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知,昨日你们走后,有人特地赶来告诉我,说在竹曲江看见了我夫君,说他一直盯着江水,我就想,他的灵是不是躲在竹曲江那儿,因太过高兴所以一夜没睡,但今早去寻时,我还是没有瞧见。”柳念抹掉眼角的泪水,她的眼睛酸疼,几乎睁不开,但好开心,真的真的好开心。
黎戎谦轻声叹息,一个死人也能让面前女子为他哭,为他笑。
闭眼,弦音起,手指轻拨,一阵空渺。
黎戎谦舒展的眉头慢慢拧紧,他没有看到江闲,但是黑暗中,有流水声,很轻,几乎难以捕捉,按住三弦,黎戎谦换了弹法,这次稍显急切,迷迷糊糊一个白色的影子,更多的还是水声。
“呼呼…”
黎戎谦睁开眼,微微喘气,司斐邪替他擦掉头上的汗珠,将他勾到怀里。
柳念从一开始的激动变为平淡再转到绝望,她小声问道:“公子,他还是不愿意见我,对不对?”
“不一定,我方才听到了水声,按照你之前所说,他可能藏于竹曲江的某处,可我不明白为何是竹曲江?”
“因为柳姐姐与江公子第一次见面就是竹曲江附近啊!”沉默很久的一苒帮柳念答了话,“那一天姐姐要吃竹曲江旁的糕点,我们二人就是在那遇到了江公子。”
“是啊,就那时遇到的。”柳念昂起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她两眼周围都是红通通的,手一擦疼得差点以为破皮了。
黎戎谦不忍看她如此,便道:“那我们去竹曲江看一看,说不定可以找到他。”
“真的吗?”柳念突然起身,连连道谢,“多谢公子,我…我换件衣裳,容我再稍微整理一下…”
在柳念拽着一苒进去打扮的时候,黎戎谦几乎瘫在司斐邪怀中,“我刚刚…换了一下弹法,耗的气力太多,让我靠一会儿。”
司斐邪握住他冰凉的手,悄悄在黎戎谦头发上亲了一口,“闭上眼睛,全身放松,有我在呢,一会儿我把你背到竹曲江。”
“噗…”黎戎谦笑出声,“别瞎说,不过呢,下次带你出来玩的时候,你可以背我一路。”
明亮如水的眸子看向司斐邪时,司斐邪的心突突直跳,伸手捂住黎戎谦的眼睛,道:“不用等下次,回宫后我可以背着你走几圈。”
“不行,闲言碎语太多了。”
司斐邪放下手的瞬间,黎戎谦转而握住他的手腕,两人一动不动,大有岁月静好的意味。
“小黎。”
“嗯?”黎戎谦略微动了下身子。
“若是哪天我成了北安皇,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当然不能,会有很多妃嫔陪伴你。你父皇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么?我听爹爹说,你父皇连好多妃子的名字都不记得,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否则那些妃子也太惨了些。”黎戎谦说着说着心口闷起来,不知为何。
司斐邪苦笑道:“父皇嫔妃是多,但最爱的依旧是我母后。”
容凝皇后聪慧美艳,且与司道青梅竹马,她走后司道对司懿柔与司斐邪是真的宠到骨子里,仿佛只有这两个孩子。
“我此生,只爱一人,也只要一人,为了他,我可以不当这个太子。”司斐邪将黎戎谦抱紧些,好像下一秒怀里的人儿就会没了。
黎戎谦缓缓睁眼,抬头看司斐邪时,发现那人也在盯着他。
司斐邪挑起黎戎谦下巴,那柔软的唇瓣,他在梦里吻了不知多少次,可现在却没有勇气,司斐邪将额头抵在黎戎谦额头上,道:“小黎,不管以后如何,你都不能丢下我,好不好?”
今日的司斐邪很怪,可是黎戎谦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应了一句:“当然。”
“小黎最好了。”
“公子,我都好了。”
柳念换了一件水青色的纱袖襦裙,莲步缓缓,容颜更为俏丽,仿若初开海棠。
“看傻了吧,这就是关雎楼第一美人的风采!”
一苒十分骄傲,可是司斐邪在心里哼了一句:我的小黎不施粉黛已经是道不尽的清秀了。
我怎么觉得还是斐邪好看呢?
黎戎谦挠了挠头。
第十一章 因是妓,所以卑
柳念一路上像念咒般不停说话,一苒根本管不住,黎戎谦与司斐邪相视一笑,很希望江闲的灵愿意出来见一见柳念。
这竹曲江其实就是一条很长很宽的河,一座石桥横跨两边,两边全是吃食,司斐邪的眼睛到处转,转着转着就扯一下黎戎谦衣袖:“小黎,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啊,我们回去时买点东西好不好?”
