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渊拍拍阮久的肩:“阮久行啊阮久,不愧是首富之子,天生就是做生意的脑子。”
他稍微正经了神色,一招手:“走,先去罗绮庄。”
阮久一扭头,忽然发现赫连诛正看着自己。
方才他们那些话,都是当着赫连诛的面说的。
当面密谋。
怕什么?反正赫连诛听不懂汉话。
然后阮久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他别过头,不去看赫连诛。
他想起他还在生气呢!
*
罗绮庄是永安城,乃至整个大梁最有名气的绸缎庄兼成衣坊。
铺子里的学徒远远地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这里来,赶忙进去通报掌柜。
掌柜干练麻利,赶出来时,就看见阮久走在前边:“小公子怎么过来了?是上回做的衣裳穿腻了?”
他转眼瞧见阮久牵着的狼狗,笑着打趣道:“哦,小公子是来收‘保护费’来了,咱们家这小本生意,哪里经得住‘小恶霸’天天来收割零花钱呢?”
阮老爷以布匹起家,罗绮庄就是阮家的产业。萧明渊把第一站选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算是自己人的地方,做起事情来熟悉方便。
“小恶霸”阮久双颊微热,咳了两声,朝他摆摆手,暗中求饶:“赵叔。”
求求您留一点面子给我。
赵掌柜这才看见他身边还有人,赶忙行礼:“八殿下,魏公子,还有……”
魏旭介绍道:“鏖兀使臣,赫连诛。”
见过礼,赵掌柜便侧过身,将一行人让进来了。
学徒领着几位贵客去后院招待贵宾的房间里,阮久留下来吩咐事情。
阮久乖乖巧巧地唤了一声:“赵叔,我带那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过来看看衣料,做两身新衣裳。”
赵掌柜利落地点了点头:“好,那我马上吩咐他们准备,小公子稍候。”
阮久特意嘱咐了一句:“有几个是从鏖兀来的,让他们也长长见识,千万别丢我们大梁的脸。”
赵掌柜会意:“知道了,我把压箱底的料子都拿出来给他们瞧瞧,保管让他们挪不开眼、合不上嘴。”
阮久暗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赵掌柜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摆摆手。阮久便伸出手,和他击了个掌:“耶。”
赵掌柜笑了笑,下去吩咐伙计做事。
*
罗绮庄后院房里,四张大桌依次排开,几个伙计进进出出,将各色布匹绸缎搬进来。
赵掌柜不单在布匹上花了心思,就连搬运布匹的伙计,也是他精心挑选的。
他看见赫连诛那几个鏖兀随从,个个都人高马大的,所以特意点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伙计进去,暗中存了同鏖兀人较劲的意思。
给小公子撑场面!
赫连诛不解,看向阮久,阮久道:“使臣既然来了我大梁,不如也做两身大梁的衣裳穿穿?”
魏旭传了话,赫连诛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捻了捻阮久的衣袖。
阮久立即回头吩咐小学徒:“记上,给赫连使臣做一件和我这身一样的衣裳。”
第一单!开门红!
阮久翘起小尾巴。
他也不是只会来铺子里收“保护费”的,他还能给铺子挣钱,简直就是经商小天才。
随后鏖兀人开始挑选摆在桌上的布料,跟着赫连诛的那些随从开始还有些不屑,待走近了,看见布匹上的鎏金似的暗纹,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阮久走得累了,牵着大狼狗,找了个位置坐下。
萧明渊小心翼翼地避开狼狗,在远处落座。
而赫连诛绕着大桌,将每一匹布都看过,过了一会儿,拿起一匹,回头去看阮久。
那时阮久正坐在位置上晃脚,见他看向自己,便也弯着眼睛朝他点点头——
买!
于是赫连诛将这一匹交给随从,又拿起一匹。
阮久继续点头——
买它!
赫连诛一连拿了好几匹,阮久抱起开饭,按着开饭的狗头,一起点了点头——
买它们!
赫连诛笑了一下,将这几匹布全部交给随从。
阮久招手让十八上前,附在他耳边,小声吩咐:“去,让赵叔把铺子里最贵的布都拿出来。”
十八有些迟疑:“小公子,这不太好吧?”
阮久眨眨眼睛,憋出两汪眼泪:“难道我就白白被他比作小狗?就白白被他调戏了?明明就是他先惹我的,你到底是谁的人?你想替谁省钱?”
