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就丢了。”白离呜呜哝哝也不知道说着什么,竟然自己还哭了起来:“就没见过哪个当爹的这么狠心。”
“你、”李晟景想说什么,到底也只是叹了口气:“以后这话不可再说,否则莫说你,就是孤、怕也、”
后面的话李晟景没说,白离听了半茬也不懂,但隐隐约约知道,这话不好不能说,皇家跟普通百姓家不一样,那当爹的不仅是爹还是皇帝,当皇帝的心能不狠吗?
白离并不是宫里出来的,他是李晟景在路边捡到的小乞丐,彼时李晟景刚刚从宫中迁出,就在太子府的门口捡到了这个小乞丐,衣衫褴褛一双眼睛却透着光,李晟景给他取了名字,就留在身边做伴。
“娘,你说太子昨天就进宫了,这一天一夜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
谢意颜已经换回了女装,烟霞色长裙簪着一朵海棠花,脸上并未着脂粉,忽略他明显豪放的坐姿,那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说是邺京城第一美女一点儿也不过。
“你坐好。”谢夫人过来拍了他一下,言语教导:“男装随便我不管你,既然穿着女装,就有个样子,不然、若真进了太子府,可怎么得了?”
谢意颜收拾了下裙摆,很是不满意:“我在自己家也不行吗?”
谢夫人:“就怕你在家随意惯了,人前若是出了纰漏怎么办?”
“听娘这话怎么好像我就一定会嫁给太子一样,太子不是进宫退婚去了吗?”谢意颜有些恼:“说不定就退了,等婚退了,我就回老家,免得再惹麻烦。”
谢夫人放下碗叹气:“怕是、等你爹下朝回来再说吧,要真是能退自然好,不过儿呀,娘感觉这事儿怕是玄,一天一夜都没消息,可见皇上心意已决,太子早晚要成家,这次、”
说着那眼眶就又红了起来,谢意颜赶紧劝:“娘你也别太悲观,就算真的退不了,不就是个太子府我去不就行了?”
“你说得轻巧!”谢夫人捶打着谢意颜:“你懂什么?那太子府是能随便进的?你要真是个女孩子,去也就去了,太子虽然有腿疾可听你爹说人品也是极好的,若成了家必然不会亏待你,可你是个男孩子,怎么能去!”
谢夫人这两天是没少掉眼泪,眼睛都快哭肿了,谢意颜不忍心见母亲如此悲伤难过,就捡着轻巧的话哄她:“娘,你也说了,太子人品还可以,这婚事要真推不掉那也不是咱诚心欺瞒,太子殿下一定能理解的,您说是吧?”
“大不了我就女装扮到底,不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不就好了?”谢意颜给谢夫人捏着肩膀:“实在不行,娘就把我当个女儿嫁了,总归太子不会亏待我。”
“那怎么能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谢意颜顺嘴说道:“太子腿疾,我听人说那方面也不行,怎么就不一样了?”
“混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谢夫人一下子就恼了,继续捶打谢意颜:“不让你往外跑,非不听,在外面学的什么污言秽语,那是你能说的话?!你的规矩,你的教养呢!”
“娘,娘,娘,别打了。”女装的谢意颜提着裙子躲得好不狼狈,谢夫人看着他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心酸得很。
停下手,摸着谢意颜的脸,叹了口气:“颜儿,这十几年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谢意颜抱抱谢夫人:“娘,这有什么委屈的,不就是穿个女装扮个女子,儿那是为了活命,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前两天还拿了剑客榜第一呢,这扮得多值,您说是不是?”
娘俩正搂着哭呢,谢首辅就下朝回来了,进门也是唉声叹气。
“怎么了这是?可是、太子没说下来?”谢夫人急得不行:“那你快想想别的办法呀!”
“什么办法?”谢首辅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你们知道太子昨天在朝阳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吗?今日早朝都那么跪着,看到我的时候还跟我说,让我不用忧心,这婚事他一定会求皇上退掉,绝不会耽搁了咱们家的‘女儿’。”
谢首辅放下茶杯叹气:“你们是没见,那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身边那个小内侍眼睛都哭肿了,跟你娘这眼睛一模一样,可怜见的呦。”
“那你就心软了?!”谢夫人急得直跺脚:“你不能见他心软就把咱儿往火坑里推吧?”
“你听我说完。”谢首辅继续说道:“我当时是想说,不然就算了吧,太子也求情了,皇上不应许能怎么办?可早朝上你猜怎么着?”
