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终于明白,自己觉得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与萧明渊同岁,萧明渊比他大几个月,生辰在春天,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他还是八殿下,而不是王爷。
而且,萧明渊这样喜欢嘚瑟的人,如果有了王府,又怎么还会请他来客满楼?
原来是没有。
魏旭道:“八殿下生性不爱权势,这些年几位王爷争来斗去,从前的朋友们也都各自寻出路去了,他借势退出去,其实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晏宁却道:“他要是早些时候退出去还好,偏偏在前十几年都享尽陛下宠爱,最后又是因为太子殿下和鏖兀的事情失了圣心,几位王爷会怎么想?如果不斩草除根,要是八殿下联络阮久,把鏖兀那边的人给搬过来,不无绝地翻盘的机会。”
“日后不论是哪位王爷登基,八殿下都自身难保。”
他们两个正吵着的时候,阮久早已经摸到萧明渊那边去了。
“弟弟。”阮久推推他,“好弟弟?”
萧明渊睁开眼睛:“别瞎嘚瑟。”
“去打马球。”
“没人打了。”萧明渊重新闭上眼睛,语气平淡,“马球场上都换了一群人了。”
“有人的。”阮久不依不饶地推他,“就我们四个人打,我和你一边,起来嘛。”
萧明渊再一次睁开眼睛,猛地坐起来,瞪着他。
晏宁和魏旭怕他怒了,连忙上前拉住阮久。
萧明渊瞪着阮久:“要不是你刚回来。”他下了榻:“走了。”
阮久问道:“走去哪儿?”
“打马球。”
*
八殿下虽然不受宠,但从前横行永安的余威还在。
八殿下说要打马球,于是原本马球场上的人都撤走了。
阮久离开之后,他们已经很久不打马球了,其他几个人在这里订的单间早已经不订了。只有阮老爷还留着阮久的房间,一年好几十两银子地往里面砸。
几个人就在阮久的房间里换了衣裳,跨上马,去了马球场。
阮久拿着桃花流水的画杖,朝远处的小太监挥了挥:“发球!”
镂空的木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朝场中飞去。
阮久松开缰绳,遥遥领先,很快就抢走了马球,一路上没有受到太多的阻碍,进了第一球。
太监小跑着将马球捡回来,阮久骑着马,回到场中,再朝他招了招手。
在马球再一次被丢入场中时,阮久拍了一下萧明渊身下马匹的屁股:“你去追!”
萧明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马匹带着向前跑了。
他不得不去追逐马球。
阮久又对晏宁和魏旭道:“去拦他,别让他那么容易就得手。”
既然陛下与萧明渊离心,是因他而起,他也不能这样看着萧明渊慢慢等死。
晏宁说的没错,萧明渊已经引起忌惮了,不能再避让了,应当要去争一争了。
如果萧明渊还没有下定决心,阮久觉得自己应当推他一把。
第二球纠缠了许久,萧明渊气喘吁吁的,回过头,朝阮久喊了一声:“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噢。”阮久慢悠悠地骑着马过去。
“快点!”
“噢!”
*
几个人从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开始打马球,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直打到傍晚时分。
又一次进球之后,萧明渊举起画杖,宣泄似的,喊了一声,响彻云霄。
随后他扭头看见看台上的人,默默地收回了手。
阮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英王就站在看台上,背着手,看着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阮久握了一下萧明渊的手,几个人丢开画杖,下了马。
英王到了马球场里:“父皇说你们几个玩得最好,果然如此,四个人打马球也能打得这么有意思。”
阮久笑了笑:“我刚回来,是我缠着他们要玩。”
“也是。”英王点头,“从前王后没回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怎么打马球。”
晏宁对他似乎有些防备,把阮久往自己这里拉了拉:“王爷特意来一趟,有事吗?”
“是,接风宴定在明日,父皇让我来告知王后一声。”英王顿了顿,“还有一些琐事,要嘱咐王后。”
他让萧明渊他们先走,把阮久单独留下了。
英王笑眯眯地看着阮久:“这几年王后在鏖兀的功绩,我在大梁也听说了,王后是玲珑心肠。当日选和亲公子,既选对了,又选错了。”
阮久拢着手:“王爷何出此言?”
