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县至郡城只有一百三十里,我手下快马加鞭,中间又有驿站换乘,无论如何三个时辰之内援兵完全可以赶到,但这都过去了一夜,你们为何现在才来?”
葛武成紧盯着郡城守卫统司质问道,中间还因为气急咳了几声,他怀里的葛离虽说已经处理好了伤口,但仍然生死一线,熬不熬得过今天还得另说,如果援兵能早点儿到——
郭立卫知道安和县死伤惨重,也没有计较他不先感谢一番反而愤怒质问,说道:“本来郡里是不打算出兵的,安和县地方小,防守太差,远不及郡城,从郡里分散兵力出去,万一羌人来个声东击西,那时候不仅是安和县,整个荆州都会沦为羌人铁蹄之下的亡奴——”
“那安和县呢!”葛武成不等他说完就歇斯底里地喊道,“安和县就不是荆州吗?!安和县的百姓难道就不是荆州的百姓吗?!我们这些守军拼上性命也要阻止羌贼过去,在你们眼里算什么?!”
喊得脸红脖子粗,像一头牛一样大喘气。
郭立卫不为所动,面目沉静地说道:“你如果是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不拿你们不当人,是风险实在太大,我记得安和县的守卫军只有三千,你以为郡城的守军数量有多少?几万吗?”
葛武成没说话,紧盯着他,郭立卫也回视他,说道:“只有八千罢了。”
“八千?”沈文宣插话道,“羌贼专门去城台上看过,只有八千的兵力你就能把羌贼吓跑?”
郭立卫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是什么身份,但也没介意他插话,说道:
“谁说我带了八千,我怎么可能全带上,我只带了四千,只是声势浩大而已,用了一千多匹马拖着荆棘跟在大军后面跑,弄出扬尘,然后扎稻草人,把守卫军的换洗衣服都用上了,紧赶慢赶,在天亮之前赶来安和县,幸好那群羌贼被你们拖疲了,要是真打起来,那可真不好说。”
葛武成说不出话,像刚升起来的希望又被扑灭,过了好久才问道:“你刚才说不是不来吗?为何又来了?”
郭立卫沉下眼眸,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大街,他的手下正一具一具地查看尸体,随行的军医就地包扎,活下来的断了臂残了肢的或许比死了的更痛苦。
“为了郡城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郭立卫沉声道,回头看了一眼葛峰:“当然这也有你手下的功劳,他以死相逼,打了个赌,如果安和县能撑过一个时辰,我们就派兵过来。”
郭立卫刚说完,葛峰就跪在了自家大人面前,眼里的泪一直掉,谁都不知道他站在城阙上那一分一秒过得有多么煎熬。
葛武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人,”外面来了个士卒汇报道,“幸存百姓大致二百三十三人,其中守卫军十三人,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的有六十八人。”
郭立卫点点头,其他人却顿时一静。
郭立卫回头看向葛武成,说道:“这里城墙都破了,肯定不能再待,等把这里收拾干净,还有去前面侦查的斥候回来,我们就会回郡城,你们也跟着走吧,我倒十分想知道为何整整八万的边境军竟然能一声不响地消失,你们安和县凭三千兵力就能坚守一夜,着实讽刺。”
葛武成看了沈文宣一眼,刚想说这都有赖于他,却被沈文宣一个眼神制止了。
旁边的赵二瘫在椅子上,喝一口姜汤就歇一会儿,赵大夫说他内脏被打肿了,幸好没有打裂,唉,皮糙肉厚就是好,如果他那群兄弟有他这样的皮实程度,估计就能和他一样苟活着了。
赵二望着天花板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灌碗里的姜汤如灌酒。
沈文宣转身回了房间,推开房门就看到焦诗寒醒了,躺在被子里,怀着抱着睡着了的平儿,顿时心中一喜,快步走过去蹲在床边,嘴角微弯,难得笑了一次,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烫。
“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文宣轻声问道。
焦诗寒摇摇头,撑起上半身伸手抱住沈文宣的脖子:“你没事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有事?”沈文宣笑着说道,埋在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从上到下顺着他的头发。
“我永远不会留你一个人。”
焦诗寒笑了一下,点点头,从他怀里出来,他怕这个人逞强,抓住他的衣领开始检查,沈文宣任由他弄,手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心疼地问道:“之前脸上沾到的血是怎么回事?”
