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军体魄强健自然是不怕,不过韩夫人和二位公子却不一定了。”
“你!!”
祁霄忍不住惊讶地看向唐绫,他原以为唐绫一定不会同意用韩潮生的家人做威胁的。
“听闻韩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多年来韩将军独爱夫人一人,而且再过半个月便是大公子的十二岁生辰了吧?”
“你好狠毒的心肠!我呸!我韩家儿郎宁死不屈!”
唐绫笑了笑,偏头沉吟了一声,慢慢说道:“韩将军,你我虽立场不同,今日的局面无可避免,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切莫为了国之大义便将深情做无情,最后苦的终归是自己。
一朝一国之倾覆不是你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自己最亲最爱之人若是因此而死,则会叫人痛不欲生的,可比任何酷刑都难熬。”
“哼!无需废话!”
唐绫垂下眼眸:“怎的不听劝呢……”
祁霄看着唐绫已然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唐绫不是一个对话的人,尤其不会对陌生人说出“规劝”的话来,更不可能是“情真意切”的规劝。
放才那一刻的垂眸,唐绫只在与他单独相处时才露出过几次,绝不会无故表现给外人看。
唐绫叹了一声,继续说道:“韩将军千万也别太勉强,真撑不住了就请人传个话给我,我自会来搭救的。”
“呸!”
唐绫摆了摆手,韩潮生被带了下去。
祁霄见唐绫眼里的愁绪收敛干净,张了张口,却还是先问了唐绫的计划:“子绎为何非要留下韩潮生?什么军情机要、城关布防,我们都不需要。
池越的易容术足以以假乱真,我们何必留他一个不听话的韩潮生?”
若能劝降韩潮生那是最好不过,没什么能比一军统帅受降更能动摇齐国军心的。
但若他死也不降,便是个麻烦。
“留着吧,将来我有用处。
池越的易容术再高明也不能日日夜夜都戴着那面具,两三天或许还无妨,再久那人皮便会粘不住、会剥落的,否则当年池越也不会用真实容貌混入都事府。”
“那便让池越留下帮你。”
唐绫轻轻一笑:“他现在跟宗盛可分不开了。”
祁霄也是一笑,只是那一笑之中还深深看了唐绫一眼。
池越是天策营的人,离开元京之前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给他别的任务,将他留在唐绫身边,祁霄并不能放心,池越的忠心是对陛下的,能分祁霄一半就算不错了,还是带在身边的好。
“累了吧,吃完午膳就去睡一会儿吧。”
唐绫点头。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屋内很安静,城楼很安静,好像整个霸山城都很安静。
唐绫吃得很少,祁霄没勉强,牵着他往里屋走:“陪我小憩一会儿。”
祁霄将唐绫圈在怀里,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一边给他搓着手:“太凉了。
是不是昨夜受风寒了?”
“我没事的。
就是自小便怕冷。
好在,霄儿身上暖。”
唐绫往祁霄胸口靠了靠。
祁霄笑起来,唐绫偶尔同他撒娇,却极少唤他霄儿,这便是有心想要搪塞他了。
祁霄拢着唐绫的头发,轻声说:“你只吩咐了将韩潮生关押看管起来,却未交待动刑,更没让池越去掌刑。
你是知道我囚禁了他的妻儿,才对韩潮生说的那些话?是吓唬他,也是说给我听的?”
唐绫笑了笑:“战乱之中,我没那么多仁善之心匀给别人。
该用的手段就用。
皮肉之苦他或许不怕,那就只能让他为自己的妻儿提心吊胆,总不能让他过的太舒服了。”
“但你劝诫他的话,却不是唬人的吧?”
唐绫半晌没说话。
“我是不是不该问?”
