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戎谦连忙将柳念扶起来,喊道:“柳姑娘!江闲已经死了,这只是镜花水月,你碰不到他的!”
柳念安静下来,布满血丝的眼转向黎戎谦:“是啊,他死了…呵呵…我都忘了自己的夫君早没了。”
周围迅速变化,黎戎谦和柳念又陷入黑暗。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两人一转头,就看到江闲躺在床上,眼下两圈乌青,他的唇只剩下浅浅的紫色与白色。
柳念摇摇晃晃的跑过去,想握住他的手,却抓不到。
黎戎谦看了一下周围,茶几桌椅都有,还有一些饭菜,已经有些冷了,但筷子动都没动,而且江闲颧骨突出,那手真的就是皮包着骨头。
“他绝食好几天了。”黎戎谦缓缓道,心中说不出个滋味,为何没有大夫来看看,为何没有人来看看?就让他这么不吃不喝,到点了就换菜,也不问床上的人如何?
外面还下着雨,黎戎谦突然一惊,莫非那天听到的水声…
“咳咳咳…念儿…”江闲手伸向空中,似是要抓住什么。
“夫君,我在…呜呜…我在…”柳念的心绞在一起,床上的人一遍一遍喊着自己,然而自己碰不到,也没法回应他。
江闲笑了…慢慢合上眼,连轻微的呼吸都没了…
“啊啊啊啊啊!夫君!”柳念去推他,撞他,然而…连衣角都抓不到。
黎戎谦扭过头,捂住耳朵,他不敢听柳念绝望沙哑的哭声,也不敢看她半死不活的模样。
“公子,我来给你换饭菜。”一个婢女收拾桌上的东西到一半忽然就停下,她来到江闲床前,轻声唤他:“公子,进些菜吧…公子?”
婢女去推他发现没有反应,有点慌了,独自抱膝缩在旁边的柳念就眼珠转动,看着那个婢女。
那婢女一探鼻息,发现江闲死了。
“来…来人…出事了!啊!公子出事了!”她转头就往雨里栽,边跑边喊。
不一会儿,江夫人来了,脚下泥水顾不得,鞋袜湿透也顾不得,就往江闲身上扑。
“我的儿啊…呜呜呃…我的儿啊…”
黎戎谦看着江夫人此刻的样子,觉得她现在才稍微像一点江闲的娘。
“你们这些狗东西!养你们干什么的?公子死了你们怎么不去死!”江夫人拿起桌上的茶杯扔到那个婢女身上,吓得旁边的人不断求饶:“夫人,您不许我们给公子送吃的,我们偷偷送了,怕您发现才什么都没说,而且昨日小灵刚提公子你就打了她一顿…我们不敢啊…”
黎戎谦扶起柳念,哀叹江闲饿死的同时,又对江夫人的嘴脸感到恶心。
周围再次暗下去,柳念脱力一般靠在黎戎谦身上。
“念儿…”
柳念身子一抖,一个白色的光点出现,周围没有那么暗了,她猛地看到了朝自己张开手臂的江闲。
黎戎谦闭眼再睁眼,那是江闲的灵,是真的!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江闲柔声道:“对不起,念儿,我现在才听见你的声音,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夫君…”柳念摸着江闲的脸,哭着笑,笑着哭,“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以为你不愿意见我…呜呃呃…”
“我很想你,你是我的妻啊,我怎会不愿见你,只是我睡得太熟了,都没听到黎公子的三弦筝。”江闲对黎戎谦抱歉的笑笑,“多谢黎公子,想必你这几日累坏了。”
“无事。”黎戎谦一摸自己的脸,全是泪水,他有点想念司斐邪。
“念儿,你要好好的,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江闲依依不舍的看着柳念。
“呜…我能够再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柳念压抑着哭声,抱着江闲的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裳。
灵,只能唤一次,唤过之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黎戎谦看着柳念尖叫着去抓一点一点消散的江闲,耳畔只留下那句:“愿娘子此生无忧无虑,重梳云髻,美如往昔,千秋万岁…”
江闲的灵散了,柳念的心也死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就呆呆的看,呆呆的笑。
黎戎谦惊醒了,此刻正躺在司斐邪怀中,见他醒来,司斐邪满脸喜悦:“小黎!太好了,你醒了!你方才弹着弹着突然晕过去了,我知道是三弦筝闹的,便一直等你。”
那边的柳念也醒了,她下了榻,朝黎戎谦拂礼:“多谢黎公子。”
“你想见的人见到了,姑娘也该好好活着,就当为了江闲。”
“嗯。”柳念面无表情的应了下。
