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来人,将冯少东家拉出去。”
“是。”
两个兵士一左一右将冯祎摁住,拖了出去。
唐绫转身看向其余众人:“请诸位随我一同观刑吧。”
站在城楼上观刑的不仅有唐绫和城中各位商贾富户、名人文士,还有站在角楼上的祁霄和韩潮生。
冯祎四肢和脖颈被套上了绳索,他一下就慌了神,大喊道:“你们要干嘛?!你们要干嘛?!”
掌刑的百夫长正是严川,他哼笑了一声:“要干嘛?冯大少爷难道没听过车裂之行?那可孤陋寡闻了吧。
没事,我们都给冯大少爷备好了家伙事,一会儿管叫您冯大少爷血溅三尺,死个轰轰烈烈。”
“你!你们!你们!!”
“冯大少爷可还有遗言?”
“阿祎!”
“大少爷!”
城楼上冯祎的老父亲冯大夫和家中老仆早已慌乱无措,哭嚎着跪在唐绫面前:“唐大人饶命!唐大人饶命啊!”
“爹!不要求他们!儿子已是不孝,不能不忠!来世,儿子再报父亲养育之恩!”
唐绫笑了笑,看向冯大夫,说道:“冯少东家果真是血性男儿,冯大夫教出来个好儿子啊。”
“大人!唐大人!求您放了我儿,老夫愿意以身替罪!求唐大人开恩!”
“冯大夫一生救死扶伤,修一世浮屠,如此功德自有天佑,必能福寿延绵。”
“不不不!唐大人,请大人看在我儿年少无知的份上,且饶过他这一次吧!降书我签!我签!”
唐绫笑了笑,身旁便有人给冯大夫递上了一份招降书,笔墨印泥齐备。
冯大夫提笔便往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唐大人,我签好了,求您放了小儿吧!”
唐绫看下城楼下,向严川点了点头。
严川啧了一声,挥刀斩断了套在冯祎脖子上的绳套:“算你命大。”
冯祎被解了套,跪在城楼下仰头长啸哭喊:“爹啊!!我愿杀身成仁!我愿舍生取义!我堂堂七尺男儿,为家为国岂可忍辱偷生啊!”
唐绫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冯大夫,含笑道:“看来令郎还没想明白呢。”
“唐大人!唐大人!小儿愚钝,请大人切莫与他计较。”
“哎,冯大夫,不是我要计较什么,而是令郎太不给我家王爷面子,也不愿领你这当爹的一片苦心,我便越俎代庖,替冯大夫教训一下儿子吧。”
唐绫走下城楼,当着所有围观百姓、当着那些被邀请来的人,站到冯祎面前,摆了摆手,让严川和他的人都退开一丈。
“冯少东家英雄气概,视忠义二字高于孝悌、更重于性命,那不若冯少东家与在下论一论这忠义二字如何?”
冯祎盯着唐绫,看不穿他温文尔雅的笑容之下是怎样的狠毒心思。
唐绫方才已经起了杀心要将他五马分尸,又为何不杀他了?只因为他爹求情?
“忠,古来有解,是为敬也,从心,中声,亦可解做直也,内尽其心,而不欺也。
将这忠字释为尽心竭力,冯大少爷以为然否?”
“自然不错。
为臣为民,尽心于君尽力于国。”
“那,义字何解?”
“义,谓天下合宜之理。”
“好。”
唐绫抚掌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冯祎,“请冯大少爷将此信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冯祎皱眉,方才不是要辩忠义,怎么又要让他读信?
“你究竟想做什么?”
“冯大少爷方才说,为臣为民,尽心于君尽力于国。
唐某由衷钦佩,不过如今齐国上位者昏聩无能、庸碌无道、四维不张,不顾百姓之本、不思治国之安、不欲社稷之长久,我倒想问冯大少爷,如此,你该如何尽忠心?尽了忠心便要齐国百姓为之而苦吗?”
“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胡说吗?那你何不将许大将军的亲笔书函念来大家听听?”
