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传令的太监一个接一个地喊道。
“谢皇上!”
太后坐在左侧的凤椅上,拉着焦诗寒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手一直握着不舍得放开,只可惜那厮非挑在这个不合适的点放清儿出来,让她见一见这个孩子的真容都不能够。
对面几席坐着赫皇后和众多后宫嫔妃,几级台阶之下则是这次归来的宁简和迟蓟。
一个是自家大哥,一个是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一个又是最为尊贵的当朝太后,焦诗寒一一看过去,视线定在熟悉的大哥身上。
脸变黑了,也长高了些许,手上还长了不少茧子,焦诗寒想着,喝了口茶压下心中颇乱的心绪。
“迟蓟,朕问问你,你觉得宁简这个后辈如何啊?”崇信帝笑道。
迟蓟看了对面的宁简一眼,拱手道:“回皇上,此子是宁国公的儿子,自有宁国公风范,不过资历还是浅些,往后需要多加磨练。”
宁简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吃菜。
“说到宁国公,”崇信帝眼色沉了些,“镇南将军可知道西南的事?”
他加重念了“镇南”两个字,迟蓟利落起身,走出席位跪地道:“此事是末将的过错,先前未加强对军队的训练,导致他们上了战场个个如弱鸡一般,竟然连羌族这样的边陲小国都抵挡不过,请皇上降罪。”
这话可真是避重就轻、轻巧得很,若只是士兵素质问题那还好说,但西南远远没有这样简单,崇信帝笑了一声,眼中却没多少喜意,道:“今晚是除夕夜,若我现在罚你岂不是扫了今日的喜庆?起来吧。”
现在若真罚了岂不是承认了他的说辞,父皇可没有这么傻,李栀想着,瞥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宁简,他曾与自己通了几次信件,但态度暧昧,既没提站队之事,也没提如何对付迟蓟,他现在都担心是不是他已经将事情禀告给了父皇。
“将军在南边镇守多年,西南难道就没有将军的旧部在那里驻扎?按理说出了事将军无论如何都能听到消息才对。”
四皇子李弼突然开口道,眼神挑衅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二皇子:“难不成西南那块地方还不服将军管制?也对,毕竟是出过叛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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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沈文宣在下面轻酌一杯酒,眼中兴致盎然。
迟蓟刚刚坐下,听此话看向四皇子,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末将不才,纵是军功再高也只是一介武夫罢了,离了职南方众将领哪能还认我,天下众官心中唯此圣上一人。”
意思是南边也是皇上的领土,皇上都不知道,他还知道什么?呵,可真是将自己说得忠诚无比,摘得干干净净。
李弼面上笑着,桌下却狠狠攥紧了手,心中恼恨至极,这迟蓟和皇后分明是蛇鼠一窝,暗中勾结,想要害他们这一脉,他母妃就被他们害得因莫须有的罪名被软禁在宫中数月,今日才被解了禁。
赫皇后眉头一皱,“嘭”地一声放下手中的琉璃杯:“老四这是何意?莫非是揣测西南之事与本宫有关?哼,皇上还没有怪罪到本宫身上,你这皇子真比天子还大,倒是先给本宫定了罪!”
她背后的娇痴只是对着皇上,在众朝臣面前端的是国母凤仪之态,一个小小皇子还想越过她去?
汐妃着急起身,盈盈一拜,再抬起头时眼中神态尽是娇弱,一双杏眼含着秋水,弱柳扶风,令人心生怜惜:
“皇上,四皇子不是这个意思,他还不懂事,说话不过脑子,还望皇上切莫怪罪。”
赫皇后翻过一个白眼,狐狸精。
“老四不是这个意思,那汐妃岂不是这个意思?蠢笨如猪的无脑宫妃,定是你教坏了弼儿,好让他们兄弟之间心生嫌隙。”
汐妃吓得一抖,急于解释:“皇上,我——”
“行了,朕还未开口说什么,你们两个后宫妇人倒是对朝政上心得很。”崇信帝警告地看了赫皇后一眼,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宫妃,半点儿气量都没有,尽给外臣看了笑话。
赫皇后收敛一笑,不再多言,对着他倒是乖顺,崇信帝心头的火气这次稍微降了些,转头道:
“汐妃也是,不敬尊长,前些日子刚罚了你,竟是半点儿长进也无,坐下吧。”
汐妃朝皇上福了一礼,又向皇后福了一礼,委委屈屈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只眼神瞟了李弼一眼,让他莫要再多话。
皇上既然放了她出来就是不追究他们这一脉,先机已失,若是再想在这件事上扳回去,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只会惹皇上厌烦。
李弼抿紧唇耍气似地饮下一杯酒,心中不甘心。
这皇帝批评人还真有意思,沈文宣想着,明明起头的是四皇子,却只骂两个宫妃,呵,一嘛,女人如衣服,儿子如手足,疼着呢,二呢,恐怕皇上也认可四皇子说的话,为避免二皇子和四皇子手足相争,想把所有的错都推到迟蓟身上。
有趣,护犊子护到这份儿上也是不多见。
焦诗寒本就着碟盘安安静静地吃太后夹给他的菜品,听对面席位争吵又听圣言,出于好奇悄悄抬起头看了几眼刚刚说话的几人,自进宫以来他一直恭恭敬敬地守着规矩,说话时只低着头从不直视上颜,此时匆匆瞥过一眼就要收回自己的目光,却突然在皇上的面容上定住了。
......怎么...这么像?