司斐邪抱着黎戎谦大步离开了鸢英阁,柳念站了一小会儿就重新坐在铜镜面前,开始梳妆。
第二十二章 殉情
夜,到了。
柳念从黎戎谦走后静静坐了好久,直到红衣过来,她笑着与红衣用了晚膳,还去看了看一苒,将一对翡翠滴珠的耳环给了这傻丫头,算是赔礼 。
回来后她又从箱子中拿出一件青色的瑞锦襦裙换上,盘了个精巧的发髻,带上碧玉簪子,还在眉心贴了花钿。
“夫君,我这个模样,你应当喜欢吧。”垂下眼帘,她长长叹了一声,静谧的房中,因这叹息而多了丝活人气,“从今往后,世间再无柳念,我也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慢慢起身,柳念带着醉人的笑,盈盈婉婉的打开门走出鸢英阁。
弦月挂在天上,风凉了些。
搓了搓手臂,柳念瞟了一下困了自己小半辈子的地方,凄凉地笑笑,没有丝毫不舍的转身离开。
去竹曲江的路上只有她一个人,也对,这个时候,大家都睡着了。
“妾盼君来…”
“如那百花盼春神…”
“今朝又明朝…”
“风华埋葬,心却无悔…”
柳念走着走着便小声唱曲、起舞,月色下的窈窕身姿,白玉似的手臂带着伤痕在空中画出好看的弧度,仿佛堕入凡尘的仙子,细眉舒展,琉璃般的眸子蒙上一层笑意,就这样…到了竹曲江。
望着面前的水,就像江闲在自己面前,柳念启唇道:“夫君,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对月而拜,虽没有宾客,也没有花轿嫁衣,我却是很高兴的,念儿从未想过,我这样的竟有人爱若珍宝,看来你上辈子欠了我情债呢…”
回答柳念的是一阵凉风,慢慢抚上她耳边几根青丝。
“你不会怪我的,早些来陪你我也早解脱,再没有一个人能如你这般重要。我们这些女子啊,生得不得已,活得不得已,唯有死才能自己把握一次。”
眼泪流到了下巴,柳念孩子气般伸手抹掉,那水,也就风过的时候稍微起一点涟漪。
“月儿啊月儿,愿我来世,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江闲也是普通的少年郎,我们相遇在姻缘桥,然后成亲,生子,白头偕老…这样…足矣…”
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一动,身影骤坠,那竹曲江中掀起大浪,柳念耳边都是水声,冰冷刺骨的寒意钻得到处都是,伤口疼起来,耳膜都要破了,她也睁不开眼睛,想呼吸…好难受…好难受…好疼…
一张开嘴全是冷水灌进来,没有一点空气…不自觉挣扎,大口呼吸,可是…江闲还在等自己呢…
好难受啊…
伤口好疼…
江闲…
我好难受…
江闲江闲…
江闲…
每默念一声,柳念的意识就少一分…
干脆就这么一直沉下去吧…一直沉吧…
终于,水面平静下来。
柳念双手平放在胸前,表情宁静且安详。
快断气的前一秒…她看到江闲朝自己伸手了。
……
“嘶…”黎戎谦突然头疼起来,胸口很闷,难受得紧。
“怎么了?”在一旁的司斐邪连忙帮黎戎谦捏捏眉心,“又难受了?怎么这会总是头疼呢?”
“我也不知道,就很伤心,缺了什么一样。”黎戎谦钻到司斐邪怀中,他伸出手,心念一动,那根红色的丝线还绕在他们的手上,黎戎谦放松的叹息一声。
“定是你太累了,快休息吧,以前唤灵后你总会这里闷那里疼的。”司斐邪将黎戎谦搂得更紧。
“斐邪,你过来一点。”黎戎谦手指拨开司斐邪的碎发,“我想亲亲你,快靠近一点。”
“啊?哪有你这样的!”司斐邪脸红了,却还是乖乖凑上去让黎戎谦亲了亲嘴唇。
“儿时你老闯祸,我每次说的你都不听…”黎戎谦拽着司斐邪的衣领,“渐渐就不想管了,把事后护你当成习惯…大概那就是最浅的情意…”
“我知道。”
“斐邪,我既已表明心意,就是认定了你,绝对不会放开你。”
“求之不得。”司斐邪笑了笑,捂住黎戎谦的眼睛,“休息吧,以后…我是你的依靠。”
“嗯…”
第二十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
“先去关雎楼与柳念说一下再回宫吧。”
“都听你的。”司斐邪与黎戎谦手牵手走着,今日那些目光倒没有瞟过来,只人都凑成一堆嘀嘀咕咕不知说啥。
一个脸瘦削的小伙子对着卖糖葫芦的老人道:“可惜了,红颜薄命大概说的就是柳姑娘一类人吧。”
黎戎谦擦身而过时听到这句,心觉不对,便停下问那人:“这位公子,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啊…你不知道啊?那柳姑娘昨夜跳了竹曲江,今早有人发现,尸体都被水泡肿了。”
黎戎谦脑子里“嗡嗡”的,脚下一软,倒在了司斐邪怀里。
“小黎!”司斐邪架着黎戎谦两只胳膊,“没事吧?小黎?听得见我说话么?”