冯祎手里捏着信,心头突突狂跳,唐绫振振有词并不似胡言乱语,见他一派泰然竟比刀架在冯祎自己脖子上更让他心生惧意。
“你定是要耍什么花样!我不上你的当!”冯祎将书信甩在地上。
唐绫不去捡地上的信,目光扫向四周围一点一点聚集起来的霸山城民,嘴角的笑意微微敛去一些,背着手慢慢跺了两步。
“我这里没什么花样,信不读也没关系,我便说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吧。”
四周围的百姓有不少窃窃私语的,却在被唐绫扫过的一瞬闭了嘴,不知为何,这个瞧着俊美又文弱的公子哥偏偏就有震慑人心神的气度。
“近些年来霸山多旱少雨,城中水源枯竭,许大将军多次向齐国国君请款开凿河道引水入城,此事我是道听途说,不知是否为真?”
“……是……”
“没错。”
百姓中已有人应了唐绫的问话。
“那,你们的国君可批了款?”
“这……”
唐绫又说:“不仅霸山,鹿州、献州大旱三年,你们也都知道吧?献州离霸山不太远,有没有流民来到琴州,来到霸山的?”
“……那个……”
“我……我就是两年前从献州逃难来的。”
唐绫看向人群中的中年男人,问道:“两年前来的,大旱已过,那为何不回去呢?”
“……大旱虽过……去年我本想回家看看,遇上同乡才知州府衙门已将田地都收回官有,转而卖给了富户,若想回去耕田种地需得先向州府纳银报户,再向富户租借田地,每年还加了两里田税……我们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啊?!”
“哎哟,这不是逼死人嘛!”
冯祎听得这些话也觉不齿,可还嘴硬:“那是献州州府衙门祸乱当地,那种贪官污吏自是不可饶恕!圣上不过是被奸佞蒙蔽视听!”
“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着,偏信也。
如此耳目闭塞何以为明君?”唐绫一句话将冯祎堵了回去,又问,“那我再请问冯大少爷,你可知霸山的税赋较十年前,涨了多少?”
“……这……我……”
不必冯祎想什么说辞,四周百姓先替他抢答了:“盐税年年涨!相较十年前涨了三成有余!”
“通商路引也是年年涨价。”
“从六年前开始,家中有仆役便要纳人丁税。
家中有子不愿入伍,则每年要额外纳献兵粮!”
“我家田地贫瘠,不足每年纳粮之数,我家老大便被定了三年徭役抓去了硕粱!”
唐绫看了一眼冯祎,追问了百姓一句:“这位大娘所言徭役可是为了皇家别院修造之事?”
“是是!正是!”
唐绫转向冯祎,说:“贵国圣上穷奢极恀,连年大旱视而不见,不顾百姓生计,为一己享乐要学周国渝晋避暑山庄,造千湖之景,难不成,这是被佞臣所逼?”
冯祎怔怔地看着唐绫,无话可说。
“赵老相爷赵博琛极力反对修建别院一事,可惜触怒了贵国圣上,令其告老还乡,赵相不惜以死明志,却被瞒了下来,无人所知,你们只当赵相是病死家中的。”
“这这这……你胡说!”
唐绫扫了一眼地上的信:“许大将军的信,你不妨自己看看。”
冯祎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捡起了信来看,不看便罢了,只匆匆扫了一眼,他便瘫倒在地,即便他没说信中写了什么,周围百姓看得清楚,见他一副惨白脸色便知唐绫说对了。
“古有言,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
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君之昏狡,必践危亡之地。”
唐绫的声音不算响亮,却是振聋发聩,冯祎瘫坐在地、含胸垂头,早已无言相驳。
“冯少东家,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仁心堂一位大夫一日能否接诊十人?”
冯祎被唐绫突如其来地一问给问愣住了,蒙然仰头看他。
“我且算每日可接诊十人,一年便是三千六百余位病患,仁心堂的大夫妙手回春,这些病患皆能痊愈,一年便能救下三千多人性命。
而今霸山城中两万多无辜百姓,若是负隅顽抗、誓死不降,那便免不了杀戮。
冯少东家饱读圣贤书,愿以愚忠事昏君,没人拦得住,但少东家难不成还想让这两万多人陪着你一起为那言之堂皇、实则荒唐的忠义枉送性命?”
冯祎浑身发抖,忍不住望向周围的人群,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好像在等着什么,却好像又不知道在等着什么,没人说话。
唐绫缓步走向人群,扬声言道:“我家楚王殿下今夺下霸山城关,当立天下久安的千秋功业。
王爷厚德不愿杀戮无辜,遂有令,但凡降我大陈之人必可安然度日,除了饮水需申领、酉时宵禁,霸山城中一切照旧。”
百姓中起了窸窸窣窣的小声嘀咕。
“大家尽可放心,王爷治军严明,若有欺霸百姓、劫掠财物者立斩不赦!”
