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后面的容颜不知是否已显露些许不安,但从面具中流露出的眼波却淡雅如常,坤华微微点头,便随行去了。
进得寝宫,便见一美艳妇人斜倚在床榻之上,近旁跪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正在那里伺候烟岚。
那双在烟雾中迷蒙的双眼,似是随时都充满情.欲。
她打扮的是何等华丽,中原第一宠妃,自然不在话下,这寝宫之中也是金碧辉煌,不知是特殊气味的熏香作祟,还是王贵妃的狐狸精气场太盛,整个寝宫除了奢华之外,还散发着不可名状的淫.靡气息。
那王贵妃好讲排场,看见眼前这个一身白袍又戴着面具的清俊身影,不免觉得有些乏味,恹恹地闲聊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直奔正题。
“听闻王子殿下乃天下第一美,不知本宫的相貌是否能追赶得上您的三四分呢?”
坤华随着中原礼节,拱手道:“贵妃见笑了,相貌乃父母所赐,何足称道,况男女有别,小王面貌怎可与贵妃相较?”
王贵妃掩口轻笑,遂道:“殿下过谦了,本宫虽深居皇宫,但也听闻殿下的一些轶事,远的是殿下自十五岁起就戴起面具,近的,是十日之前,殿下入我圣京之时,引得蜂蝶追随,桃花妒艳,啧啧,当真是千年一遇的妖男么?”
坤华恭敬道:“承蒙贵妃记怀,然小王以为,当日圣京之异常,仅是凑巧出在小王入京之日,小王如若真是妖男,就该去祸害楼月国的宿敌胡夏,怎敢在圣京招摇?”
王贵妃一声冷笑:“好,说得好,薛公公?”
“老奴在呢!”
王贵妃一个召唤,便见从层层帷帐里走出一个肥硕的老太监。
那人头发已全白,脸上褶皱如鸡皮,却见嘴唇上搽了血红唇脂,尖细的指甲上也染了同样血红的丹蔻,乍一看似是刚吃过人肉的白毛老妖。
那老太监手捧一片纸笺,站在贵妃榻前,笑呵呵地看着坤华,拉尖了嗓子道:
“贵妃娘娘英明,自是知道楼月王子绝非妖男,然那天的蜂蝶追随、桃花妒艳也是人所共见,这位蒙面的小哥儿,您说,此等异兆,又是不是妖人作怪?”
“这……”坤华一时语塞。
那太监续道:“既然坤华王子自十五岁起便收敛了容貌,那就保不齐有妖人模仿王子装扮,冒充王子混入宫中。”
坤华心里已是大惊,此行凶险如此,他万万没有料到。
他无力地辩解几句,却见王贵妃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气得将跪在身边的那小太监踹到一边,截话道:
“行了行了,本宫断断不是好糊弄的!本宫绝不能让妖孽混进我大周!快点儿,验验真身吧!”
“啊……”坤华骇得叹出声来,料想她所谓的验明真身,绝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但见老太监薛公公将手捧的纸笺递到贵妃面前,王贵妃看了一眼,便又做作地掩口轻笑。
“本宫之所以这么久才召见你,就是为了等这张笺子。”
薛公公搭话道:“贵妃娘娘命使者快马加鞭赶赴楼月,向楼月国王质问,国王为证明王子身份,特令王子贴身侍倌报了王子的身型尺寸,
“腰围多少,胸宽多少,臀高多少,腿长多少,就连那里……哎哟,老奴羞刹!”
薛公公装模作样地捂住了脸,惹得王贵妃好一阵花枝烂颤地狂笑。
待她笑够了,便突然冷下脸来,说道:
“就连楼月坤华王子那里的长度,可都在这张纸上写着呢,这位戴面具的小哥儿,是您自己动手,还是让本宫挑些麻利的奴才帮您啊?”
事态再清楚不过。
坤华早就听说中原皇室淫.乱成风,却不想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宠妃寝室之中行得如此露骨!
什么验明正身,分明就是想要他摘下面具、脱.光衣服,还要在这女人面前……
真是肮脏至极!卑鄙至极!无耻至极!
坤华强自镇静,心中愤慨却不失礼节,他恭敬道:“贵妃娘娘,您既然知道小王曾立下死誓,为祈佑家国安泰,小王此生都不将皮相示人,望贵妃娘娘成全!”
王贵妃何等跋扈,她早就等不及了,便压着怒气道:
“你提醒的好啊,真正的坤华王子,忧国忧民可是天下共知的,你也该清楚,如若你不遂了本宫之意,便会有何后果,你若真是忧国忧民的坤华王子,定不会忤逆本宫吧?”