“没事…我们去竹曲江。”黎戎谦背后发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一大块,他不断搓着肩膀,可还是好冷…怎么这么冷…心骤然紧缩…
两人一路无言,司斐邪只更往黎戎谦身边靠,搂着他的腰,支撑他行走。
那竹曲江已经没有人聚集了,黎戎谦看到了红衣和一苒,两个女子都换上了白色的长衣,白玉的簪子,也忘了施粉黛,凝眸看着竹曲江的水掀起很小的涟漪。
“红衣姑娘…”黎戎谦开口了,嘴里涌进苦涩。
“啊,公子也来送念儿啊。”红衣眼睛都肿了,鼻子也红通通的,一苒一见黎戎谦就哭了,两手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
“哭什么呢?她舒服了,以后和江闲好好在一起,说不定正看着你,笑着你呢。”红衣摸摸一苒的头发,唇间溢出叹息。
“一苒此后就跟着你了吧?”司斐邪抱紧了黎戎谦,“关雎楼的梅妈妈有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呢?关雎楼新来了一位姑娘,长得不逊色柳念,梅妈妈当个宝捧着。”红衣淡淡的说着,旧人去了新人来,男人大多喜新厌旧,估计没几天,都忘了曾经有个姓柳的头牌,也曾一舞倾天下吧。
“我得回去了,黎公子,殿下,有缘我们再相见吧,你们对柳念的恩情红衣都记在心里,他日有用到我的地方,万死不辞。”红衣拱手一礼,拉着哭泣的一苒走了,虽是两人,可黎戎谦越发觉得红衣很孤独。
“小黎,我们走吧。”司斐邪亲了亲黎戎谦的脸颊,冰冰凉凉的。
“嗯,走吧。”黎戎谦脸上没什么变化,拉着司斐邪朝皇宫走去。
明月宫。
司懿柔静卧美人榻。
紫珠给小兽铜炉里放了点静神的香,还替司懿柔备上了糕点:“公主,这些不是太子殿下爱吃的,可是旁人过来么?”
司懿柔漫无目的地翻翻手里的书,道:“嗯,文染哥哥一会儿过来。”
紫竹悄悄退下,在门口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人。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温软似玉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撞疼了吧?”
“哎?不…啊!大殿下!”紫竹抬头慢慢看清了那人温和的眉眼,柔佳的容貌,红着脸拂了礼就跑走了。
“唉,哥哥是多少女儿家的梦中情人哦。”司懿柔拖着腮帮子看了一眼司文染。
“贫嘴,论长相,小邪当是第一。”文染呡了一口司懿柔倒的茶,随意道,“听说他又溜出去了,昨日干脆没回来。”
“嗯,为了个关雎楼女子的事,也跟黎儿有关,毕竟是唤灵师。”
“果然如此,只要跟黎儿有关的他就坐不住,也不知何时能吃到他们的喜宴。”
文染声音又轻又柔,司懿柔瘪嘴道:“唉,哥哥难得进宫一叙,只管斐邪,也不问问我。”
“嗯?我这不是特地看你么?”文染从袖子中取出一个水仙手串递给司懿柔,“喏,一眼就瞧上了这个,与你很配。”
“谢哥哥。”司懿柔立刻带上,还甩了甩手,“好看么?斐邪前几日也托人给我送了个水仙簪子,听说还是黎儿给的钱,哼。”
文染无奈的道:“他们两个就不用分的那么清了吧?”
“对了,你把韩家的事处理完了,父皇可有赏赐之类?”司懿柔静静望着文染,面前的人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啊?!什么都没有?”司懿柔有些生气了。
“我倒是无所谓,毕竟对父皇来说只有你们两个孩子。”文染望着那白瓷瓶中的几枝桃花,“相比起那些连名字都不被父皇记住,甚至随意让那些嫔妃起名的皇子,我已经好太多了。”
兰贵妃之所以在容凝死后可以抚养司斐邪与司懿柔,一方面是兰绾儿为容凝表妹,另一方面,兰绾儿不争宠,待人好、性子也好。
司懿柔沉默了,文染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可真正多疼,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