唐绫捞着祁霄的手臂,轻声细语似是呢喃一般慢慢说道:“没有什么是不能让你知道的。
只是关于我娘的事我没对旁人说过……”
祁霄吻了吻唐绫的额头,没有打断他。
“我娘死的时候,我方不满周岁,什么都不知道、都不记得,我爹从来不许我问,甚至不许我提及。
幼时我不懂,奶娘说是我爹深爱我娘,是以伤心不愿提,后来我才知道,伤心是有,却远不及愧疚深重。
我娘被人下了毒,而不是病逝。
下毒的人目的也很简单,想让我爹自柳江退兵。”
柳江……齐国境地。
那下毒之人只能是齐国人,而这样的手段十之八九出自佔事处。
从结果来看,荀安侯没有受他们的要挟。
“我自小身边就有星罗卫……我爹想保护我……可……”
可,当战事再起,荀安侯选择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了大陈为质。
祁霄将唐绫紧紧紧紧搂住,低哑着嗓音说:“我选你,永远都是你。”
唐绫轻轻喟叹:“我恨过我爹,非常恨,他也知道,所以他将我带在身边,带进了军营,让我看见了他的家国天下,还有他的悲哀和愧疚,他对我说不出口的话……我慢慢也就懂了。”
祁霄不知此时此刻是该笑还是该哭,他为唐绫心疼,又庆幸他被送入大陈,让他们能遇见、能有相爱的机会,而不是某一天,在两军阵前要拼斗至死。
“你愿意替陛下做事联军灭齐,是因你母亲?”
“国仇家恨,说来简单,实则复杂,若要恨,我该恨的人可太多。”
唐绫转了个身与祁霄相拥:“你可知为何我爹自我娘死后再无续弦,甚至连妾室都无?”
“他是真的很爱你娘吧。”
“我爹确实很爱我娘,但归根结底是先帝不想我爹有子嗣,不想我唐家势头过盛。
而我因着天生病弱,反而得以活命。”
“……绫……子绎。”
祁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疼,疼到说不出话来。
方才唐绫那样吓唬韩潮生,到底还是对荀安侯有怨,又或者是对他自己有怨,他分明应该怨恨的,却谅解了荀安侯当年的选择,甚至成年后做了和他爹一样的选择,而他清楚韩潮生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一句为国为君,便什么都能抛却、都能牺牲,即便要背负一辈子的愧疚和伤痛,仍要在这条路上砥砺前行,或者该说执迷不悟地一条路走到黑。
为那一国一君,他们不过棋子罢了,或许有用、或许重要,那又如何,以一己之力造千秋功业,古往今来有几人做到了?一盘棋之后,总还有下一盘,莫说棋子,执棋之人也未必还是那两个。
这个时候,祁霄突然觉得此次南下,竟是不值得。
若连自己挚爱之人都守不住,便是青史留名也不过是留一纸寂寥空乏徒悲哀。
“祁霄,你从未领军,自然会选我,再过一段时日……”唐绫闷在祁霄怀里,有些话他想说,却又怕祁霄听到,不仅怕他听到,更怕他回答,便说的很轻很轻。
祁霄抱着他,这一次没有打断,也没有应声,他说什么、如何应都不重要,他心里清楚自己的选择,再过一段时日,唐绫也会知道的,他会做到。
***
半月后,祁霄攻下霸山的消息传回元京,承明殿内只有张绥安一人侍奉在侧,陛下正在一副画像前端详着。
画像出自唐绫之手,上面所绘之人正是陛下。
当初唐绫答应了为陛下绘像,原本陛下只当是场闹剧并未放在心上,岂料唐绫滴水不漏,临离开元京之前居然将画像送入了宫,绘的还十分之好,可见用心。
“张绥安,你瞧瞧,如何?”
“陛下又为难老奴,老奴哪儿看得懂这个啊。”
“像还是不像都看不出来?我看你不是看不懂,是根本看不见吧。”
“老奴眼拙不敢妄言,请陛下恕罪。”
陛下摆摆手:“老滑头。”
“陛下教训的是。”
“这个唐绫……”陛下叹了一声,久久没说下半句。
张绥安悄悄瞄了一眼陛下的脸色,头沉地更低了些。
齐境连连有捷报传来,嘉林关、刑天关、霸山,祁霄连下三城所用不过短短数日时间,捷报简短并未提及具体,倒是方才霸山中玄机营的密信说的仔细,唐绫只一番唇舌便招降了霸山一城百姓,祁霄带去齐国的六千人除了在凤林山雪地里折损了几日,在齐国打了三场仗竟只是轻伤数人而已,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老九……”陛下顿了顿,才说,“希望他不要令朕失望。
张绥安传令内阁拟诏,命陈恒率定远军出征。”
“是。”
第140章
正月廿二,惊蛰,周国荀安侯唐峘领军十万列兵于齐、周边境宁溏,大有进军伐齐之意。
消息传入硕粱,引得齐国朝堂哗然。
“皇上,臣愿领兵请战!”
