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阮久倒头就继续睡觉,仿佛方才只是本能起来给他盖上被子。
果真被赫连诛说中了,第二天一早起来,还在下雨,雨势不小。
秋猎自然而然被推后了,阮久就在帐篷里陪着赫连诛,和他说说话,给他念话本。
闲适又淡然。
一直到了第四天,雨才停了。
赫连诛让帕勒和格图鲁陪着阮久去打猎,打到一只兔子就可以回来了。他嘱咐了好多好多,最后才放阮久离开。
阮久穿着鏖兀传统的袍服,背着弓箭出去时,正好撞见庄仙。
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老师,祭祀的事情查到了什么吗?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庄仙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表情,却道:“还没有,那天晚上就下了大雨,很多东西都被雨水冲走了,我还在查。”
阮久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去打猎了。”
“好。”
阮久带着帕勒和格图鲁离开了,庄仙看着他走远了,才让人进去通报。
通报的人很快就出来了。
“庄大人,大王请你进去。”
庄仙进了皇帐,隔着一道屏风——大王吊着双手的样子有损皇威,只有王后能看见。
赫连诛在屏风后边问:“查到了什么?”
和方才对阮久的回答不一样,庄仙道:“这次的祭祀,为了照顾王后的身份,除了祭祀常用的工匠,还请了王后来和亲时,带来的工匠一同建造火塔。臣让人重新绘制了火塔的图制,请其他工匠看过了,是底座不稳的缘故。”
“如何?”
“寻常火塔,用的底座是灰泥,灰泥凝固之后十分坚硬,支撑得起火塔。这回用的是黄沙,再在上边铺上一层薄薄的灰泥,能支撑一阵子,等王后上去时,就该倒了。黄沙松散,随处都有,到处一挖就是。”
“底座是谁负责的?”
“梁国工匠,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是谁负责了,人多手杂,谁都有可能。”庄仙问道,“方才王后问起,要告诉他吗?”
赫连诛摇头:“不必。”
“那梁国那边?”
“派几个人暗中盯着跟王后来和亲的梁国人,别让他们再动手脚。”
庄仙问道:“不跟梁国那边交涉吗?”
赫连诛一向有仇必报,这次却有些犹豫了。
要和梁国交涉,不论梁帝肯不肯深究,都一定会把梁国工匠推出来定罪,他们都跟着阮久好几年了,阮久都认识他们,他们被处决,阮久肯定要难受。
“派人暗中去查,看是谁指使的。梁国局势要变,恐怕鏖兀是被人利用了。”赫连诛顿了顿,“至于那些工匠,过几天找个机会,就说王后体谅他们背井离乡多年,让他们回梁国去。”
庄仙道:“大王是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吗?其实就算签了合约,这次也算是梁国失约在先,鏖兀不是不占理,如果……”
“就这样办。”赫连诛淡淡道,“我不是怕和约,我只是怕我的王后难过。”
第85章
阮久出去打猎了, 赫连诛一个人留在皇帐里,双手都伤着,还吊得高高的, 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他喊了个侍从过来,让侍从在屏风外边, 捧着书念给他听。
赫连诛背靠软枕,微仰着头,神色淡淡, 侍从的声音被他隔绝在外,他根本没有在听。
没多久,他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才回过神, 右手食指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便偏过头。
与正好绕过屏风的阮久对上目光。
他丢开马鞭, 把披风解下来,挂在衣桁上, 然后朝赫连诛笑了一下:“我回来啦。”
赫连诛亦是笑着道:“你回来了。”
阮久走到他面前, 低下头, 把头上的花环给他看:“看, 有个小孩子给我的,他还说我是小天神耶。”
其实他不低头,赫连诛也看得见, 他瞧了许久:“好看。”
这时帕勒老将军和格图鲁还在外边, 虽然已经安然将王后送回来了,他们还是要复了命才能离开。
帕勒老将军在屏风那边行礼:“大王, 王后出席狩猎, 一切顺利, 人心安稳,并无浮动。”
赫连诛淡淡应了一声:“好。”
“王后的箭法也很好,实在是世间难得。”
“那是自然。”赫连诛也有些自豪,看向阮久,朝他挑了挑眉。
阮久笑得眉眼弯弯,也应了一句:“那是自然。”
再说了两句话,两人便退下了,赫连诛让侍从把奏章搬过来,最后也让他们下去了。
堆满奏章的桌案就放在榻边,放在阮久面前。
阮久蹙着眉,随手翻了两下,丧气道:“今天怎么有这么多?”
