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吃痛揉手,反应过来是他,举起画杖要追他:“你使诈!”
在大梁,马球很容易演变成武打大赛。
萧明渊骑着马跑,对远处捡球的小太监道:“再来!”
镂空彩绘的木球应声被抛回场上。
阮久握紧画杖,严阵以待,把什么陪赫连诛的念头通通抛到脑后。
赫连诛哪里有马球好玩?
等他先赢了这场马球再说!
*
说好了只打一场马球,结果一群少年打得起劲,忘了时辰,一连打了两场,刚好一边赢一局,打了个平局。
两边都不服气,硬是要分出胜负,于是追赛了第三场。
已是正午,看台上的人也没走,反倒是永安城里的亲贵听说八殿下和阮小公子今日要在马球场上决一胜负,都过来凑热闹,凡是进球,看台上便响起一声喝彩。
阮久用手指抹去鼻尖上的汗珠,魏旭驱马经过他身边,提醒他一声:“来了。”
阮久握紧画杖,马球应声飞来,场上众人策马齐发,追着马球而去,意欲抢占先机。
场上气氛鼎沸。
但实际上,连马都累得不行了,少年们全靠一口“要我认输绝不可能”的真气撑着。
就这样打了几球,实在是累得连画杖都挥不动了,两边同时放缓了速度,好喘口气。
萧明渊骑着马走到阮久身边:“打了一上午了,还挺累的。”
阮久点点头,甩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马尾:“嗯,是有点。”
“要不……”萧明渊摸了摸鼻尖,他实在是开不了口说要结束,只道,“魏旭他们都累得不行了。”
“是吗?”
萧明渊内心抓狂,要阮久说一句“算了”,怎么就这么难?!
这时候萧明渊不经意间与看台上的阮鹤对上目光,阮鹤朝他微微一笑。
他这才反应过来。
阮鹤在看,阮久怎么可能会主动说不打了?
*
两边人都梗着脖子,不肯先低头,愣是强撑着把这一场也给打完了。
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说不出话。从马背上滑下来,说话没什么力气,更懒得去计较输赢。
“真不能一上午打三场,让马跑一上午,马都得跑死,更何况我们。”
“阮久、阮久倒是精神得很,我看他还能再打……”
这时有人环顾四周:“阮久?阮久呢?”
第三场一结束,阮久下了马,就跑到看台那边找阮鹤去了。
“全是汗。”阮鹤捏住他的衣领,拿出帕子给他擦脸。
阮久看了一眼赫连诛,赫连诛好像不想理他,却又忍不住看他。
小狗勾生气了!需要人哄!
阮鹤拍了他一下:“快去换衣裳,哥带你去万宜楼吃饭。”
“……嗯。”阮久点点头,跟着十八下去了。
*
阮久换了身干净衣裳再出来,还想再找赫连诛,可是兄长已经派人来找他了。
他和赫连诛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分开了。
兄长带他回了永安城,去万宜楼里吃午饭。
连打三场马球的疲惫缓缓袭来,阮久累得连饭都没怎么吃。
又在万宜楼里听了一场《水浒》,他们才回去。
阮鹤坐在马车里,把软枕给他摆好:“连打三场马球,我看你明天能不能起得来。”
马车缓缓驶动,阮久瘫在座位上:“打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累。”他张开嘴,享受“点心来张口”的待遇:“虽然很累,但是哥,你不觉得我最后一个球打得特别潇洒吗?”
阮鹤无奈,点头附和:“是,特别潇洒。”
马车在阮府门前停下。
阮久跳下马车,转过头要扶兄长,却忽然看见几个太监正从自家正门里出来。
阮家经商,与朝政没有太多牵连,怎么会有太监来访?
阮久动作一顿,很快就想起早晨萧明渊跟他说过的话。
后天宫宴,为挑选和亲公主所设。
这几个太监,一定是来送宫宴帖子的。
这时阮鹤扶着他的手臂,踩着脚凳,也下了马车。
阮久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看着自家兄长,想道,如果一定要一个人去赴那个选和亲公主的宴会,他和兄长……
那必定是自己去。
可兄长肯定也会这么想的。
甚至兄长比他聪明得多。兄长只要见到这几个太监,就能知道所有的事情。而只要兄长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阮久一把抓住兄长的手,倒在他身上:“哥,我有点晕。”
阮鹤背对着正门,自然没有看见那几个太监,如今见阮久如此,自然把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了。
“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除了晕还有什么感觉?”