“当真一切如常?”
“是!”
“可要纳粮供银?”
“绝不!”
“降吧?”
“我们不仅不需要你们纳粮供银,每月初一、十五还会在城楼下施粥赠药,有需要者尽可来。”
祁霄和唐绫打劫了嘉林关和刑天关的库房,抢了不少银票银两,此事尽可慷他人之慨。
“那……那我们降……”
“降吧!”
唐绫笑起来,给严川使了个眼色,严川立刻命人搬出了桌椅、设了个棚,让霸山百姓排队来签降书。
唐绫走到冯祎身边,小声说道:“冯大少爷好像还没想明白,那便请入府衙大牢面壁思过吧。”
角楼上韩潮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被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奈何他无力挣扎,更喊不出声,只能看着、听着。
唐绫走上城楼,往角楼上来,远远便见祁霄笑容满面,他忍不住也笑了。
走到近前,不等唐绫开口,韩潮生磨着后槽牙冷声说道:“好一副颠倒黑白的伶牙俐齿!”
唐绫微微一笑,不与韩潮生争辩那没用的。
祁霄笑说:“给韩将军介绍一下,我的这位军师,唐绫,大周荀安侯世子。
能不杀一人而招降一城,普天之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到了。”
第139章 (小修)
“荀安侯世子唐绫……?”
韩潮生听说过荀安侯世子唐绫,据闻去年太华江一战周国向陈国求和,将这荀安侯世子作为质子送去了元京,怎的会出现在霸山?还成了陈国九皇子的军师?
这个陈国九皇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闻所未闻。
“热闹也看完了,请韩将军入内再细聊吧。”
唐绫看着韩潮生笑了一下,仿佛他才是霸山的主人,而韩潮生是他请来做客的。
韩潮生被祁霄的亲卫扶着回到屋内,一路上陈军纪律严明、有条不紊,丝毫没有乱象,也没有漏液潜入的疲态,好像他们根本不是昨日才入的城,而是在这霸山城楼上站了数十年,巡逻、值守、警戒,就算没有身穿甲胄,身上凌冽的杀气却已告诉所有人他们久经沙场。
韩潮生忍不住斜眼打量走在他身前的祁霄,他年纪看起来尚不满双十,如何懂得领兵治军?只因他皇子身份?这些老兵怎么可能甘心为一个毛头小子卖命?莫非……是荀安侯世子唐绫的手段?可唐绫毕竟是周国人,对于陈军而言是敌非友,更不可能听命于他了。
祁霄和唐绫分坐于高位,祁霄一个眼神韩潮生便被按坐在祁霄下首,亲卫还很贴心地将椅子侧了些许,好让韩潮生面对祁霄和唐绫。
“眼看午时将近,我还等着韩将军的答案呢。”
韩潮生冷笑了一声:“要杀要剐随便吧。
降是不可能的。”
韩潮生不是那些无知百姓,不会因为唐绫的侃侃之谈就忘记了自己身为军人的本分,城在人在,城破他死。
祁霄默默叹了一声,看向唐绫:“果然如你所说,韩将军是铁骨铮铮的血性汉子,不屑与你我为伍。”
唐绫忍不住笑:“他不屑与我们为伍只是与我们立场不同罢了,若你非要夸他一句铁骨铮铮,那得等到他挨过天策营的酷刑之后,再夸不迟。”
韩潮生愤恨恼怒地瞪向唐绫,他方才还仿佛是一个仁善温和之人,不管他说的话如何黑白颠倒,但能免霸山血流成河,也算是件功德。
怎的一转脸,居然就要对他用酷烈刑法,还是一副清风和月地说出这样阴狠的话来?
唐绫到底是谦谦君子,还是心邪性恶的虚伪之辈?!
“无论什么刑法,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的!”
唐绫起身走到韩潮生面前,问道:“韩将军是知道我们要问什么咯?”
“无非是军要机密、城关布防之类。”
唐绫微微垂眼,含笑看向祁霄,再转回来向韩潮生,说:“韩将军说不说在你,问不问在我们。
我们且尽力。
不过韩将军倒是提醒我了,韩将军生为一军统帅,早已做好了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准备,酷刑怕也无法令你屈服。”
韩潮生瞪着唐绫,见他眼波流转,眉眼间的神色分明是心生毒计的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