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
白朗咬牙切齿,一脸的凶神恶煞,却又忍不住地流泪:“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柳仕芳一凛,支楞着耳朵听着。
小凡生死关头还不忘做事严谨,忙干呕咳嗽着吩咐柳仕芳:“快、快出去……出去看着,若是……咳咳……若是将军来了,务必想办法拦住,千万不要……不要说殿下在此……咳……”
柳仕芳担心小凡安危,颇为迟疑,却听小凡怒斥:“快去啊!我与殿下有……有私.密话要讲!殿下不会杀我……咳咳……”
柳仕芳心头醋起,恨恨地望向白朗,白朗却被小凡笃定的那句“殿下不会杀我”给懵住了。
再一看那双与坤华极像的大眼睛里噙着泪花,一时竟有些恍惚,愣是鬼使神差松开了手。
小凡一脱离桎梏,便伏在床上大口喘息。
“坤华……”白朗盯着小凡可怜模样,怔怔地呢喃。
柳仕芳见状,虽嫉妒却也没奈何,只得按小凡吩咐的做,一拱手退了出去。
门吧嗒一声合上,白朗一个激灵,又回过了神,眼前的人不是坤华,坤华已被他害死了!
“你昨日趁我来探望,是故意将我拖住,又派了刺客去龙脉山,意欲撸了他,是不是?!”
小凡捂着胸口,皱眉看他,一脸的懵懂。
白朗恨啊,为何坤华的那双令他痴迷的大眼睛,竟也会长在这个毒娃的脸上!
他恨极,挥手掴了小凡一个巴掌,打得小凡双耳嗡鸣,向一边扑倒,一只手无意间摸到褥子下藏着的那个物什。
霎时悲从中起,嘴里又流出一股腥甜,小凡咬着嘴唇默默饮泣,却又被白朗揪着头发将脸扳了回来。
“他本无欲与你争什么,他把名分地位都给了你,不过是担心你毁他家国声誉,才躲在暗处看着你,你为何就容不得他?”
白朗越说越恨,扯着小凡的头发,将他的头撞向近旁的床柱上。
小凡被撞得一阵眩晕,心中更是痛得滴血,原来在他心里,自己是如此恶毒,他为了坤华,竟会下重手打他。
小凡一咬牙,将眼泪忍了回去,抬起头,铿锵道:
“是了!就是我!我派暗士跟着你,知悉了坤华藏身之处,又趁你在我这里,不可能去帮他,便派了人上山。我要把他藏起来!把他卖到妓.院去!把他逼疯!让你永远都找不到他!”
白朗睚眦欲裂,一手提起小凡的衣袖,一手挥起拳头,眼见就要打在他脸上,屋门在此时被人推开,蒙千寒冲了进来,从身后将白朗抱住。
“殿下!千万别冲动!别错判了人啊!”
白朗疯了似的挣扎:“什么错判!他已亲口招认了!”
蒙千寒诧异看向小凡,却见小凡一脸的决绝,却又透着心灰意冷的淡漠。
“对,我已招认了,就是我干的。”
蒙千寒还欲再说些什么,此时柳仕芳匆忙跑了进来:“二位殿下,不管你们有何恩怨,还是暂且放放吧,王缜将军他真的来了!”
白朗却仍不管不顾地扑向小凡,蒙千寒低吼一声:“殿下恕罪!”手底一用劲,点了白朗的穴道。
白朗瞬即昏睡过去,总算安静了。
小凡已是面如死灰,僵硬冷漠,却又怔怔地流着眼睛,蒙千寒将白朗扛上肩,从房梁上遁走。
柳仕芳老大不客气地坐到榻上,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掏出绢帕,为小凡擦去嘴角鲜血,又用手指缕顺了他凌乱的头发,恨那白朗不懂得怜香惜玉,更恨这么美的人儿又要被别人享用。
“殿、殿下,王缜将军想是快要到了,你、你别再哭了。”
小凡含泪苦笑,自嘲道:“这副身子,既给不了心爱之人,便是让谁睡了,都无所谓的。”
他这话说得凄苦,却令柳仕芳想入非非。
小凡猛然将他从榻上推开,嗤笑道:“柳兄,你现在还没那个本事!还不快走开,给王缜腾出床来!”
***
蒙千寒将白朗扛回东宫,交给小顺子照应,便回府去找百里斩。
待他将凝月轩里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百里斩挑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凝眉思索。
“这个小凡,怎么就认了呢?”
蒙千寒武断道:“肯定就是他干的呗。”
百里斩眼梢里乜他一眼,将手里那缕头发甩到他脸上,嗔道:“我说不是他便不是他!”
蒙千寒忙斟了杯茶,毕恭毕敬双手捧着递给百里斩,又起身站在百里斩身后,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的,一边怯生生问道:“阿斩,为何如此笃定?”
百里斩见他马屁拍的着实受用,便向他说明了原委。
原来这几日百里斩每天晚上都吊在小凡卧房的梁上看着他,偷听他与那个柳仕芳密谋了些事情。
姓柳的派了个暗士,查出了坤华的住所,本以为以此可讨小凡的欢心,小凡却骂他多管闲事。
姓柳的很是委屈,还向小凡进谏,若要保住地位,便应将真正的坤华给杀了才好。
小凡却明言拒绝,还说了令当时的百里斩极为不解的一句话。
“什么话?”蒙千寒追问。
百里斩眼睛微眯着,似是参透了些什么:“他说,若是坤华有什么不测,白朗会很伤心的。”
蒙千寒大为不解,疑道:“他办事怎么还着意太子的心情?”