“贵妃娘娘言之有理,可小王毕竟男儿之身,怎可……”
“本宫公事为重,为了我大周安宁而屈尊查你,本宫都不委屈,你委屈什么?”
“可我……”
王贵妃猛然大怒,大呵道:“小福子!”
但见适才侍奉烟岚时被贵妃一脚踢开的清秀太监,此时跪行至贵妃榻边,怯生生道:“奴、奴才在。”
“受罚!”
贵妃脆生生说出这两个字,那小福子顿时吓得面露菜色。
却也不敢忤逆,但见他跪在贵妃面前,缓慢地张开颤抖的嘴唇。
王贵妃狠戾地咬着牙,竟气急败坏地,将那点着火的烟袋锅子捅.进了小福子的口中。
小福子定是平日里受惯了此等刑罚,仅是默默地流泪,连半点呻.吟的声音都未曾发出。
坤华看得瞠目结舌,那王贵妃将烟袋锅子在小福子口中好一阵乱捣,边捣边尖声叫道:
“狗奴才!下贱东西!让你惹本宫生气!让你惹本宫生气!本宫捅|你是看得起你!狗奴才,你这个狗奴才……”
指桑骂槐,坤华自觉连累了那可怜的小太监。
“你还敢忤逆本宫?还敢!”
明白了,关于他的处境,他彻底明白了。
“住手!”
面具后面传来沉稳又无奈的语声,待王贵妃看向他去,但见他缓缓脱去手套,露出一双酥骨玉手。
王贵妃兴奋得掩不住笑,终于放过了太监小福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坤华。
他便在一个女人的窥视下,解下了腰上束带。
☆、泼皮
坤华不禁想起初到圣京之日,深夜被个不知名的男子调戏。
同样是有碍礼数,坤华却感知那男子是为了迫使他打破誓言,进而不再自轻认命。
而此时此刻,堂堂贵妃,分明只冲着羞辱而来,若不遂了她的意,她盛怒之下必会使些手段。
他自己的命死生无妨,说不准便会殃及家国和母亲。
胡思乱想着,坤华已脱去大氅,兜帽随之落下,那如墨长发再次倾泻下来,飘逸非凡。
又解去领口束带,露出一对优美的锁骨,王贵妃眯了眯眼,神色尽显玩味。
像宠物,像奴隶,光天化日之下,供人观赏,任人摆布。
坤华羞愤难当,几次欲扯开衣襟,却又几次踌躇不前。
就在王贵妃的脸色再次泛起愠气之时,突然寝宫一角房梁之上,坠下个灰不溜的物件儿,伴着一声惨叫,那物件儿重重落到地上,众人才看清是个小太监。
没等那小太监坐起身,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一团黄物又滚了下来,正砸在小太监身上,疼得那小太监又是连连叫唤。
坤华定睛,那第二个从房梁上摔下的,不正是那晚调戏惹火的黄衣男子吗?
“哎哟哎哟……太、太子,奴才快被您压死了!”
太子?!
“你皮糙肉厚,哪儿那么容易死啊。”黄衣男子起身站好,似是全然不见周遭众人的惊诧眼神。
他好整以暇地屡顺了长发,将手中折扇扇柄向内握着以示尊敬,向那榻上贵妃行了揖礼。
“儿臣拜见母亲。”
王贵妃才二十五,怎会生出这么大的儿子?只不过她深得皇上恩宠,地位堪比中宫,太子的这句母亲,乃是碍于权位尊敬。
贵妃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缓过气来,忙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啊哈,母亲见谅,儿臣本想和小顺子一道潜入母亲的殿中偷些珠宝换些零用钱,不想母亲寝宫的房梁竟是舒服得很,我俩梁上君子,竟在梁上睡了过去。”
“胡言乱语,你分明是在偷窥!”
“哎呀,母亲明察,儿臣偷窥也是不得已啊!我俩睡得正酣,不想被话语声吵醒。
“天地良心!儿臣实在不忍打搅母亲办正事,可母亲这里上演的戏码实在精彩,看着看着我就来了精神,一个身子不稳就摔了下来。”
身后太监小顺子揉着腰背,暗自撇嘴。
来这里偷东西确是不假,藏在房梁上睡觉也不假,碰上好戏偷窥也不假。
可分明是那个楼月质子将要脱去上衣的时候,他被太子推下了房梁,不知这风流太子又要闹什么妖。
太子此言倒提醒了贵妃,她忙拉起观赏美男时不知不觉脱下的披肩,看看同样衣冠不整的坤华,试探着问:“你……都看见了?”
白朗:“是啊母亲,儿臣全看见了,母亲发起情来真是风华绝代!”