焦诗寒突然一抖,呼吸隐隐有些急促,仿佛还能感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狭小空间里浓重的血腥味和呜咽声,胃里隐隐作呕:
“...有东西...从上面掉下来了...有、有东西——”
“嘘——”沈文宣紧抱住他,轻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焦诗寒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狗剩:“团团呢?我听见它在叫,团团呢?”
“在外面,它没事。”沈文宣吹了几口口哨,外面趴着舔伤的狗剩立马支愣起来,摇着尾巴进了店铺,肥硕的体型吓了屋里的人一跳,撞开一条门缝,从房间外伸进来一个狗脑袋,皮毛和爪子沾血的样子不像是没事,但好在精神不错。
沈文宣一顿,哄着焦诗寒先躺下睡一会儿,起身牵过狗剩在一旁查看,伤口集中在四肢和爪子上,脖子上也有一道,沈文宣摸摸它的狗头,赵大夫已经给赵二和葛离包扎好了,沈文宣把他拉过来给狗剩看看。
赵大夫寻思自己不是兽医啊,给狗看病可还行?
但现在也没什么好挑的。
扒拉狗毛仔细看了一番,摸遍了狗剩的全身,赵大夫点了下头,在柜台里找了一瓶温和的伤药,递给沈文宣说道:
“它应该还行,没有伤到骨头,咬伤多一些,在它被咬的地方剃了毛,然后抹上这个药,应该能好点儿,有机会找个兽医给它看看。”
沈文宣“嗯”了一声,把药接过来,又找了一把剪刀。
赵大夫进到房间里边,看到自己没心没肺的小孙子睡得脸色红扑扑的,不禁失笑了一声,走过去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身子:
“小臭东西。”
抬眼看向旁边的焦诗寒:
“焦焦没事吧?”
焦诗寒陷在被子里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睡吧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郡城了。”
焦诗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很喜欢这个很和蔼的老头子。
“他有些发烧,你给他配一些药。”沈文宣说道,两腿夹住想要逃跑的狗剩,难得十分有耐心地一点儿一点儿给它剪毛。
“发烧啊,把手伸出来我把把脉。”
&
外面的百姓被守卫军赶着集中在一个地方,就在守卫军扎营的旁边,冬日,天气很冷,安和县经过这一场祸事,完好的屋子不多,不是被烧了就是被炸了,很多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取暖。
郭立卫脚下踢了踢碎裂的石块,举目看了几眼这条街上不寻常的大坑和裂痕,又转头望向医馆的方向。
“大人,这——”
“我说过,这次来了,不会亏的。”郭立卫笑了几声。
医馆里升起了火炉,沈文宣处理好狗剩就去了对面自己的宅子,屋里几个士卒在翻找东西,看到沈文宣进来了也不避讳,在几个屋里连着前面的店铺都翻找一通之后,搬着几口箱子和厨房所有的粮食走了。
沈文宣沉默着没有阻止,他不想再起冲突,进卧房收拾好几件过冬的衣物,又去后院把小黑牵出来,就是那头驴,紧挨着墙受了不少惊吓,看见主人来了总算好了一点儿。
估计是头驴,没被看上,如果是匹马,估计也逃不了。
沈文宣不禁嘲讽地笑了一声。
细软这些沈文宣不在乎,银钱也有相当一部分在昨晚塞给了焦诗寒,就是粮食不能缺,世道乱起来,他担心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
院子里和院外的街上都没人,沈文宣快步走进厢房旁边的小厨房,进门的时候又往后看了几眼,走到翁缸旁边,里面的粮食已经空了。
沈文宣推开空了的翁缸,扫开地上的灰尘,露出一块木板的缝隙,打开就是一个不大的小隔间,里面有粮食,这是沈文宣专门藏的。
这里是边境,精细白面这些东西少,到了冬天就更少,沈文宣一下子买下了粮铺所有精细米面的存粮,除去被带走的那部分,剩下的都藏在这儿,不多,也就五袋。
沈文宣拿出来一部分挂在小黑一侧的驴鞍上,一部分自己提着,借着小黑身体的掩护快步穿过大街,跨进医馆后门,很多守卫军都在收拾尸体,没有注意到他。
等把东西都放下,沈文宣一进铺里突然看见温老头和王沐泽。
两人都围着火炉烤火,一边捧着碗喝姜汤。
王沐泽看见沈文宣苦哈哈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先生肯定没事,这不,立马就来投靠先生了。”
“你王家木器行呢?”沈文宣问道。
“害,”王沐泽笑了一声,完全感觉不到其中的喜气,“我那个贼抠门的肥老板死了,家里的东西一开始被羌贼抢,现在正大光明地被郡城守卫军分,我这稍微不乐意一点儿,不就被赶出来了吗?”
