未亮,朝中众人便已经挤在了宫门之外。
宫钥一开,急急忙忙地往殿中赶去。雨还没停,衣摆被雨水打湿,众人却一点不顾,走得十分急切。
勤政殿外站了一堆大臣,风吹着小雨,往他们脸上刮,洗去一身的疲惫。
太监上前,手握圣旨。
大臣们不管满地的潮湿,掀开衣摆下跪,听候文帝最后的旨意。
周崇乃是武帝周荷之子,认祖归宗,该是谁的种还是谁的种。退位让贤,二皇子周峦无上位之心,除他之外,再无适龄皇子,唯恐外戚专权,便将皇位传给了九殿下——周崇。
礼部侍郎以不耽误登基事由一言,提出停棺一阵子,让祭礼押在登基大典之后。张烈瞧他一眼,笑着让他与周崇提。春闱在即,朝廷少不了高升的人。礼部侍郎自以为琢磨透了周崇的心思,将此事道出。
周崇大怒,以不尊不敬为由,将礼部侍郎的帽子摘了。
朝中再无人提起此事。
皇帝继位之时,皇陵便要开始修建起来。
文乐对此很不解,哪有人刚上位就要火急火燎修自己坟墓的,这不是咒自己活不长吗。
傅骁玉与他走在周崇之后,身穿一身白衣,免冠前往皇陵,说道:“莫说今上了,就是咱们俩的墓地,我也早早地看好了。”
文乐瞪大眼,说:“我俩的都看好了?”
傅骁玉点头,说:“在不夜城。那儿灯火通明,日日夜夜都是热闹的。高山之上,一眼望过去便是不夜城的灯火,我惦记你喜欢热闹,哪怕是到了地底下,定然也喜欢人声鼎沸的地方。若真有鬼魂之说,便让我和你等到天黑了,瞧不见太阳,手拉手去往市集,带着精怪的面具,吓唬那些不好好安睡的小娃。”
死亡向来是可怕的,听傅骁玉说的,文乐却不觉得害怕,反倒是觉着有十分的新奇。
借着宽大的衣摆,文乐攥紧傅骁玉的手,低声说:“好。”
大臣们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痛苦之意,你搀扶着我我搀扶着你,一起离开了皇陵。
何蕴抹开脸上的泪,对着皇陵之处磕了个头。
皇陵之中,棺材都已经入了土。四处都是夜明珠,让阴凉的皇陵亮堂些,金银珠宝像是石块一样,满地堆着,还有童子童女模样的石雕刻屹立在两侧,带着笑模样。
昏暗的角落处,有个穿着太监服的人缓缓苏醒,见着金碧辉煌如同皇宫一般的地界,轻声一笑。
胸口的钝痛还未缓解,似要被人生生撕裂开一般,让他直不起身子来。
他摸了摸胸口,暗自叹息。
终究还是,侧了一分。
“你终于醒了,别犯懒了,快到过来扎元宝。”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啦宝贝们?
番外可以点梗哦,酌情安排。
第154章 枇杷
九殿下登基了!
新年新气象,倒是没想到连皇帝都换了一个人做。
朝中的事情,百姓定然不清楚,只知道有段时间闹得很厉害,官员们人人自危,自家经常闹事的孩童都常年关在屋中,不让他们出去乱来。
不管谁做了皇帝,减了赋税就是好事儿。
万事皆稳妥,自然有人要翻旧账。
兵部侍郎上前一步,叩拜下去,说:“如今镇国将军还在南岸抗击倭寇,而本应随镇国将军前往的少将军却在金林。如此不守军令,如何能够服众,还请皇上决断。”
兵部尚书许弋江瞪大了眼,往那兵部侍郎身上看过去,暗道:好家伙,平时不出声,一出声就闹大事儿啊。
张烈身后跟着新来的礼部侍郎,乖顺又听话,说一不二,比起之前那个心比天高的好多了。他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了兵部侍郎一眼,对着许弋江比了个口型:换个听话的,也挺好。
许弋江:“......”万一换来个跟少将军似的心里头十万个鬼主意的,好个屁!
周崇坐在高位,龙椅换了新的,他坐着舒服多了。
平日文帝的桌上都放着奏折和笔墨,他嫌看着烦,让严舟换成了水果和糕点,就差摆上一桌饭在这勤政殿吃起来了。
嫩黄的枇杷表皮还有些涩口,严舟站在身旁,见周崇清嗓子,便上前替他拨开枇杷的外皮,将果子放在盘中,拿一银叉给他使用。
周崇把枇杷籽往前吐,顺着那阶梯一蹦一跳地落在了兵部侍郎前头。
握着玉牌的傅骁玉悄无声息地回头,看着那兵部侍郎,无声地笑了笑。
“皇上,臣有话说。”
周崇抬眸,瞧见傅骁玉,道:“爱卿请讲。”
傅骁玉道:“罪人周璋劫持太上皇、蒋公公与臣,有人相助传递消息,少将军担忧罪人周璋得逞,便不顾军令前来金林,暗自召集守卫军、金吾卫,与皇宫侍卫拼死一搏。军令如山,这个道理臣懂,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若是老东家卖错物件儿,要店子赔款;若是将领的计谋出错,便要一个军营的性命作陪;而皇宫受控,若少将军听从军令,任由事态发展,只怕如今的景象可不如现在这般平和。臣倒是想问问侍郎,少将军不居功自傲已算得上十分的收敛,如今镇国府还在南岸杀敌呢,这头又卸磨杀驴,您说镇国府这心,是不是凉着了?”
兵部侍郎大骂,说:“祭酒大人嫁到镇国府,自然替镇国府说话。边关再加南岸,镇国府可是三十万兵马尽在手中,若是镇国府的嫡孙少将军都不遵守军令,镇国府如何管理手底下三十万兵马?”
兵部侍郎说着,一直紧盯着周崇。
三十万兵马。
三十万。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金林给淹了。
兵部侍郎说镇国府,句句不离这三十万,明面上顾忌镇国府如何立规矩,内里想让周崇收拾收拾拥兵自重、功高盖主的镇国府。
傅骁玉嘴角笑意微敛,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高仰着头,盯紧那高座之人。
若是......便就当乐乐的一腔热血,通通喂了狗。
周崇吃了一肚子的枇杷,总算是让空虚的肚子,不那么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