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两万流民,更是乌合之众,要来何用?
不仅没用,许证还得养他们。
原本蒙家是要从呂安府和曲州给许证送补给和粮食的,怎想到被祁霄劫了胡,人粮两空。
鹿州大旱三年,自己都揭不开锅,现在带着五万人来投奔许证,许证哪里来这么多粮食喂他们?!
祁霄只要截断了硕粱往霸山的粮道,许证的十五万人都得饿死,霸山之困便会迎刃而解。
但……唐绫一直没有给祁霄回信,让他十分不安。
为什么不回信?为什么什么都不跟他说?一句问候都没有吗?
祁霄隐约猜到了理由,可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根本不想理会、不敢相信,唐绫答应了要等他回去,就一定会等着他。
“将军?”严川说着说着发觉祁霄似乎在走神,便停了下来,半晌祁霄都没察觉,严川忍不住轻轻唤了祁霄一声。
“嗯?继续说啊。”
“啊……”严川方才说了许多,却不知道祁霄到底听进去多少,这继续说,是要从何处继续?
严川偷偷扫了一眼宗盛和池越,可他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觉有异,严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海氏领军五万,最快十日,最慢十五日就能到霸山与许证汇合。”
“嗯,这个你方才已经说过了。”
祁霄瞧了严川一眼,叫他蓦然浑身一凛。
“那个……另外,硕粱传来消息,慕家的厢军已受诏入皇都。
现下定远军南下,东边又有荀安侯大军挥进,齐国皇帝害怕了,齐国朝廷里甚至有了迁都的声音。”
“迁都?呵?往哪里迁?躲到凤家去吗?”祁霄嗤笑一声。
虽然陈、周联军事前已有协定,以柳江、令山为界,荀安侯不会再进,但齐国皇帝不知道,他只以为荀安侯会乘胜追击、要他的命。
“齐国皇帝已向凤家连下五道圣旨,却都被凤家拒在了山门外,看来凤家是不会掺和的了。”
“百年前的恩怨,没想到凤家人竟会如此记仇,应该是从未把自己当做齐国人。
这对我们有利,不用理会。”
严川的军情说的差不多了,便问祁霄:“肴山军已整顿完毕,现在每日都有流民往曲州府来,愿投入肴山军,如此下去不足半月,肴山军便能有七万之众,但我们要这么多人并没什么用,粮也不够。
还要继续收编吗?”
肴山军的状况跟许证是一样的,收编流民并非上策。
祁霄摇头:“不用,十七至二十七岁的青壮年留下收编入伍,其他人造册入户,给他们分田,让他们种地去。
种桑。”
黄大为连日来一直在整顿军务,才发觉安置数以万计的流民百姓可比战场冲杀更难,短短半个月他都快把自己的头发都薅秃了,他露出沉重的神色,轻轻开口说:“将军,曲州没这么多田地可分……”
祁霄笑起来:“曲州没有,就去呂安府。
黄大为,我现在任命你为昭武校尉,严川为游击将军,领军三万即日拿下呂安府。”
黄大为愣住了,被身边的严川推了推才反应过来,严川拉着他起身跪下。
“严川领命!”
“黄大为领命!”
肴山军是不是乌合之众就靠呂安府这场仗历练历练了。
蒙韬负伤逃跑,蒙家的厢军只剩不足一万,虽然给了严川和黄大为三万之众,瞧着是数倍多于蒙家厢军,但毕竟不是正规军,若蒙家厢军众志成城、拼死一搏,那三万肴山军充其量就是三万颗脑袋,还不如三百土匪来的凶恶彪悍。
不过在薄先生死后,蒙家已无人相帮,蒙家厢军在曲州府刚吃了大亏,怎么都想不到肴山军居然敢离开曲州,反而冲着他们呂安府攻过去,只怕是要吓破胆。
严川抬头直直盯着祁霄,脸上正色,眼中藏了兴奋,黄大为或许还没反应过来,他却明白了,祁霄想练的不仅仅是肴山军,还有他和黄大为。
建军功!觅封侯!
当初跟随祁霄严冬入凤林山的六千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为的就是这六个字,为的就是当下的这个机会。
祁霄也看着严川,轻轻笑了笑:“去吧。”
严川和黄大为出去了,在门口等候了许久的余冉和李垚走了进来。
“拜见殿下。”
“怎么了?”