“皇上,去年陈、周太华江一战,周国国库空虚、国力空乏,此不过半年时日,周国定无实力向我们宣战,这必是诡诈之计。”
“皇上,无论荀安侯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不能置之不理,不若先依付大将军所言,由付大将军调援兵至宁溏,同时遣甄大人出使周国,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皇上……”
“皇上……”
“都别吵了!就依左相所谏……”
“报……报……报……军情急报……陈军南下,已破霸山!”
齐国皇上大惊失色,猛地一下站起来:“说,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禀皇上,陈军突然南下,已破霸山,生擒了韩将军!”
“什……什么?!霸山……霸山?!”
“陈军由何人统兵?来了多少人?!”
“……不,不清楚……”
皇上一下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没站稳倒了下去。
这朝会开不下去,军机重臣们个个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聚在御书房外着急上火,一道一道急报陆续传来,而御书房内齐国皇帝还昏迷不醒,偏厅里齐国皇后、三位贵妃、几位皇子都在,也都是坐立不安。
“军情急报!”
“拿来!”
齐国皇帝昏厥,军情急报自然是呈到了左相季文锦的手里。
“相爷,奏报上怎么说?”
“……陈国领军的主帅是九皇子,楚王祁霄。”
“谁?”
“九皇子?”
左相季文锦又说了一句:“……弧矢天狼现、萧鼓望燎原……”
“什么?”
“什么意思?”
嘉林关、刑天关相继被攻破,祁霄的人在城中大肆放火,烧得几乎是寸寸焦土,仅是刑天关中便有七万百姓一下子流离失所,城都毁了他们自然要去逃难,向着南面的州府去。
而这一句“弧矢天狼现、萧鼓望燎原”的卦词便随着流民一夜之间传遍数个州府,与之相伴的还有陈国九皇子祁霄之名。
“据传那陈国九皇子出生那夜是带着天狼独耀的异象降生的。
古之有言,天狼星显乱世兵灾,这陈国九皇子便是那天降的杀神!”
“胡说八道!”
“我胡说?行,我胡说,那你问问他们,街边那些都是刚从刑天关逃难来的,你问问!”
“他说的没错!一点没错!那就是个天降的杀神啊!”
“没错!除夕那夜,不知怎的就城中四处起火,我还上街帮忙救火呢,可街头巷尾都烧起来了,根本救不过来,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那些人就像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将守城巡夜的府兵都杀了,血流成河啊!”
“他们还将陈河将军的首级悬挂在城楼之上!”
“一夜死了好多人好多人!城里都是死人!”
传言越传越似模似样,越传越离谱荒唐。
弧矢天狼现、萧鼓望燎原,这一句是唐绫故意放出去的,可传到硕粱之后便不止是单单这一句,祁霄天狼杀神之名远扬,还有了号令阴兵的能力,刑天关是被十万阴兵所破,只一昔便杀光了刑天关的三万守军。
以至于传入硕粱的军报里,连祁霄所率领的陈军究竟有多少人都含糊不清。
***
“呵。”
远在宁溏的荀安侯唐峘也接到了传信,忍不住嗤笑一声,“十万阴兵听从杀神调遣?这都是什么鬼话?”
唐峘随手将信递给自己的副将赵长峰。
赵长峰草草看过,也忍不住笑:“公子妙计,竟能以这样的办法替那祁霄造势。
眼下齐国朝廷乱做一锅粥,这都火烧眉毛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太师周燃和左相季文锦的裹挟之下还只顾着排挤对方,许证和付守光到现在还未得到虎符离开硕粱,如此乱政,岂有不覆灭的道理?”
“破船还有三千钉。
齐国内政再乱可还有二十多万可调之军,子绎守霸山手里却不足五千人,哪有这么容易?无知百姓能信十万阴兵的荒唐话,许证能信?”
“侯爷,要不要我派人悄悄潜入齐国,策应公子?”
唐峘抬手止住赵长峰:“不必。
我担心自己儿子,陈国皇帝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儿子了?本就是那老儿野心勃勃,算计着吞并齐、周两国,我们若是着急出兵,待我们攻到柳江,陆方尽就会渡过太华江来啃咱们屁股,真到那时候进退两难,大周也离覆灭不远了。”
“……那公子怎么办?”
“星罗卫早就派出了,霸山守不住就守不住吧,只要他能全身而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