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骁玉心头微动,表面却看不出个什么,只见文乐抱着那小娃,笑着说:“说起来,允儿随奶奶去南岸了,还没来见过你呢,该是喊一声姨姨,说不准还能讨着一份压岁钱。”
傅澈嗔他,说:“这就贪上我的钱了,少将军这般吝啬,可见我哥哥在镇国府如何‘水深火热’。”
“你哥管家管得还不够呢,府里上上下下,哪个月钱不得在他眼皮子底下过账!”文乐吼着,把小娃吓了一跳,连忙压低声音,说,“你哥一发脾气,不闹不吵,头一份先停了我的月钱。可怜我军功颇大又无实权,今上赐的金银珠宝下了官印又不能花出去,铜钱一枚掰做两枚用。”
傅骁玉瞪眼,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整个傅家都与你做嫁妆了,还不让我惦记惦记库房那三砖两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来一回,倒是把傅澈逗得直乐。
说过话,小娃攀在文乐的肩头睡着了,临睡前还抓着他一缕长发不放。
傅澈小心翼翼抱他回房,文乐踮着脚目送,直到人进了里屋,问:“可取了名字?”
“还未取名,家里老夫人四处游玩,归期未定。澈儿慈孝,说该是长辈取名。”聂寻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福至心灵,往傅骁玉身上一看,说,“祭酒大人文曲星在世,不比我们这些粗人,若愿给小儿赐名,也是好的。”
文乐笑骂,说:“我家不磷教的可是皇子皇女,你好厚的脸皮敢让他赐名,若是缘分到位,是不是还得当场收个学生,书还没念,先把辈分占上?”
聂寻摸摸鼻子,说:“我找了算命先生,说小儿文学出众,若是真能做祭酒大人的学生,肯定光耀门楣。”
“你这人惯会顺杆儿爬!”
傅骁玉笑笑,说:“取名一事重大,该由老辈取,我就不僭越了。至于收学生这事儿,他何时能来镇国府行磕头礼,便何时收。”
聂寻惊喜地直笑,连忙作揖,说道:“先替小儿谢过祭酒大人。”
镇国府中无人,严舟扑了个空,无奈地摇摇头,说:“这些都是九殿下的赏,还请转告少将军一声。”
得了回复后,严舟便往宫中赶,他这一出来,宫中那位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每回都要发一会儿脾气,跟个小孩儿似的。
天色正好,护城河边的柳树发了芽,叶片青绿干净,像是透亮的翡翠。
严舟没坐轿子,看着护城河的景色,一路走到了宫门。跟着的小太监叫苦不迭,生怕这位要紧人回宫晚了,招上头的骂。
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下宫钥之前到了宫门口。
严舟瞧着那正在施工的宫门,问:“侍卫大哥,这是在修什么?”
侍卫拍拍脏污的手,说:“马上登基大典,皇宫里里外外都要换新。这宫门是内务府吩咐下来的,说是九殿下的命令,要在这宫门上嵌琉璃石。”
严舟一怔,一眼瞧过去,旁边的宫门已经完工,火把照耀之下,那琉璃石闪着淡淡的光,如同星辰一般。
“景王府算得了什么,以后让你看更气派的。”
在那徐州郊外,陈太守的屋门被少将军一脚踹断了。
周崇曾跟他说过,南岸运来了琉璃石,嵌在门上,顶比那陈太守的漂亮。
琉璃石到了陆洲,周崇却没急着去嵌。
严舟还以为贵人忙碌,脑子里装着一万件事儿,这种小事儿当然不会记在心中。
夺位、登基大典,哪个不是要紧的事儿。
他偏偏记着这个。
“小严公公、小严公公?”
严舟回过神来,提起长长的衣摆,往宫内跑去。
小太监一愣神,连忙跟在后头跑得气喘吁吁的。
作者有话说:
元晴后面故事不涉及主线了,我直接放在番外单起一章哦,啾咪。
第152章 碧螺春
宫中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本王没什么忌讳,这几年战事多,国库空虚,能少费钱就少费钱。户部尚书与你家又不是外人,他若是拿国库说事儿,你便让孙煜儿回头求他去。”
张烈无言地看着面前耍赖皮并即将登基的皇上,总觉得今后的日子,不会比文帝在位时轻松。
正商讨着呢,外头传来吵闹声,周崇竖着耳朵听了听,说:“行了,天都黑了,明天再讨论。”
张烈告退,与严舟擦肩而过,暗叹难怪要催促他离去。
严舟没有行礼,直接扑到了周崇跟前,俯身埋在他腿上,脑袋也不抬。
周崇吓了一跳,把殿中的人都赶了出去,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严舟不说话,只顾着埋头。
周崇眉头微微拧起,说:“可是有谁嘴巴不干净,与你说些不好听的了?”