“殿下不在霸山的事情泄露了。”
“嗯,知道了。”
祁霄看了二人一眼,应的有些漫不经心。
“殿下,我们已清查了玄机营的人,并无疏漏。”
祁霄抬眼看向李垚:“你的意思,是星罗卫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玄机营和定远军都是大陈的兵、祁霄的人,泄露祁霄不在霸山的消息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但星罗卫是周国人,他们怎么想的谁知道呢?是巴不得陈、齐打得再狠一点,于是将祁霄当诱饵抛出去,周国才能坐收渔利吧。
方才得到消息的时候,余冉劝了李垚,只管将消息递给祁霄,但他们的猜测只是猜测,说了八成要惹恼祁霄,还不如闭嘴。
可李垚却不肯,消息泄露那么大的事情,怎能就此揭过,就这么算了?玄机营可不是这样的规矩。
李垚梗着脖子看着祁霄,没应声,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祁霄轻轻叹了一声:“就算是星罗卫泄露的消息,泄露就泄露吧。
星罗卫本就不受我们掌控、差使,你能拿他们怎么办?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周国开战?”
李垚愣了愣,哑口无言,心里想的是,唐绫和他的星罗卫都在霸山,是该将他们看管起来,免得他们坏事。
李垚是亲眼见过祁霄和唐绫举止亲密,他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祁霄摆摆手:“无妨,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肴山军中又能如何,让严川将我绑了往硕粱送去邀功,还能一路畅通无阻呢。”
李垚默然低头,就算祁霄是说笑,这个主意也确实不错。
祁霄的心机和应变是他完全琢磨不透的。
难怪余冉让他闭嘴。
祁霄当然不会真以为消息是唐绫和星罗卫泄露了,否则就该直接告诉齐国,他就在曲州,就在肴山府。
他不在霸山这么久,从未在霸山城关上露过脸,许证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察觉到了。
不过事到如今,无论许证发觉什么、做何应对都太迟了。
第154章
四月初二,肴山军夺呂安府,三日后破夏川,竟势如破竹,仅仅半月时间,从三四万能扩张到六万,直逼槐延关。
若槐延关破,齐国都城硕粱便在眼前。
四月初十,肴山军兵临槐延关,此时的槐延关内已是人心惶惶,而城关上的齐军军心涣散、异常颓废,根本无心打仗。
他们原以为面对的将会是陈国铁骑,没想到居然是齐国自己人,原该是他们保护的百姓,而回顾身后的皇都硕粱,前几日慕家厢军刚从槐延关入,奉圣旨入硕粱护驾,而硕粱却没有给槐延关一点支援,甚至没有拨粮草军饷,好像槐延关已经被放弃了。
肴山军攻打呂安府的时候,有文人学士撰稿檄文,大骂肴山军是土匪、是叛国逆贼,在国难当头之际居然不思保家卫国,反而四处劫掠,居然还有脸喊“暴齐不寿,天伐无道”,简直是贼喊捉贼、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不忠不义……
檄文很长,言辞尖锐、笔锋犀利,几乎是一夜间传遍了槐延关和周围几个州,传入肴山军中。
可檄文到了民间全都是废话,在肴山军眼里更是狗屁不通,什么家国天下都比不上一口饭重要。
民以食为天,人都要饿死了,天都要塌了,谁还管你硕粱皇都里、玉阶皇位之上坐的是人是狗,到底姓甚名谁?
黄大为率领先锋军列兵槐延关下,他不着急攻城,五千人整齐划一地喊“暴齐不寿,天伐无道”,只这么一句,五千人喊起来有气吞山河之势,可谓震耳欲聋,不仅槐延关上的守军听得清楚,就连城内也听得清清楚楚。
当初薄先生让人在曲州府城关前也是这么喊,而今风水轮流转,局面却截然不同。
暴齐不寿,天伐无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没有陈、周联军,齐国或许还能撑个十年二十年,若齐国能出一位中兴明君,或许还能再撑个五十、一百年,可惜了,齐国寿数已尽、回天乏术。
肴山军在槐延关外一连喊了三日,槐延关守将一直固守不出,也不理不睬,好像只要肴山军不攻城,他们就一直拖下去。
就在第三日晚上,黄大为向祁霄建议,故技重施,像他们攻入嘉林关和刑天关那样如法炮制,刺杀槐延关守将,连夜夺下槐延关。
祁霄却摇头,只让黄大为明日继续喊,五千人不够,就两万人一起喊。
黄大为虽不明所以,但祁霄的话就是军令,他无条件服从,次日真领了两万人到了槐延关城下去喊。
肴山军就站在城关下,抬头便能与槐延关上的守军目光相接。
肴山军就这么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整日,到日落时分,黄大为沉了口气,正准备回撤,突然槐延关的城门开了。
城门洞开,没人出来。
黄大为抬头,深深皱着眉头,望着城关上,上面的守军也正看着他,个个面有戚戚然的悲色,却还是一个一个站得板正。
黄大为愣了半晌,没想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空城计?可人不都还在城头上吗?请君入瓮?那也得派个人出来诈降吧?