他恍惚了一阵,愣愣地看人的时间太长,惹得崇信帝看过来,视线一瞬间对上,焦诗寒心中一凌,忙低头吃东西掩饰。
“这位是?”崇信帝疑道,瞥到太后竟然一直抓着他的手,奇了一声,“我怎么说太后今日神采奕奕,原来是寻了个可心人,此双儿面貌非凡,不知太后是从哪寻来的?”
沈文宣手中的杯盏一顿,猛得看向他,这老皇帝什么意思?
“怎么?”太后笑了一声,颇为嘲讽,“皇上的后宫里可是又缺人了?就连我身边的人都要瞧上一眼不成?”
崇信帝一笑:“太后误会了——”
太后:“我可不敢误会,我宁家好好的女儿家不就被皇上看上了吗?白白在宫中蹉跎大好年华,皇上如今可是连瞧都不想瞧,竟搁置一旁置之不理了。”
她说的是头一年入宫的宁嫔,崇信帝看了一眼远处的宁兰芝,抿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太后不客气地“哼”了一声,转头轻柔地抚了抚焦诗寒的背,看把孩子吓得,脸色都白了一分。
“孩子别怕,有祖母在这儿呢。”太后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看向他的目光是十几年未曾出现的温柔,满心满眼只装着眼前一人,若崇信帝和赫皇后此时往这里瞧上一眼,定是更为惊奇。
太后在宫中可惯常以刻薄寡情著称,就是手底下养了几十年的奴才都不敢在她面前亲昵放肆一分。
焦诗寒余光瞅向她,心底忽的亲切了一分。
沈文宣稍微松了一口气。
“迟蓟,”崇信帝叫道,神情疑惑,“来赴宴的无不拖家带口,宁简还未成家就算了,你的夫郎和爱子怎么也不见踪影啊?”
“回皇上,我夫郎地位卑贱,没见过什么世面,言行粗陋,恐惹皇上不喜,爱子自出生起便体弱,所以我便将他们留在了家中。”迟蓟回道。
“爱子体弱?”崇信帝咂摸了一下,可惜道,“你只有一个儿子,他体弱岂不是不能继承你的衣钵?”
迟蓟:“不需他继承,臣只要他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哪怕平庸一些,也比在战场上刀光血影、朝不保夕来的强。”
这话说得皇帝心中不舒服,给他卖命就刀光血影,朝不保夕,半点儿不光彩吗?
不过他也没揪着这点不放,只笑了一声:“那这‘镇南将军’的封号该由谁来继承,迟蓟你可想好了?”
“自然是功高者得。”
“功高不功高还不是由朕一句话说了算,”崇信帝道,目光逼向他,“迟蓟,算算时间,你也是跟在朕身边二十多年的老人了,朕念在你劳苦功高,许你返乡颐养天年可好?”
这话......是想收回军权?
迟蓟抬眼看向皇帝,停了几息才回道:“皇上可是不信任微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说的哪门子话?”崇信帝笑道,“你是手刃赫靳之人,有从龙之功,朕怎么会不信任你呢?”
赫皇后嘴角笑容不变,只是眼眸一暗,捏紧了手中的琉璃杯。
太后也看了过来,瞥到迟蓟时又厌恶地别开了眼,为了手中权力抛妻弃子的孬种,如今又险些害了清儿,若这厮一旦失势,她必将他千刀万剐!
崇信帝:“朕只是担心你力不从心,弼儿有一句话说得对,你好歹在南境镇守了十几年,若换成平常人,好歹会有几个交心挚友,那西南不至于会成为孤岛一座,何况羌族一个边陲小国便能大败曾在你手下的边境军,迟蓟,你要朕如何放心你的能力啊?”