十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装的,但也不再劝,即刻出去传话。
阮久抱着开饭靠在椅背上,揉搓狗头,眼睛却瞧着赫连诛,仿佛搓的是他的脑袋。
赫连诛不觉,仍朝他笑,比阮久怀里的小狗还要小狗。
鏖兀人还挺有钱。阮久朝有钱的赫连诛发射爱心。
*
挑好衣料,还要用软尺量尺寸,方能裁衣裳。
老裁缝隔着衣裳,捏了捏阮久的肩:“小公子又长高了。”
阮久摇摇头:“不是我做衣裳。”
“那是?”老裁缝低头看向他脚边的开饭,好意提醒,“小公子,狗不用穿衣裳。”
阮久把脚边的开饭踢走,指了指那边的赫连诛:“不是这只,是那只。”
“那一只”见阮久在看自己,又朝他笑了一下。
*
从罗绮庄出来时,赫连诛的随从,几乎每个人都有两件衣裳的订单压在罗绮庄里。
这时阮久消了气,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了些。
或许,鏖兀人是真不觉得把人和狗相比,有什么不妥呢?
而且他坑着赫连诛花了这么多钱,赫连诛好像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眨了眨眼,不自在地抬手揽住赫连诛的肩。赫连诛比他矮半个头,用来架手还挺舒服的。
阮久很快就把这个不太礼貌的想法收回去了。
赫连诛挨着他走,阮久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赫连诛便呼噜了一声。
萧明渊十分迷惑地看着他们,不知道阮久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阮久?”
阮久收回手,只问:“接下来去哪里?”
萧明渊道:“去吃饭吧,下午带他们去赛马场看看。”
“今日差不多了,要不下午就去乐坊好了?赛马太费钱,万一到时候他们一脑袋扎进去不肯出来,拉都拉不住。”
“那也行。”
一行人走在路上,赫连诛对魏旭说了两句话,然后上前,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对阮久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阮久一愣。
好像是这样的,因为语言不通,他们之间一直靠魏旭传话,而魏旭也没有正式向他们介绍过对方。
“我叫阮久。”此刻阮久心情不错,为了让他听清楚,还拖长音再说了一遍,“阮——久——”
赫连诛道:“阮啾?软啾?啾啾?”
正巧这时,不知道谁家养的小青雀落在他们面前。
这青雀被养得圆滚滚的,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起来,但是每次还没飞起多高,就会摔下来。
萧明渊与魏旭“噗”的笑声停在一半,因为他们看见阮久眼里在喷火。
阮久怀疑这个赫连诛生来就和他不对付,每回都能准准地踩中他的怒点!
他一把将朋友们拽过来:“下午就去赛马场,去完赛马场就去赌场!我不把鏖兀玩到倾家荡产,我就不叫阮久!”
两个朋友对视一眼,为他鼓掌:“软啾行啊软啾。”
那只小青雀飞不起来,蹦跶着要离开,赫连诛小狼似的,动作矫健,飞扑上前,双手拢住小雀,递到阮久面前。
阮久只当他是在笑话自己,漂亮的浅色眼瞳里火光更盛:“赫连诛!你、你还是小猪呢!你还抓小鸟,你简直是小狗成精!”
阮久从他手里夺过小雀,把它给放走了。
赫连诛好像还有些舍不得,漆黑的眼眸泛着委屈的水光:“软啾……”
“不许叫我‘软啾’!”
赫连诛看看那只小雀儿,再看看阮久。
可是真的好像啊。
第8章 一只尖叫啾
阮久最讨厌别人拿他的名字做文章,说他是“软啾啾”,是小麻雀。
他是“阮啾”,偏偏兄长是阮鹤。旁人总说他那样贪玩,一定是行了八辈子的大运,才投胎到阮家,做了阮鹤的弟弟的。
否则白鹤与麻雀,又怎么能做一对兄弟?
赫连诛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他拿麻雀来比阮久,就已经足够让阮久恼火许久了。
萧明渊伸长手,捏了捏阮久的衣袖:“诶,别生气了。”
阮久转头看他,要揽住他的肩,萧明渊疯狂挣扎:“狗!狗!”
阮久把狗绳丢给十八,强硬地扣住萧明渊与魏旭的肩:“算上这回,那个赫连诛可惹我三回了。”
“你昨天不是给他一顿——”萧明渊双手拧出花来,故意道,“一顿乱揉了吗?你还让我也不要在意,要是闹到父皇面前,我也……”
“是不是兄弟?”