严伯身体不好,经不起颠沛流离,周崇让他留在陆洲养老,交给权家照看,也算是放心。这回宫之后,里里外外的人都得换,自然由严舟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前去。
少不了人对他不忿。
严舟自以为瞒得妥当,却不想原来自己身侧酣睡之人,耳目通天,什么都知道。
严舟不说话,把周崇急坏了,只能喊道:“小江去哪儿了?进来!”
听到喊了今日与自己一齐去镇国府的小太监,严舟这才直起身子,道:“我没事,你别吓唬他。”
周崇看他眼睛微红,更是发火。
他都当上皇帝了,难道还有人欺辱严舟?那他这个皇帝还不如不当!
严舟听到脚步声,连忙拉周崇的手,这一拉,那人顺着力道坐了下来。
两人平视着,严舟看着周崇的脸,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
周崇生得不如傅骁玉那般精致,嘴唇薄薄的还朝下,平白生了一股子阴狠气息。旁人见了都害怕,只有严舟见着会想要与他亲昵。
那般柔软的唇,怎么会让人觉着害怕呢?
连日忙碌,已是好久没有触碰过对方的身体。
像是一点火星,只一瞬就缭燃了一片草原。
周崇扣住严舟的下巴,迫着对方承受自己的一腔爱意。唇/瓣与舌,处处都是周崇深爱的温度。
脚步声未停,小江从外进来,行了礼后,一抬头便见到他那般崇敬的严舟,被周崇扣着吻得十分动/情的模样。
周崇面向着他,并未停下动作,含着严舟的舌头轻吮,要尝够了对方的味道才罢休。
微微移开脸,严舟便喘着粗气凑上去,热切地吻/着自己心爱之人的脖颈,留下自己的半分痕迹。
周崇揉捏着严舟的身体,无声地说了一句:滚。
细长的丹凤眼只消得往上一挑,就让小江吓破了胆。
小江连忙提着衣摆往外跑去,还让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跟头。耳朵灵便,听到那周崇将严舟抱起,严舟发出的惊呼声,随后便是红帐翻飞,是一些他一个小太监不能听的话。
寒冬离去,春日的花开满了院子。
何蕴从外头抱进来一束紫藤,装点在花瓶之中,让那长长的藤蔓往下摆,在错落的书册中隐隐若现,十分有趣。
听到屋内的动静,何蕴连忙擦手,掀开珠帘,说道:“小严公公,可起了?”
翡翠屏风挡住了屋里人的身影,帘帐底下挂着的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该是把帐子别起来了。
何蕴头垂着,仔细听里头的动静。
“殿下起了?”
声音沙哑而缱绻。
何蕴耳根都红透了,说道:“庄大人和王大人来宫中,天不亮殿下就起了,临走之前吩咐过,让奴才们别扰着您休息,这才没叫您。”
严舟梳洗妥当,走到门外,将何蕴扶起来,说:“之前听马骋说,为了传消息你可是吃了好一番苦头,怎么样?现在身体可好?要不要叫太医看看,别隐着有什么暗疾。”
何蕴还从未和这么温柔的人打过交道,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事,奴才身体好着呢,只是皮肉伤,没两日就好了。”
严舟笑眼盈盈,眉心痣显得他有十分的慈悲,比那观世音菩萨还俊朗几分。
出了殿中,何蕴仿佛走在云层之中,一转头就撞上了人,摔倒在地。
对面的太监见撞着了他,便伸手去扶,说:“何公公,你没事儿吧?你这是刚从殿下屋里出来?可见着......那位了?”
何蕴扶着太监帽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说:“哪位啊?”
“还能有哪位。”太监挤眉弄眼的,说道,“受一人荣宠,今后还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皇后还离不得后宫,一个宦官能前朝后宫的走动,可是‘光耀门楣’了。”
“你怎么说话呢?”
小太监见他皱着眉,讨好地笑笑,说:“何公公别恼啊。”
何蕴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瞪他一眼后,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去。
他这一路回了自己休息的地方,管事公公等着他,大骂:“你这一清早的去哪儿潇洒了?”
“殿下召见,去荣华轩伺候了一阵。”
荣华轩是九殿下还未出宫时住的地方。
管事公公打量着何蕴,说:“瞧你这狐媚子样,我看你是眼红那小严公公爬上了殿下的床,惦念自己有两分姿色,想方设法地去龙床上躺一躺呢?”