阮久挨着他:“就是晕,眼花,我缓一会儿。”
阮鹤试试他的额头,吩咐人:“去喊大夫。十八,你过来背小久进去。”
这时,几个太监已经坐上轿子,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第14章 一只湿湿的软啾
阮久盖着被子坐在床上,胡子花白的大夫正给他诊脉。
“小公子脉象平和,并无不妥。想来是接连打了三场马球,太过劳累所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若是要吃药,也能吃……”
阮久连忙摇头:“不吃不吃。”
阮鹤按住他的脑袋:“本来就头晕了,还这样晃脑袋。”
大夫笑道:“那就不吃,好好歇着就行。”
阮久这才松了口气,阮鹤颔首:“十八,好生送王大夫回去。”
十八抬手:“王大夫,请。”
房里侍奉的小厮都跟着退出去了。
“以后还敢不敢这样打马球了?”阮鹤抬手要戳他的额头,想到他头晕,又收回了手。
阮久没心没肺地笑,抓着被子在床上躺好,然后握住他的手:“哥,我难得生一次病,你陪我一下嘛。”
阮鹤本想反问他,“这算什么生病”,但是对上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就也把这句话给咽回去了。
“好。”阮鹤帮他把被子盖好,“你睡一会儿,哥陪你。”
*
那头儿,十八送了大夫出府,回来时,正巧碰见阮老爷的小厮要进院子。
十八想起方才混乱之中,他背着头晕的阮久进去时,阮久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别让我爹知道。”
十八想着,他肯定是怕被阮老爷教训。
于是他快步追上那个小厮。
他们小厮之间都是相互认识的,有圈子,彼此之间都说得上话。
那小厮见他来了便道:“十八,老爷说……”
十八把他拉走,小声解释道:“小公子一早出去打马球,打了一上午,可累惨了,这会儿正和大公子午睡呢。老爷要喊,喊醒了小公子倒是没什么,大公子身子不好,难得睡一会儿,把他吵醒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小厮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十八趁机道:“要不你还是再回去问问老爷?等大公子午睡起了,再来一趟。”
“好,那我先回去问问,还是你思量周全。”
十八同他道别,松了口气。
成功帮小公子躲过一劫,真是难得的机智!
*
阮久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在阮鹤眼皮子底下装睡,心中思量着对策。不知过了多久,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兄长在宴会上被选去和亲,结果没过多久,兄长就被送了回来。
和去年兄长去西北,最后父亲亲自带人去战场上把他带回来的场景一模一样。
很多大夫都摇着头说可能不行了,那时候阮久才十五岁,怕碍着大人做事,就缩在墙角,连哭也不敢大声哭。
大夫说,要不先置办棺材,要不先办件喜事冲一下。反正阮家这么有钱,总会有……
后边半句话他们没说,就被冲出来的阮久打断了。
“你胡说!”
然后阮久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没看见阮鹤,登时紧张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就下了榻:“哥?”
阮鹤不在房里,阮久推门出去,跑进院子里,连喊了好几声。
一群侍从被他喊出来,劝他回去把鞋穿上再说,阮久不听,吵着要找兄长,就要跑出院子的时候,身后传来阮鹤的声音:“小久?”
阮久听见他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噌噌地上前,简直要被他给气哭了:“你去哪里了?”
阮鹤不明就里,举起手里的食盒:“去给你拿了点吃的。”
阮久拂袖回房:“我不吃!”