王贵妃:“放肆!”
白朗:“儿臣放肆也并未一日两日了,母亲还留着儿臣小命,当真是菩萨心肠。”
王贵妃:“你知道就好!别以为你是太子本宫就不敢动你!”
白朗:“母亲不敢动我是想找个机会也看我脱衣。”
王贵妃:“你……你胡说!”
白朗:“母亲放心,儿臣已经二十岁了,知道怎么脱衣服的。”
王贵妃:“你你你你你……你这泼皮!气死本宫了!”
白朗:“母亲保重凤体,母亲如若死了,儿臣就没的房梁可睡,没得艳戏可看了。”
这段诡异的母子对话令在场人甚是尴尬,王贵妃适才还颐指气使跋扈暴戾,此时算是遇到了对手,只有扶额气堵的份儿了。
而坤华怔怔地看着那个泼皮,暗想这眉目如画的男子,那天夜里何等风流潇洒,此时却痞气十足,他当真是周朝太子白朗殿下么?
太子白朗见把贵妃气得差不多了,便将折扇插.进后脖颈处的衣领,吊儿郎当地向榻前走去,途经坤华身边时,他极隐晦地向坤华挤了挤眼睛。
那一刻,坤华便知自己得救了。
白朗行至榻前就收起痞笑,换作一脸严肃,却似是矫枉过正一般,怎么看都显得别扭。
但听他郑重言道:“母亲,适才的事,儿臣都看明白了,儿臣以为,以母亲此举验明正身,是大大的不妥。”
被这泼皮坏了好事,贵妃早已恨得欲杀之而后快,她咬牙切齿道:“哦?本宫倒要听听太子高见。”
“母亲明察,试想仅凭那纸笺所记尺寸,当真能断定一人身份?如若坤华王子的近身侍倌记错了呢?如若我朝使者笔误了呢?如若假扮之人恰与王子身型相似呢?如若王子这几日又长高了呢?如若……”
“好啦好啦,饶了本宫吧,你就快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儿臣自是想为母亲分忧啊,母亲不知,儿臣才是能验明坤华正身之人呢。”
“你?切!”贵妃嗤之以鼻。
白朗却一本正经地眨了眨眼,急切道:“儿臣绝非细言,俗话说眼见为实,儿臣亲眼见过坤华的——啊啊啊……啊切——”
一直伶牙俐齿,却在紧要关头打起喷嚏,坤华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那天夜里,白朗压制着他,见过他的身体,难不成这个泼皮要说出那晚的窘事?
但见白朗揉了揉鼻子,回过头来冲着坤华烂漫一笑,此番耽搁也吊起贵妃胃口,她追问道:“你见过坤华的什么?”
“儿臣亲眼见过坤华容貌!”
坤华松了口气,继而思忖,他何时被他看去过容貌?这白朗此言意图何在?
“哦?是么?能耐不小啊。”贵妃敷衍道。
“啊,儿臣确是口出狂言了,容儿臣纠正,儿臣所见,实则并非坤华那张脸上的容貌,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
坤华更惊疑了,想来自己从未请人作过画像,白朗此言当真是要闹妖了么?
“母亲有所不知,儿臣去年到过西域戈壁游历,途中偶遇一位波斯画师,儿臣也是雅好工笔之人,遂与画师一见如故,相聊甚欢。
“那画师把我当知音,便将毕生绝技亮了出来,我当是何等美妙风景,原来是一幅美极的男子画像!这男子画像,胜过天下美景之和!”
王贵妃:“好啦好啦,别抒情了,那画像就是楼月王子坤华?”
白朗:“母亲英明!”
坤华一听便知,白朗此言纯属胡诌,他平生从未遇见过什么波斯画师,即便遇见,也绝不会袒露面容令其作画。
这一疑点,睿智如王贵妃者,也自会想到。
而白朗却不等他人质疑便自圆其说。
“那画师还说,他见坤华王子终日面具遮颜,其貌美又是有口皆传,便心里痒痒,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何况是嗜美成性的画师。
“于是波斯画师便潜入王子住所守株待兔,天寒地冻等了半宿,终于碰了狗屎运,那夜王子孤枕难眠站在水边感伤,摘下了面具邀月共舞……”
坤华骇然,堂堂周朝太子,说起瞎话来竟然出口成章,只是这番编造的经历,怎么听都像是拿太子本人做的蓝本。
“那画师临别在即,便将画作赠予儿臣,所以有图为证,只要堂中这位身材极佳的男子,面具后的容貌与我私藏画像相像,凤凰还是山鸡,便可分晓了。”
坤华轻叹,说来说去,这风流浪荡子,还是惦记着要摘他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