谢意颜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情,安抚谢夫人先坐下才问:“怎么了?难道皇上责难爹了?”
“皇上没责难咱们,皇上说太子忤逆,说赐婚的旨意已下,太子却任性妄为,此番背逆定要重罚,还说太子抗旨不尊是对不起咱家,非要打太子八十板子,然后让他上咱家来赔礼道歉。”
说到这儿谢首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要跪就上咱家门口来跪。”
“这怎么能行!”谢夫人更急。
“这还没完呢。”谢首辅又说道:“皇上还说了,要退这门婚事也行,但退了皇家的婚事,咱家想再求亲就是难上加难,所以要想退婚就得再找一门婚事,看看满朝文武谁家愿意娶,若是有人愿意,皇上就重新赐婚,遂了太子的意。”
“然后呢?”
“没然后了,太子殿外跪的时候太长,听说还是滴水未进,人撑不住晕过去了,皇上就说等太子醒了再议。”
“这、这不是两头逼吗?”谢夫人软在椅子上:“退了太子的婚还要再寻一门,有什么区别?”
“夫人。”谢首辅站起来:“皇上根本就不想退婚,今日早朝上说的全是太子任性忤逆,明着是跟咱家半点关系都没有,错处全在太子,可实际呢?那字字句句都是在给我们施压,太子能有什么错?不想结亲的是咱家,太子是帮咱求情,还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你说这、做人不能没良心呀!”
“这婚也不是不能退,你听皇上那意思了没有?真要退了这个婚,太子跟咱们那是两败俱伤。”谢首辅又叹了一口气:“这婚,依我看就成了吧。”
“那怎么行!颜儿的身份你忘了?要是当初我真的生个女儿,就什么都不说了,可你这是个儿子你怎么嫁?欺君之罪抄家灭族你担当得起吗?”
“娘,你别急,不至于那么严重。”谢意颜搀扶着谢夫人,看了看二老想了想:“娘只是担心孩儿的身份被发现,届时难以收场,但这事儿本就极其私密,旁人是难以知晓的,孩儿在家这些年,除了身边心腹别人不也不知道吗?以我看,没必要为这些事情烦心,这婚成就成了,日后太子荣登大宝咱想个法儿就能功成身退,说不定到时候孩儿还能换回男儿的身份再来孝敬爹娘。”
“颜儿,这事儿不是儿戏。”谢夫人觉得谢意颜想的太简单了。
谢意颜笑笑:“什么儿戏不儿戏的,其实这事儿咱家根本就没有退路可以走,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我看那太子也不是个坏人,爹娘不是都说了嘛,太子就是腿疾,心底还是好的,就算孩儿身份被发现了,我相信太子今日能跪求退婚,他日也定不会弃我们不顾。”
谢夫人还在抹眼泪,谢首辅拍拍夫人的肩膀,重重叹气:“早知如此,当日就该早些归田。”
谢府屋檐上,谢意颜一身女装躺在屋顶上看月亮,嘴里还叼着一片树叶,看着看着就坐了起来,这婚事来得莫名其妙,谢意颜心里面也有些不太舒服,他算半个江湖人,最爱的是比武喝酒快意潇洒,原本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正式成为一个江湖人,谁知道迈出去了半只脚,再回来竟然要跟太子成婚?
他连这太子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不行,得看看去,不是说太子还跪求了一天一夜,他就当是去探望探望。
太子府东华苑,一盏小灯点在床头,白离伺候了半宿这会儿见太子睡得沉,自己才去外间打瞌睡,他这刚刚迷糊着,就看见屋里好像进了人,正要睁眼看,眼前又是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意颜没想到这守夜的小内侍这么机灵,他脚步已经够轻的,还是差点被发现,点了小内侍的睡穴才放心大胆往里去。
烛光下,只见床上的人眉心紧皱,一张薄唇透明得近乎没有颜色,谢意颜小时候身体不好,也算是药罐里泡大的,一看就知道这太子的身体也不好,他是药罐子把身体给泡好了,现在身强体壮还能比剑,太子显然就是没泡好,白喝了那么多药,这人还是孱弱得很,凑近了还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药香味。
“唉,也是个可怜人。”
叹了口气,谢意颜从身上摸了个小药瓶出来,这是他师傅留给他的补药,滋养身体最好不过,就当是谢谢这小病秧子今日为谢家求情。
察觉到床上的人呼吸频率变了下,谢意颜知道他要醒,就想赶紧先找地方藏起来,可太子殿下醒得比他想得快些,谢意颜只来得及往房梁上躲。
“什么人?”李晟景声音有些虚弱,还咳嗽了两声,抬头看了看房梁的位置,虚声道:“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若要求财寻宝,去隔壁房间可随意拿些,切莫伤人害己。”
谢意颜一听就觉得有意思,捏着嗓音故意说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若是刺客,我早就死了。”床上的李晟景撑着身体稍微起来一点:“快去吧,一会儿巡逻的禁军过来,你就走不了了。”
“区区禁军我才不放在眼里。”谢意颜哼了一声,假装自己是个江湖大盗:“都说这皇城里就你这儿尊贵有宝贝,我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宝贝,可见谣言哄我,不能信,罢了罢了,走了,以后有宝贝我再来!”