下一秒,他就坐在房里,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拿着瓷勺,搅弄着碗里的鸡丝粥,挑出里边的鸡肉吃。
阮鹤不知道他怎么了,安静地坐在一边陪他。
阮久抬眼,悄悄看他,暗中下定决心,鏖兀是个吃人的地方,绝不能让兄长再去第二次,他应当断绝兄长与鏖兀之间可能产生的各种联系,一点点也不可以。
而且他也不是十五岁、只会躲在一边哭的小孩子了。
他已经……十六岁了。
*
吃了点东西,阮久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阮鹤请走,然后让十八去小厨房拿了两碟点心,端着去了父亲的书房。
他敲了敲门,书房里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进去。
阮老爷坐在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将桌上的什么东西盖住。
阮久把十八留在门外,自己端着点心进去:“爹,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
阮老爷皱眉看他:“你再说一遍。”
阮久哽住:“这是我亲手装的点心。”
这还差不多。
阮老爷随手捏起一块:“怎么回事?”阮久疑惑,阮老爷边吃点心,更加直白地问道:“闯什么祸了?”
阮久笑了一下,拖了一把凳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爹,宫里是不是送了请帖来呀?过几天的宴会。”
阮老爷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宫里宴会,从来都不请我们家,爹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对劲吗?”
“是有一点。我本来中午就派人去喊你大哥了,谁知道你缠着他午睡,方才又派人去喊,等会儿他就来了。”
阮久忙道:“别,别喊他来。”
“怎么了?”
阮久垂下眼睛:“我前几天跟八殿下一块儿在客满楼吃点心,魏旭说,要是能在宫里吃点心就好了。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是我和八殿下话赶话,我说八殿下还没成年,肯定做不了宫里的主,八皇子非说他做得了。我就说,他要是真做得了主,那过几天他请我们进宫吃点心好了。”
阮老爷叹了一声:“那八皇子就这样应了?”
“是。”
“胡闹。”虽然说着胡闹,但是阮久做出这样的事情,阮老爷一点都不意外。
“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的,但是今天出去打马球,八皇子忽然问我,收没收到请帖,我才知道……”阮久低着头,对了对手指,“爹,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今日这样快就认了错,阮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把方才盖上去的书册拂开,拿出底下的帖子。
他翻开帖子,帖子上请的就是“阮公子”。
阮老爷自认与朝廷没有过多的牵连,原本想着就算要请,也不该只请“阮公子”,反倒把“阮老爷”晾在一边。这下阮久这样说,他才觉得解释得通。
小孩子们凑在一块玩儿,自然是只请“阮公子”了。
上午那几个太监过来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真是。
阮老爷再将请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就把东西拍到阮久怀里:“拿去,记得准时赴宴。”
阮久接过帖子,也看了一遍。确定下来,就是这个。
也是这时,门外小厮通报:“老爷,大公子到了。”
阮老爷看了一眼阮久:“我把这事情告诉你哥,你看你哥骂不骂你。”
阮久连忙抱住老父亲的手:“爹,别!我哥肯定要不高兴,你别告诉他,我给你钱!”
阮老爷皱眉,发出一声鼻音:“嗯?”
“我忘记了,爹是首富。”
这时阮鹤也进来了,他站定作揖,唤了一声“父亲”,随后看见阮久,上前捏起他的衣领,把他提开。
“他又怎么惹父亲发火了?”
阮老爷指了指阮久:“整天和狐朋狗友在外面……”
阮久举手抢话:“爹,我一直和八皇子、魏旭他们一起,你这样是妄议皇家贵族。我还和赫连诛在一起,你……你破坏外交!”
阮老爷抄起桌上的书卷要丢他,对阮鹤道:“逆子!拉出去!”
*
虽然被臭骂一顿,但阮久还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看着请帖,而后十八进来吹灯,他便把请帖塞到枕头下边,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他用手指摩挲着请帖纸张上的暗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是去走个过场,肯定不会被选上的。
他这个人又懒又馋,若是鏖兀人要他和亲,岂不是请了个小祖宗回去?他们没那么傻。
反过来,要是兄长去了,兄长天人之姿,如山中清泉,林间明月,肯定一眼就被鏖兀人看中了。
所以,兄长进宫,极其危险;他去宴会,绝对安全。
阮久满以为然,点了点头,收回手,拉上被子,进入梦乡。
*
连打三场马球,果不其然,阮久早晨起来,浑身酸疼,被人揍了一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