这一来二去的,谁人嘴巴都不干净。何蕴气急,一脚踹在那管事公公的肚脐上,说:“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满脑子腌臜也说不出什么能听的话来!”
“你敢踹我?”
“踹你怎么的?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一天到晚挺着张老脸嘚吧嘚嘚吧嘚的,就知道嚼舌根。小严公公和殿下由得了你乱说吗?自己说就算了,还教与手下的人听,现在宫中说闲话的可不就是你传出去的消息?我告诉你,你再管不住这张嘴,死了的徐公公就是你的下场!”
管事公公见平日沉稳到有些怯懦的何蕴这般不守规矩,捡起地上的石块就往他身上砸,大骂:“好你个何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两人闹着,外头来了人。
侍卫带着圣旨前来,说道:“管事儿的是谁?”
管事公公连衣服都没别好,看着四五个侍卫愣是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连忙前去跪下,道:“老奴便是。”
侍卫们对视一眼,上前便拎着那管事公公起来,不管他杀猪似的嚎叫声,将人拎了出去。
何蕴跟着几个太监站在院中,看着那管事公公帽子也掉了,一路哭嚎着求饶。
侍卫收回眼神,问:“可是何公公?”
何蕴吓一跳,生怕这侍卫下一秒也要将自己拉出去,抖着声音说:“是、是。”
“何公公机警聪慧,又知礼守节。殿下口谕,可升一等太监,在长生殿伺候。”
长生殿?
何蕴连忙磕头谢恩,见侍卫们还守在院子中不离去,抿着唇去屋中收拾了自己的物件儿,紧赶慢赶地跟在侍卫们身后。
走到了长生殿旁的耳房,何蕴换了衣服,便去殿中伺候。
文帝身子骨越发不行了,躺在床上,面上无半点血肉,颧骨很高,瞧着与骷髅没什么两样。
何蕴抹开脸上的汗,说道:“给皇上请安。”
文帝眼神不好使,紧盯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你啊!近身伺候,让朕瞧瞧。”
何蕴笑了下,将浮尘放在桌上,掀起衣摆跪行到脚榻前,说:“皇上今日瞧着气色好多了。”
“是吗?”文帝大笑,说,“这样便好,多坚持一些时日,免得登基大典还未来,朕便去了,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何蕴动作一顿,倒了一杯碧螺春,送到床榻边,说:“都说万岁万岁万万岁呢,皇上还有得烦。”
“万岁?”文帝端着茶,说道,“做上这个位置的,别说万岁了,哪个算得上喜丧了?”
早前,庄鹤与王虎便带着一个人来了长生殿。
文帝心中早有预料,将蒋玉打入大牢,可听了陈太守的话,文帝还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将那蒋玉抽筋剥皮,以告武帝在天之灵。
何蕴忙活在殿中,这儿擦一擦,那儿抹一抹,乖顺得不像话。
文帝靠在床榻边,问:“早前忘了问,今年春闱,你那二弟可能进金林考试?”
“哪儿能啊,童生拭刚过,还在夫子那儿念书呢。听他说,今年他们那私塾就三个人进金林考试,没选上他。”
“兰都人?”
“是,山坡上的野兰花多过杂草呢。”何蕴笑笑,说道。
文帝咳嗽着,用帕子擦擦嘴,道:“百废待兴,必然要广纳贤人,你二弟若真有才干,来金林一游也是好事。”
何蕴想了想,说:“可奴才二弟年纪尚幼,才十三,这.......”
“若能得傅祭酒那样的境遇,不也算得上一桩佳话?”
“是、是,谢谢皇上,奴才回去就写信让他来金林!”
文帝用茶香按下口中苦涩的药味,指了指长生殿中挂着的弓,说:“你可知那是什么?”
是小孩儿用的弓,用蛇皮铺满了整个弓身,带着十分漂亮的纹路。
何蕴上前取了那弓来,说:“弓?”
文帝撑着身子笑,说:“朕自然知道是弓,问你知不知道是何人所用?”
“何人?”
“周荷,十二岁时,带朕去市集闲逛时买的。”文帝轻声说着,“那会儿朕年纪小,还不足他高,够着身子拉他的手。街上到处都是人,朕只能瞧见每个人的荷包和腰佩。走到卖货郎前头,周荷一眼瞧中那弓,要卖货郎卖他。卖货郎说,那弓是他人所赠,皆有缘分,若周荷能拉开那弓,便白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