就在黄大为踌躇之际,严川骑马赶来:“入城。”
黄大为惊讶道:“里面恐怕有埋伏,要不我先带人探一下?”
严川点头,轻声说道:“殿下的意思,分批进入,直接穿过槐延关,不做停留。”
“好,我带五千先锋军先入。”
黄大为带着人一路穿过槐延关,南边的城门也开了,直到他们走出槐延关一路畅通无阻。
黄大为向天射出一支响箭,告诉严川他们已顺利出城。
五千人之后又五千人。
祁霄身边带着宗盛、池越、余冉和李垚就跟在严川身边,混在寻常兵卒当众,旁若无人地穿街过巷,从槐延城中走过。
他们是最后的五千人。
城中百姓都躲在屋内,探头探脑得看着肴山军,有几分害怕,又并非十分畏惧,躲是躲着,看也要看。
肴山军在城关外围了几日,要攻城早开战了,却一直只是喊那一句话,百姓们头一两日还害怕得想挖地洞躲起来,后来却好似不害怕了。
肴山军跟他们是一样的,原本都是寻常人,耕田的耕田、织布的织布、贩货的贩货、砍柴的砍柴、打猎的打猎。
而暴齐无道,才逼得他们不得不反。
肴山军杀入了曲州府、攻破呂安府,人没少杀,但也收留了许多流离失所的人,还给他们分了田地,这样“劫富济贫”让许多人心里暗暗叫好。
天下大乱,天亡大齐,连守城军都不战而开城门,百姓更不可能与肴山军为敌、自寻死路了。
严川的人马到了南城门却被一人拦住。
“你可是肴山军主将严川?”
那人穿甲带刀,应当是守城主将。
“是,在下正是严川。”
严川坐在马上,应了一句,又问,“你是何人?”
“在下槐延关守将邢叡。”
邢叡突然拔刀,指向严川,“我放你们过槐延关,但你必须下马与我一战。”
严川看着邢叡,知道他是要寻死。
放肴山军过槐延关他罪同谋逆,不忠之名他背定了,可即便如此,邢叡不愿战,不愿与自己的同胞相互厮杀。
忠义不得两全,他唯有一死。
严川一跃下马,走到邢叡面前,向他深深一揖,别无多话,提刀便向邢叡挥砍而去。
邢叡虽报死志,但他无法接受自己死得懦弱,所以与严川相搏他使出了全力。
当严川一出手,他就恍然明白了,严川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而是久经沙场的战将。
而他面对的肴山军,也不仅仅只是肴山军而已。
邢叡突然沉沉呼出一口气,他这算死得其所了!
夜幕如期而落,邢叡和严川打得大开大合、斗得难舍难分。
池越慢慢靠近祁霄,小声问了一句:“殿下,要不要……?”
“不用。”
杀邢叡很容易,池越动动手指头就行了,一枚暗器足以杀人夺命。
可祁霄不愿意。
这一路从嘉林关到槐延关,邢叡是唯一一个让他看得上眼的将领。
许证虽是名将,可他心里太多杂事,朝堂争斗已将他雄心壮志磨平。
韩潮生抵死不降,倒也有几分骨气,可就是愚忠太过。
只有邢叡,除了忠君,除了自己的名声,更重人命,他守的不仅仅是一疆一域,而是念天下苍生的悲悯大义。
邢叡,至少该得一个自己想要的死法。
肴山军举起的火把将城关照的透亮,也将邢叡的眼眸照得透亮。
当他倒下的一刻,他突然在肴山军中望见了一个人,是个冷峻少年,被身边的人簇拥着,他没有举火把,只是也在看着他,眼色很沉,却好像能将邢叡看穿一样。
邢叡来不及想,眼前一黑,终于倒在了血泊里。
严川战得很辛苦,邢叡将他伤得很重,浑身都是伤,流了一地的血,邢叡倒下后,他也撑不住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