“选对了,维护了我大梁与鏖兀的安定;选错了,白白送给鏖兀这样一个人,鏖兀大王真是捡了大便宜。”
阮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见英王继续道:“王后在鏖兀这么些年,耳濡目染,想来对朝政之事都了解了。王后初回永安,对永安局势不太清楚,不如先观望几日,再做决定。”
阮久问道:“做什么决定?”
“到底要选谁。三年前,萧明渊有父皇盛宠,横行无忌,王后当然可以选他;三年后,萧明渊是被父皇当众怒斥过,被罚跪过三天三夜的人。”英王直直地看着阮久,抬手捏住他的肩,“王后还要选他,可就不太……”
他话音未落,萧明渊就冲了回来,推开英王压在阮久肩上的手,横在两人中间,把阮久挡在自己身后,对英王怒目而视。
“三哥,大梁国事,你为何要说与鏖兀?若是父皇知道了,恐怕有损父皇对三哥的宠信。”
他护着阮久安全离开,愤怒的目光片刻不离英王。
英王倒不在意,只当做是小孩子闹脾气,朝他笑了笑:“八弟慢走。”
一直到看不见人了,萧明渊才转回头,收起满身的躁郁。
阮久问:“晏宁他们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换衣服了。”
“嗯。”阮久顿了顿,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笑着道,“我为了你,都得罪英王了,够不够意思?”
萧明渊却没有笑,停下脚步:“你也希望我去争吗?”
“不是,你要是不想争的话,我这次回鏖兀,可以带你一起走。”
“做陪嫁公子?”
“那可不行,我坚决不给赫连诛纳妃。”阮久扬起头,“你就做那种专门陪我打马球的好了。”
萧明渊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会去争吗?”
“会。”阮久用力地点点头,“马球场上都一定要争个输赢的人,怎么会轻易不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筹谋,但是现在是时候了,再不争,你就真的要输了。你要是输了,连带着太子、你的母妃,还有晏宁和魏旭,都不会有善终。到时我远在鏖兀,我来不及把他们全都带走。”
“可我没有太子哥哥聪慧。”
“没关系,你不傻就行了。”
“我也没有赫连诛勇武。”
“没关系,能杀鸡就行了。”
萧明渊终于没忍住,眼中都是笑意,他朝阮久伸出手,阮久啪的一下打了一下他的手掌。
两手交握,两人稍稍错开身,轻轻撞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走吧。”阮久收回手,“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走老路。”
“什么?”
“先把王位拿到手。”
“噢。”
萧明渊看了他一眼,碰了一下他的肩膀:“诶,他们说……你真的能调动鏖兀的兵马?”
阮久嫌弃地躲远了:“不行,我没带兵,是小猪在带,我不懂这个。”
“啧,阮久你不行啊,我以为你已经把他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了,你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结果你连鏖兀的兵马都调不动。和亲之前你是怎么说的?你要做褒姒、妲己,把鏖兀大王迷得晕头转向、训得服服帖帖的,结果就这?”
阮久捂住心口:“他把我迷得晕头转向的。”
萧明渊:……
真是没出息啊。
第77章
阮久和朋友们从马球场里出来, 一同回了永安城,在阮府门前分手。
阮久在偏门前翻身下马,朝他们挥了挥手, 他们也摆摆手,就算是道别。打了一下午马球,实在是累极了, 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两句。
阮久在家里吃了顿极其丰盛的晚饭,阮夫人直说他瘦了, 一个劲地给他夹菜。
一顿晚饭吃了许久,阮久正摸着小肚子喝茶的时候, 阮老爷站起身:“小久,跟我来书房一趟。”
“好。”阮久放下茶盏,跟着父亲出去了。
阮久跟在父亲身后进了书房,回身关上门。
阮老爷在桌前坐下,指了指面前的位置:“过来坐。”
阮久却忽然傻笑了一下,阮老爷皱眉:“你干什么?”
“没有。”阮久笑着上前坐下, “我每次过来, 爹都指着地上说:‘给我跪。’”
“那还不是因为你——”阮老爷抬手要打他, “太不听话。”
阮久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已经很听话了!”