“不是,我是八殿下,宫里可没有一位‘久殿下’。”
阮久抿了抿唇角,软下语气:“求你了。”
萧明渊按住他:“好好好,你正常一点。”
阮久再看向魏旭,魏旭点了点头:“嗯,你说怎么办?”
于是阮久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教训赫连诛一顿。
萧明渊好心捏捏他的手指:“你的手抽筋了。”
阮久:“……”
*
萧明渊在永安城各个游乐场所都有包间,将近正午,他领着一行人,就近去望旌楼用饭。
朱楼玉阶,锦屏翠幔,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两个伙计推着挂满菜牌的几层木架,进了二楼最大的包间。
“这边都是新菜,这边是咱们家做了十几年的招牌菜,殿下与小公子……还有这位使臣一起看看,今日要吃些什么。”
赫连诛大约是看不懂汉字的,只觉得菜牌下边缀着的铃铛好看。伙计们推动木架的时候,那铃铛也跟着响,清脆悦耳。
梁人精通玩乐,吃饭点菜也这么多巧思。
阮久扭头朝萧明渊使了个眼色。
萧明渊轻咳一声,道:“魏旭,我单独宴请赫连使臣,你请使臣的随从移步隔壁去用饭吧。”
魏旭点了点头,转头去和赫连诛说话。
那几个随从一听这话,看起来不太乐意,赫连诛倒是不在意,摆了摆手,就让他们下去了。
萧明渊问阮久:“你点好了没有?”
阮久起身:“我又不知道鏖兀人的口味,还是请赫连使臣自己点吧。”
伙计一听这话,连忙拿出一个木托盘,托盘里盛着八枝还带露水的桃花。
赫连诛不解,阮久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要他看着。
阮久捻起一枝桃花,走到木架八步前。转了一下桃花枝,花瓣打在下巴上,甩了他一脸水。
赫连诛又要笑,见阮久脸色变了,赶忙忍住。
阮久抬手将桃花掷出去,打中一个菜牌,铃铛一声轻响。
一个伙计将菜牌取下来,另一个负责传话:“松鼠鳜鱼!”他笑着对阮久道:“阮小公子专爱这一道菜。”
阮久将剩下的桃枝拢在手里,递到赫连诛面前:“你自己丢,丢中哪个就吃哪道菜,丢不中就吃白饭。”
魏旭如实翻译。
赫连诛也不计较,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他从阮久手里接过一枝桃枝,觉得新奇,低头看了看,还用手指捻了捻桃花瓣,随后抬起头,手腕往前轻轻一送,便打中了正中的菜牌。
伙计摘下牌子:“挂炉山鸡!”
赫连诛听不懂,不知道自己究竟点了什么,转头去看阮久,笑了一下。
在阮久眼里,他笑得得意又张狂,分明是在炫耀。
讨厌!
阮久抱着他的腰,再把他往后拖了好几步:“太近了,你站在这里丢。”
赫连诛再接过一枝桃花,随即传来一声铃铛脆响。
讨厌死了!
阮久把桃花往他怀里一塞,扭头就走。
赫连诛回头看他,看着他在一边找位置坐下,转回头,继续投花枝。
阮久与萧明渊坐在小榻上,眼看着他百发百中。
“真是棋……”阮久撑着头,闷闷道,“投壶逢敌手。”
两人一左一右,萧明渊也撑着头:“你真想整他?”
“他都说我是小狗小鸟了!”阮久攥着手,“此仇不报,我吃不下饭。”
这时魏旭走到他身边,提醒了一句:“要不你再和他比打马球?”
“累死了。”阮久抱怨道,“你不知道,我昨天在马球场上歪那一下,晚上回去的时候,腰都酸了。”
“那就和他比打牌下棋,这个是你强项。”
魏旭撇了撇嘴,显然是想起昨天在客满楼打牌,阮久一边哭着说自己要输了,一边下牌,最后赢了的事情。
“对哦。”阮久眼睛一亮,坐直了。
这时赫连诛手里的桃花也投完了,阮久上前吩咐伙计:“就照使臣投中的上,再准备一副叶子牌。”
伙计应了,特意问了一句:“小公子,是上酒还是上茶?”
阮久刚要说话,萧明渊便上前搭住阮久的肩:“上酒。”
阮久有些犹豫,萧明渊拍拍他的肩:“没关系,哥两个帮你把他喝趴下,你再和他打牌,稳赢。”
其实萧明渊老早就想教训赫连诛了,若不是他们拦着,昨天那个花盆在赫连诛调戏阮久的时候就该砸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