赫连诛道:“这已经是前几天没有批完的分量了。”
赫连诛的手受了伤,自然是批不了奏章的。
所以这几天,底下大臣递上来的折子,都是由阮久念给他听,或者放到他面前让他看,等他看完了,他说话,阮久写字,最后把奏章给发回去。
阮久一点都不喜欢这份工作,比做大巫还累。
当然比做大巫还累,大巫只需要每年做做祭祀就好了,平时还被百姓当成天神一样看待,比这个抄录官好多了。
他懒懒的,一心想着出去玩耍,没写几个字就喊累,说手酸,仗着赫连诛心疼他,硬是把前几天的折子留到了现在。
倘若照着平素赫连诛的处事效率,这些折子在这里都过不了夜。
阮久再不喜欢,最后也只能拿起一封奏折,打开放到他面前,还一边抱怨:“真是的,你怎么连个抄录官都没有?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帮你弄嘛……”
他话音未落,赫连诛就偏了偏头,在阮久把折子放过来的时候,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阮久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占足了便宜。
他把奏折往赫连诛身上一丢,用手背抹了抹脸,下意识回头去看外边,应该没有人看见了。
“你干什么?”
赫连诛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就想笑,还做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大王最最信任的人,这是大王赐予的奖章。”
要不是他前几天受了伤,阮久已经在打他了。
他放下手,看了一眼赫连诛,最终还是没有下手,重新拿起奏章,摆在他面前。
“快点。”
赫连诛打起精神,开始看奏章。阮久就在他看折子的这段时间里,云游天外,直到赫连诛说他看完了,才把折子收回来。
阮久今天难得的没有偷懒,规规矩矩地在皇帐里待了一整天,帮赫连诛把所有的奏章都批完了。
看着侍从们把奏章抬下去,阮久才舒了口气,趴在赫连诛身边。
“终于弄完了。”
赫连诛问他:“你今天怎么这样乖?没逃跑?”
阮久从被子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说我是你最最信任的人吗?没弄完你要说,帮你弄完了你还要说,你怎么那么多麻烦事啊?”
他倒不是埋怨,反倒还有几分撒娇的语气。
赫连诛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小猪想跟软啾说话嘛。你一整个早晨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帐子里,和你少说了好多话。”
阮久瘪了瘪嘴,几乎把唇角抿成一条线,趁着搬运奏章的侍从们不注意,凑过去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他煞有其事地对赫连诛道:“这是赐予大王的奖章。”
赫连诛问道:“奖我什么?”
阮久顿了顿:“奖你会撒娇,深得本啾欢心。”
两个人低低地笑作一团,侍从们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
晚饭吃的是阮久早晨打猎打回来的兔子,赫连诛在养伤,有另外的膳食。
阮久问过大夫,才从自己的兔腿上撕下一小条肉丝,给赫连诛尝了尝。
“好吃吗?”
赫连诛摇头:“没尝到味道。”
“那再尝一点。”阮久小心翼翼地再撕下一小条肉丝,递到他嘴边。
赫连诛才张开嘴,阮久便把自己的手指放到了他的嘴里。
赫连诛微愣,阮久笑出声:“小猪,你好可爱啊。”
赫连诛也不移开,反倒含住他的手指。
阮久面上笑容凝固,再想要把手指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赫连诛轻轻地咬着他的手指,像是小狗用骨头磨牙一样,用他的手指磨了磨牙。
阮久连眼睛都睁大了,赫连诛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尝到味道了。”
阮久收回手,狠狠地盯着他,手指却悄悄在他的衣袖上抹了抹。
脏死了,全部抹在小狗的毛毛上。
*
吃过晚饭,两个人就挨在一起看话本。
是帕勒老将军给赫连诛的,赫连诛看的时候,被阮久发现了。
在阮久的“威压”之下,赫连诛不得不将话本上缴,所以现在这已经是阮久的话本了。
阮久抱着话本,翻过一页,然后不自觉摸了摸鼻尖,打了个哈欠,却问:“小猪,你困了吗?要不睡觉吧?”