赵二:“这他娘得跟土匪有什么区别?合着一场仗都没打,尽想着分好处了。”
王沐泽:“呵,估计他们以为带我们进郡城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们安和县在前面顶着,郡城还在不在得另说呢。”
葛武成心中也是气愤至极,正要出门找郭立卫理论,温老头突然开腔道:“你别去,留在这儿镇着,没了你,没准他们连医馆都给搜刮了。”
“这都没军纪、没王法了吗?!”葛武成一拳打在门框上,看到不远处的屋子里挤着瑟瑟发抖的百姓,心中不忍,吩咐道:
“葛峰,厨房里的姜汤还有剩的,端过去给那边的百姓暖暖身子。”
葛峰应声下去了。
“王法、军纪?”温老头喝完汤讥讽地笑了一声,“这都被毁成这个样子了,谁有权有势,谁就说了算。”
“这场祸事也是不赶巧,偏偏毁了你的喜事。”温老头看着沈文宣说道。
沈文宣突然被扎了心,回道:“你的古董店也被他们抢了?”
温老头沉着眉:“废话,要是没被抢,我能来你这儿?守着我那些宝贝不香吗?”
“但是吧,没抢完,有点儿东西我藏起来了。”温老头说完盯着沈文宣,别有深意。
沈文宣皱眉:“你是何意思?”
温老头:“那点儿东西现在不拿,等明儿走了就拿不出来了,你要是帮我护送过来,我可以分你......三成。”
“不干。”
焦诗寒还在这儿,他现在不可能为了钱财去干冒险的事。
“这可不是你干不干的事,这是你能不能抓住活命机会的事。”
温老头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自己沾了不少灰尘的冬衣,“那里边可不仅仅是值钱的玩意儿,还有商道的路线图,应该没人不知道吧,商道的路线图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小道,有时候没有路引就可以穿过一个州,没人知道,安全。”
沈文宣猛地抬起眼。
“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估量过这些援兵的人数,恐怕连个五千人头都没有吧?这荆州的兵力就这些,你等着他们死守荆州保命,呵,还不如求神拜佛呢。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荆州,我们现在是个什么东西?难民,可没有其他州喜欢我们这些人。”
“而且你们要和其他难民同路?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最是无赖可怕,你有吃的、有喝的、有好看、好玩儿的,他们就纷纷想过来抢你的,一个人不行,就拧成一团,乞丐圈里可没有难兄难弟。”
温老头说完笑了一声:“成不成在你。”
沈文宣攥紧手,周围的人都看着温老头,空气瞬间凝滞安静。
房门突然被大力撞响,屋里的人一惊,见是葛峰才松了一口气,葛武成抬手刚要教训一下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子,却听葛峰喘着气着急地说:
“大人,重伤患的那个屋子里怎么有林县令?看着快没气儿了。”
那个叛国贼竟然还活着?!
沈文宣抿紧唇,眼神锋利,像是一把刀,思虑几秒后瞥向温老头问道:“你的东西藏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攻该换个地方搞事业了,搞大的!
放假了,该恢复日更了?*??(^?^*)??*?感谢在2020-12-10 08:25:08~2020-12-22 00:3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心竹20瓶;灵森玉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沈文宣换上守军的衣服出了门,后面跟着葛峰、赵大夫还有王沐泽,本来不打算带上王沐泽,但王沐泽称自己好歹是从小就是在安和县长大的,对一些小道特别熟,这方面肯定比赵大夫给的舆图管用,沈文宣思虑再三,还是带上了他。
至于葛武成,他还需要在医馆镇着,只留一些老弱在医馆里万万不可。
临出门的时候,他打开门缝看了几眼里面的焦诗寒,喝过药之后阿焦的状态好了一些,起码没有嘴唇泛青,脸色也不再是死白死白的,现在躺在床上睡熟了,如果他动作快一些,可能能赶在他醒来之前就回来。
天色不早也不晚,正好是郡城守卫军吃午饭的时间,对各处的看管松散一些,不是没有想过在晚上行动,但谁也不能保证林县令能活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