阮老爷收回手,咳嗽了两声:“不打你了, 你过来。”
“噢。”阮久慢吞吞地挪过去。
“小久啊。”阮老爷问,“那个……大王对你还算好吧?”
“嗯。”阮久点点头,“他不敢欺负我的。”
“那就好。”阮老爷朝他招招手, “你再过来一点。八皇子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阮久又是点头:“嗯, 今天下午晏宁他们跟我说了。”
“英王来找过你了吗?”
“嗯, 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用理他, 他那是看上我们家的钱了,之前也来找过我几次,回绝了就是。”
“我知道了。”阮久垂了垂眼,“那……爹是怎么想的?”
“爹什么也不想。”
阮久疑惑:“啊?”
“你已经安定下来了,听说鏖兀那边把大巫当神仙侍奉,爹不担心你了。你哥这边,我给他留了南边的温泉庄子,还有几艘大船,要是不妥,爹安排的人马上把他带去出海。陛下这几年的身体还算好,应该不会出事,一旦出事,你在鏖兀,你哥出海,我马上把所有家产分给永安百姓。”
阮老爷精明一笑:“所以爹谁也不帮。你哥和太子交好,你和八皇子交好,本来就难选,干脆爹谁也不选。”
这倒是最稳妥的法子。
可是……
这个法子,只是对阮久和阮鹤最妥当的法子,阮老爷要把家产分给百姓,要是惹恼了皇帝怎么办?
阮久眨了眨眼睛:“爹,那你呢?”
“我自有安排。”阮老爷摸摸他的脑袋,“行了,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阮久坐着不肯走,阮老爷笑了一下:“你这次回来,也别留太久,要是鏖兀那边不高兴了,就不太好了,早点回去。”
阮久忽然吸了吸鼻子,正色道:“爹,我们家是不是破产了?”
“……没有。”
“那你是不是养不起我了?”阮久又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可是我今天又没有吃很多。”
“……”阮老爷无奈,“好好好,你多留几天,多吃点,爹不催你走。”
阮久当即就笑了,从椅子上跳起来:“那我去找我哥。”
*
阮久洗漱之后,就钻进兄长的屋子里。
“哥……”阮久推门进去,抬头一看,就看见刘长命蹲在房梁上。
刘长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老神在在。
阮鹤把阮久给拉过来:“别管他,他习惯了。”
阮久收回目光,跟着兄长进了里间。
“哥还没带他去找太子吗?”
“还没有,你才刚回去,我现在去,未免太过引人注目,等过几天再去。”
“好。”
桌上放着阮久带回来的那几封书信,阮久看了一眼:“哥看出什么来了吗?”
阮鹤摇头,把书信都收起来:“还没有。”
从赫连诚那里找到的书信,阮久基本都看过,把看起来就显然无关的挑出去,再细细筛选,只剩下这几封。
有几封是用鏖兀话写的,还有几封是用汉话写的。
鏖兀话的几封,落款是一个人;汉话的几封,落款又是另一个人。
相同的是,书信的篇幅都很短,讲的都是一些琐事,马匹草料的采购之类的。
阮鹤把书信收好,对阮久道:“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了,不早了,睡吧。”
阮久想了想:“对了,哥,赫连诚不怎么会汉话。上回那个来永安的鏖兀使臣阿史那,是他的人。阿史那是个梁国通,如果查一查和他熟识的鏖兀官员,应该会有进展。”
“好,兄长知道了。”阮鹤拉住他,“你先去床上等着,兄长去洗漱。”
“嗯。”
阮久走到床边,看见榻前放着两本话本,应当是阮鹤特意准备给他看的。
他靠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话本,阮鹤就回来了。
阮鹤把他哧溜一下推进床里,把他手里的话本拿走:“睡吧。”
阮久调整了一下姿势,抱住兄长的手,满足地应了一声:“嗯。”
阮鹤拍拍他的手:“在鏖兀过得还习惯吗?”
“兄长都问过五遍了。”阮久揉了揉眼睛,“很习惯。”
“鏖兀大王对你还好?”
“嗯,他不敢欺负我,一向都是我欺负他。”
“是吗?”
“是啊,他有点傻傻的,当然比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