赫连诛道:“每次看到这里,你就说要睡觉了。”他看向阮久,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软啾,你是不是一看见别人亲亲,就想睡觉?”
阮久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才不是!”他勉强缓了缓神:“你……你自己说,你看的都是些什么话本?哪有这样这样亲的?这明显马上就……这明显不是正常的……这明显……”
很明显,阮久有一点害羞,他说不出口。
他把话本丢开,别过头去,不再理会赫连诛。
又过了一会儿,阮久恍然大悟:“难怪你说我的那些话本都不好看,原来你看的都是这种了。”
他还记得,赫连诛第一次开窍的时候,他给赫连诛挑话本,挑选的标准就是浪漫唯美,结果……
实在是让人没想到,原来赫连诛不喜欢浪漫的,他喜欢狼性的。
他就说,赫连诛怎么忽然知道了这么多东西,弯道超速了。
很显然,他们用的教材就不是同一本!
阮久把话本拿回来:“这个我没收了,你不许看了。”他扬起下巴:“我来看!”
赫连诛不说话了,阮久看着他:“你有意见吗?”
赫连诛乖巧地摇摇头:“没有。”
“那你就睡觉吧。”
“我睡不着。”
阮久早已经习惯了,特别是赫连诛最近不能动弹之后。
他平常还能靠练武来发泄少年人日益蓬勃的精力,手动不了之后,就练不了武了。
阮久与赫连诛同时开了口。
“早晨不是才弄过吗?你怎么这么多精神?”
“软啾,我想出去走走。”
阮久定住。
原来是他会错了意吗?
赫连诛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软啾,你在想什么?”
阮久回过神,晃了晃脑袋,极力否认:“没有,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把赫连诛扶起来,帮他把两只手好好地挂在脖子上,固定住。
“别乱动,要是动坏了又得重新包。”阮久拿过披风,给他披上,“只能出去一小会儿。”
“好。”
前几天都在下雨,赫连诛不方便出去,难得今日天晴,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两个人出去时,还把帐篷外面的侍卫吓了一跳。
阮久笑着朝他们摆摆手,让他们不用跟着:“就是出去走走而已。”
赫连诛也点了点头,两个人就这样出去了。
他们这时在尚京城外的一片大草原上,夜幕低垂,天边缀着两三颗星子,也不是很明亮的样子。
阮久陪着赫连诛走了一会儿,阮久忽然晃了晃双手,有些疑惑地问道:“小猪,你走路不摆手的话,会走不稳吗?”
赫连诛穿着披风,两只受伤的手都藏在披风里。
“……不会。”
“噢。”
两个人在一处小山坡上坐下,阮久架着脚,姿态略显豪放。他搂着赫连诛的肩,像是搂着自家的小媳妇。
无奈赫连诛实在是太大只了,他揽不住。
赫连诛往他那边挤了挤,最后还是直接往下一躺,枕在他的腿上了。
阮久捏捏他的脸:“你别睡着了,到时候我扛不动你。”
赫连诛闭上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连诛忽然道:“还有一年。”
阮久那时正抬着头吹风,忽然听见他说话,仿佛没怎么听清楚。
他扭头去看,赫连诛还是闭着眼,仿佛刚才说了一句梦话。
“小猪,你说什么?”
“还有一年。”赫连诛闭着眼睛,没有听见阮久回应,想着他可能是没领会到,便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大猪了。”
他睁开眼睛:“在溪原的时候,你跟我说五年,我原本以为,五年很长。现在看来,五年一点也不长。”
“三年也不长,我很快就追上你了。”
第86章
就算是受伤也不耽误赫连诛长高, 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刻不停地在长高。
阮久已经需要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了。
真是不公平。阮久愤愤地想, 我也有鏖兀血统来着,我的眼睛都是鏖兀人特有的浅色,赫连诛的眼睛还是汉人的黑色,为什么我就没有长这么高?
赫连诛再长都要顶到屋顶了!
阮久午睡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怀着对赫连诛的“怨恨”,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