“把柳姑娘的事解决好我就带你到处逛,你现在乖一点好不好?”哄小孩子般,黎戎谦捏了捏司斐邪的脸。
“公子,我们已经到了此处,那下面如何做?”柳念紧张得将手绢绞成一团,手心也沁出汗,心砰砰的更是如同打鼓。
“我再试一次。”
黎戎谦说罢坐在岸边唤出三弦筝,空灵的声音将一堆人都吸引来,把他们围成一圈。
“这似乎是黎大人吧?”
“对啊,那身旁的便是太子殿下吧。”
“应该是在唤灵,那姑娘我记得是关雎楼的,叫…柳念的…”
“可怜她唉,江家一向清高,断不肯让此女进门,那江公子也是痴情种,谁料便这么死了。”
柳念全然不顾旁边人的议论,紧紧盯着江水,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江闲的笑脸。
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并没有江闲的灵…
“为什么?”柳念大声质问,也不知对谁。
黎戎谦收了筝,被司斐邪拉起来,他太累了,话也说不出。
柳念一把推开一苒,上前几步对着江水吼:“江闲!你出来啊!我是柳念啊…是你的妻…你出来啊!呜呜…我是你的妻啊…”
柳念跪在地上,喊得撕心裂肺,“我是你的妻啊…你为什么不肯见见我…为什么!!!”
一苒再去拉柳念,柳念就是不肯起身,再一次“咚”地跪在地上,摔得膝盖发疼。
旁边看的人,有的偷偷抹眼泪,有的唏嘘不已,柳念发红的眼扫视一周,众人纷纷后退。
在一个小角落,柳念发现了昨日告诉她江闲在这儿的人,就像被夺走幼崽的老虎猛扑上去,眼珠都快瞪出来。
“是你!你说江闲在这里,告诉我,人呢!!”柳念两手卡住他的喉咙,有人见他脸色涨红,赶紧把柳念拉到一边。
那人大口吸气,被旁边人扶起来,黎戎谦看了一眼司斐邪,司斐邪会意,喝道:“你不是说见到灵么?!灵呢?!”
“太子殿下饶命!”
那人“噗通”跪下,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小人…小人…骗她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哈哈哈哈哈!”柳念突然大笑,挣脱开后面人的手,再次扑上去狂扇骗子,一边扇一边哭骂:“你明明知道我多想他,竟如此戏弄于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妓女,所以不算个人,看我笑话?!”
“你这没心肝的狗东西!你怎么不去死!!”
柳念停下来喘气,泪痕挂了满脸,她的手打红了,一阵阵的疼,可是心更疼,好疼好疼,疼得快没办法呼吸…
那骗子肿成一个猪头,黎戎谦脸色也极难看,恨不得这人直接被柳念扇死!
柳念指着所有人,双目发红,怒吼道:“我也想做个普通人啊!谁要去青楼作践自己啊!我也想和你们一样…出生名门,相夫教子…谁愿意去服侍那群狗都不如的男人!!!”
骗子捂着脸,嘴角出血,不敢去看柳念。
柳念一拳一拳捶着胸口,“我不算个人是吗?那你们呢?去青楼的男人你们算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我的感情岂是你们可以羞辱的!我爱得坦坦荡荡!!我不在乎名分地位!!我只要他!!”
头上江闲送的翡翠玉瑶簪落到地上,柳念眼神一滞,随后发疯般去把它捡起来,一苒上前也被她喝道:“滚!!!”
柳念喉咙哑了,嘴里还有血腥味,她癫狂般一直笑,要不是司斐邪上前打晕她,恐怕能直接跳进竹曲江。
柳念被几个人抬走,一苒抹着眼泪跟在后面。
黎戎谦一边被骗子气得说不出话,一边心疼柳念。
司斐邪冷着脸看着那个骗子,缓缓道:“把他送到府衙,让人打断他的腿,拔掉他的舌头。”
“是。”
太子发话,没有人敢说什么,何况这人咎由自取。
拖走尿一裤子的骗子,黎戎谦跌坐在地上,司斐邪立马抱住他:“小黎,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好累…”黎戎谦闭上眼在司斐邪怀里渐渐睡着了,他好累,不知道是心累还是什么。
这一场闹剧,一个痴情人儿的希望被捻得粉碎,妓女的爱,在某些人眼中,竟是个笑话!