迟蓟眼神幽暗,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半晌没有回话。
皇帝问得着实刁钻啊,若是反驳没有交心挚友,那为何没有收到挚友消息,难道坐观西南祸乱?若是再反驳手下的边境军是无能之辈,那能大败于羌族岂不是故意为之?反驳是死路,但若不反驳,坐实庸才,那军权交出去也是迟早的事。
沈文宣笑了,不愧是在权力的漩涡里明争暗斗的人,精彩。
另一边,赵二带着几个禁卫急匆匆走来,禀告道:“统领,我们在西边浣衣局旁的宫墙处发现了爪勾,宫墙外似乎有人想趁换防偷偷翻过宫墙溜进宫来。”
“什么?”王炎拧眉,“你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千真万确。”赵二从身后的禁卫手里拿过发现的爪勾递给他。
王炎接过仔细看了一番,爪勾和绳子上虽都没有标记,但制作精良,不像是民间之物。
“此事兹事体大,赵二你先带人严守此处,加强戒备,来往之人都要探明身份,不可轻易放过。”王炎沉声道,转身带着人快速赶往西边宫墙查看。
皇上特地嘱咐过要严防迟将军,却偏偏在此时发现了爪勾,事出反常必有妖。
“是,统领。”赵二躬身道,再起身时脸上却是微微一笑,与另一边走来的言起对视一眼,回身吩咐道:“你们按统领所说加强巡逻,若事有不对立马过来禀告。”
“是。”
赵二和言起则一起进了殿内,悄悄在皇上耳边禀告了一声事项,十分自然地留在皇帝身边不走了,挤开原本侍奉在皇帝身边的近卫,挨在皇帝左右两侧。
一套下来让人抓不住错处。
皇帝神色一凌,但下一息又立即恢复成原本的和气,只看着迟蓟的眼神变了味道:“迟将军,我还等着呢,你怎么迟迟不答?”
“回皇上,”迟蓟站起身,一身战甲镭镭作响,道,“私以为掌管一方事务的乃是一州长官,若西南几州的知府连同羌族一起叛乱,里应外合,想分裂我大庆国土,也未可不能造成当今局面,如今有人处处想把事情往武将身上引,其心可诛。”
这是把罪过都推到了文官身上,是文官吃里爬外导致军队反应不及败于羌贼,这要是说通了朝中众文官的面子往哪搁?底下的文官一听就不干了。
赫丞相立即起身踏出席列,拱手道:“皇上,渝州知府戈政卓可是带来消息的人,未进京前也曾递过折子——”
“那除了渝州,其他四州知府可递过折子?可曾想将事情禀告于圣上?”迟蓟打断他道,“臣倒以为是戈大人高洁,不同流合污,被其他四州知府钳制不得已才乔装来到京城。”
赫丞相一笑:“若是受其他四州钳制,为何不直接去江南一带求救,反而千里迢迢来京城?不会依将军所说,江南一带的文官也被那小小羌族给迷惑了心智吧?”
“也不是不可能,敢问朝中众人,谁将西南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放在眼里?不仅不能如常交粮食、交税银等等,还常生灾祸,需要其他州来多多贴补,恐怕在某些人心里,这西南让出去也罢。”
赫丞相:“将军若是这么说,那臣也大胆猜测一下,西南四州的知府若是被事先杀了呢?短短一年不到,西南那块地方抵得上五个羌国,就这样被羌贼肆意践踏,行动如此之快不得不让臣怀疑这是一场早就开始谋划的阴谋,敢问除了镇守十几年的镇南将军你,谁敢悄无声息地做这些?”
迟蓟笑了一声,抬眸望向殿外黑漆漆的天空,今晚一点儿月色都没有,就连星光都少得可怜,可慢悠悠的,竟从屋角飘出一只白晃晃的天灯。
“凡是要讲证据,没有证据我们就讲利益,敢问丞相,若我真的这么做,所谋为何?”迟蓟收回目光,问道。
赫丞相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垂眸道:“臣不知,臣也只是猜测一下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高声大笑,久经沙场的脸上闪现杀伐之气。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他道,冷不丁地一脚踢翻席面,杯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崇信帝猛得站起来:“放肆!迟蓟,你想干什么?!”
他话音还没落,殿内位列两侧的禁卫就有人“唰”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刃,一刀果决了身旁反应不及的昔日同僚,几息间殿内禁卫便死伤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