一道轻纱扑面而来挡住了李晟景的视线,就听那人又说道:“桌上的药瓶是补药,留着用吧。”
轻纱落下,李晟景这才看见灯下果然有一个小药瓶,拿过来一摸药瓶还带着温度,应当是贴身带着的。
“好奇怪的江湖人。”
第3章
东华苑内寂静无声,李晟景独自坐在窗前,腿上依旧盖着毯子,只是毯子下面的膝盖上都是斑驳的伤,对旁人来说应当是疼痛难忍的,可李晟景双腿已残,再重的伤,他也毫无感觉。
远远的就看见白离从外面匆忙进来,一副着急的样子,冲白离招招手,对他说:“慢些,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殿下,谢首辅来了。”
李晟景转动轮椅:“他怎么来了?”
“悄悄从后门来的,无人察觉,眼下正在前厅等候殿下。”白离过来推动轮椅,抱怨道:“想必是为婚事来的,这人真不知道好歹,殿下都进宫去求了皇上,可没用呀!昨日昏了一夜,才缓过来劲儿,他又来干什么?”
“白离,越发放肆了,是不是要孤送你进宫学学规矩才好?”
“我不去。”白离委委屈屈:“我去了谁照顾殿下?再说那规矩学了也没有用,只会把人学得死气沉沉,白离才不要变成跟那些人一样的木偶人,殿下也不喜欢的。”
白离说的木偶人就是跟李晟景一块儿从宫里出来的宫人,这些人都是经过宫规教导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一言一行皆有度,好是好,就是没有生气死板了些,白离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那些,不然也不会留他在身边贴身伺候。
轮椅声吱吱扭扭,人未至声先到,谢首辅听见声音就赶紧到门口候着,见到李晟景之后立刻跪了下来。
“谢大人这是做什么?白离,快扶谢大人起来。”
李晟景扶着轮椅的手背上青筋隐隐,他转着轮椅绕过了谢首辅,背对着说道:“谢大人不必如此,这婚事纵然皇上赐了婚,可孤若不愿,是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的,谢大人尽可放心。”
“殿下,老臣来此非为退婚。”谢首辅叹了声气:“殿下,谢家不愿成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坊间传闻那般……”
“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谢小姐都上吊投湖服毒了,你让我家太子怎么办?就为了桩婚事,逼你们去死吗?谢大人这话说得好不轻巧!”
“白离,下去。”李晟景的口气严肃了许多,听着就知道这是生气了,白离喏喏地低着头认错:“那我就在外面,殿下有事就喊我。”
白离一通抢白让谢首辅说不上来话,老脸都没地儿搁,但还是得继续往下说:“殿下,老臣也知道没脸来见殿下,殿下对我们谢家的恩情,谢家上下都铭记于心。”
“谢大人言重了。”李晟景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感情,但不愿再谈的意思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谢大人请回吧,孤会继续进宫请陛下收回旨意,此事与你谢家无干,这婚事是孤不愿。”
“殿下!”谢首辅伏地直接磕了几个头,动静大到外面的白离都听见了,想伸头看看又怕太子生气,搓着手,小声低估:“这老家伙又是玩的哪一出?”
“求殿下就应允了这门婚事吧!谢家上下感激不尽!”谢首辅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小女能嫁太子,那是她的福气,绝无任何不情愿之处,至于那些坊间传闻实在是无稽之谈,殿下切莫当真。”
李晟景转动轮椅,略显苍白脸色带着几许冷意:“谢大人,这婚是孤不想成,你明白吗?”
“孤还不需要你来可怜。”
从赐婚到现在,谢家那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很不要脸悄摸地放出来一点流言出来,谢首辅为官这么多年,都能坐到首辅的位置,还是有点花花肠子的,他这么做就是想逼太子去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