第十二章 歌妓红衣
黎戎谦一到鸢英阁就醒了,赶忙让人去找了大夫,关雎楼的梅妈妈抹着眼泪吵着要看柳念,被司斐邪毫不客气地轰走,因大夫临走前再三说一定要让柳念好好休息。
司斐邪去送大夫,黎戎谦则倒了一杯茶,小呡一口,除了舌尖发苦,没尝出别的味道。
一苒和黎戎谦都坐在外头,里头躺在床上的柳念也不知醒没醒,这一次的事,几乎让她崩溃。
一苒红红的眼睛望着黎戎谦,颤声道:“公子,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黎戎谦摇摇头,道:“江闲的灵要是不愿出来,就很难再唤了…这也怪我,我想都没想就带着柳念去了竹曲江,却忘了不用三弦筝,灵根本出不来,要是普通人能看见还要唤灵师做什么?”
黎戎谦说完用手捂住了眼,“我太可笑了…我真是太可笑了…”
黎戎谦在去竹曲江的路上竟还想着也许江闲没有死,或者他思念柳念便徘徊于第一次相见之地。
司斐邪进来之后直奔黎戎谦,将他搂进怀中,替他揉捏眉头。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都默默坐着。
黎戎谦一向熟悉司斐邪身上的味道,可没有哪一次,这怀抱能让自己如此放松,他甚至想,若真到了司斐邪当上北安皇的那一天,自己和他还能这般么?
“柳念呢?我给她带了些补身子的好东西!”
黎戎谦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风风火火闯进来,眉似弯月,一双杏眼透出万般风情,她看见司斐邪先是“哎”了一声,再见黎戎谦又“咦”了一下,放下东西后朝两人见了礼就往里头闯。
“这位是…”黎戎谦开口问道。
“那是红衣姑娘,关雎楼唱曲最好的,虽然嚣张跋扈,但对柳姐姐极好。”
床上的柳念早就醒了,她盯着珍珠帘在发呆,从眼角滑出的泪水落在软枕上,红衣进来的时候她就稍微侧了一下头,随即收回目光。
“还好吗?今儿的事我听说了,怪不得你先前到处问人要黎公子的画像,我还以为你终于是想通了,放下了,移情于黎公子,没想到还是为了江闲。”红衣坐在床沿边握住柳念又白又冰的手,放在心口捂着。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呢?他不愿出来,我也找不到他。”柳念的唇瓣没有一点血色,有几处还裂开出了血。
“我们这些人呀,最要不得的就是感情,太伤人了。我不懂你和江闲之间的深情暗许,也不懂为何有一人,不在乎对方卑贱的身份执意娶她进门,我只知道,自己活得快乐就好。”红衣的声音极是动听,她是自私的,因为被家人卖进关雎楼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感情吧,都是假的,哪有人不为自己呢?
柳念朝她笑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劝我忘记江闲,为自己活一次,可是红衣啊,有江闲的日子,我才是真真正正的活过一回,不是关雎楼的柳念,而是作为江闲的妻子。”
红衣把柳念的手塞进被窝,自己靠在一旁,叹息道:“我倒是希望一辈子都遇不上那个人,不然我苦他也苦,受不了。”
“是呀,昨日他还与自己情意绵绵,今日却已经永隔。”柳念翻身背对红衣,一只手压住心口,那里似乎空空的。
“对了,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回头让一苒做给你吃。”红衣轻轻推了推柳念的肩膀,看她点了头才放下心。
“那个骗子来找你,说看到了江闲的灵,是不是还问你要了钱?”红衣两手环抱,看着缩成一团的柳念,被子上的鸳鸯戏水图案此刻那么灼眼。
“嗯。”柳念闭上了眼睛。
“我就知道,外头的人啊,总觉得比我们高一等。想是那骗子瞧你重金去要黎公子的画,就当你傻,才不会在乎你是否真心,就算你是真心,他们也只当茶后闲聊,说一说,笑一笑就忘了。”
红衣说着说着觉得这话太伤人,可是她一向直脾气,委婉的说又不会 ,她挠了挠头,“哎呀”一声,“我的意思是那人太不是个东西,你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
“谢谢你,红衣。”柳念转过头,对她笑了笑,“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帮我跟黎公子他们说一声,别让他们担心。”
“好啊,你快睡吧。”
红衣等柳念睡着了才蹑手蹑脚的离开,外头在针绣的一苒见红衣出来,刚想出声被一把捂住嘴,“嘘,柳念方才又睡着了,我看她这几天实在是累坏了。”
一苒点头如捣蒜,红衣放下手,视线飘到了司斐邪那边,黎戎谦再次睡在司斐邪怀里,睫毛时不时抖一下,像极了蝴蝶轻颤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