百里斩一翻白眼,冷哼一声:“哼,若论武功兵法,您蒙大将军无疑是盖世英雄,可于儿女私情,还真是块木头。”
蒙千寒被百里斩这么一奚落,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小凡他竟对白朗……”
百里斩叹道:“哎,也是个情痴啊。”
说到这里便尴尬收声,懊恼怎么就不打自招地说了个“也”字。
转头试探地看向蒙千寒,本以为能混过去,可这块木头疙瘩此时却忽而开了窍,眼含热泪,一副很对不起他的样子。
百里斩:“喂,你……”
还未及开口喝令他收回眼泪去,一只手就被紧紧抓住了。
蒙千寒:“师弟,余生我绝不会再辜负你!”
百里斩抿嘴偷笑,感动之余却又想拿这木头玩笑一下。
就在铁汉子深情脉脉地看着他,眼睛里转啊转的泪珠眼看就要落下来的时候,百里斩忽而将目光从他脸上错开,看向门口,惊道:“唉,这不是夸我是妖精的那位小哥吗?”
蒙千寒倏地放开百里斩,袖子胡乱一抹眼睛,猛然回头,威风凛然。
转过身去才知连半个人影也无,再转回去,百里斩已笑不可支。
蒙千寒好不容易真情流露一回,却还被百里斩当笑话给笑了,心里气不过,便想辙也嘲讽他一句:“被人说成妖精还当是夸赞,师弟你也真是奇葩。”
百里斩嘴不饶人:“你啊,堂堂禁军都尉,又是这么一副铁汉子的身板,别动不动就哭鼻子,这反差太大,会吓坏小孩子的。”
玩笑开过,蒙千寒正经问他:“难道小凡就因为白朗错怪了他,心灰意冷一赌气就认了?”
百里斩道:“这顶多是个诱因罢了。你想想看,小凡这一路走来,无论做什么都是利益至上,哪里做过意气用势的事?若真是个性情中人,也不可能拼出这一片天地来。”
蒙千寒细想也对,继而疑问又起:“那么小凡又为何替他人顶罪?又是为何人顶罪?”
百里斩道:“现在宫中大多只认小凡这个楼月质子,真正见过坤华的人本就不多,而要说见过坤华又有那份狠毒的人也就两位了。”
蒙千寒一凛,肃然道:“王贵妃已禁足,那另一位……”
百里斩愤恨地攥紧了拳头:“八.成就是皇帝那老儿!”
蒙千寒见百里斩气得直哆嗦,心知他又想起了皇帝对他俩的种种,忙按住他颤抖的手,劝慰道:
“事情还没完全明朗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其实皇帝老儿日渐垂暮,他所做的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了他的江山,为了白朗的将来。
“若真是皇帝对坤华下手,那便要探明了原由,如果太过出格,不用你出手,我便也不会再顾及他是白朗的爹!”
百里斩听他这一说,便消了些气,沉吟片刻后说道:“若我没猜错,追捕坤华的刺客确是皇帝派的,小凡宁愿让心悦的白朗误会他,也甘心为皇帝顶罪,那么,小凡与皇帝之间,必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蒙千寒道:“小凡是王缜的男宠,王缜又觊觎白家江山,小凡与皇帝,能达成什么共识?”
百里斩道:“那就要弄清楚王贵妃夜闯乾祚宫那晚,小凡到底与皇帝做了些什么。”
蒙千寒叹息一声道:“你我分析得出来的事,以白朗的机智,本也能想到。可这事导致坤华惨死,他因而在这件事上失了理智。
“再者,亲生父亲会谋害自己的心上人,这种悲情的事,论谁都会不自觉地排斥吧。”
百里斩道:“是这个理儿,所以白朗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父亲从嫌疑人中排除,而笃信是与坤华利害相关的小凡所为。”
微眯起眼睛,冷哼一声,续道:“既然小凡为了与皇帝的那个共识,甘愿被白朗误会,那咱们也别在太子面前提醒了。
“就让白朗一直误会着小凡吧,总比他知道了是皇帝所为要好受些。再者,我也很想看看,小凡到底还要干什么!”
***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楼月国按照邦交契约,如期入贡了一批葡萄美酒。
楼月质子坤华须得行使外交职责,交接贡品,填写文书,亲自提交给中原皇上。
这便给了他一个堂而皇之的机会,与皇帝会晤。
那日,小凡仍是一身红衣盛装,在乾祚宫里仪态端方地行了邦交礼节,呈上文书,双方使节各说了几套官话。
宴请过后,时日还早,皇帝便邀请楼月质子到暖阁中品茶闲聊。
令退了侍从,小凡硬撑的笑脸倏地收起,他怒目瞪着皇帝,质问道:“皇上,这便是您那晚所说的考验吗?”
皇帝一缕山羊胡子,笑里藏刀:“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奴儿,聪慧又识大体。”
“可你竟拿坤华哥哥下手,他可是白朗心尖儿上的人!”
皇帝仰头大笑:“奴儿啊奴儿,你又何必在朕面前还耍着花腔。坤华哥哥,叫得可真亲啊,朕除掉他,难道于你没有好处么?”
小凡一时失语。
皇帝续道:“再者,朕既然要用你,便也要图个万全,若要万全,那么真正的坤华,就是最大的隐患!”
皇帝一摆手,言语极尽凉薄:“拿坤华试你,再合适不过!一是为了除掉他,二来,你既口口声声忠心于朕,那么替朕担待着点儿小小的罪责,又算得了什么?”
小小的罪责?
小凡心中骇然,他未曾想到,众人眼里昏庸好色的皇帝,原来是这般狠绝的角色。
小凡无言以对,嘴角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确是对皇帝说过,愿倾尽所能,效忠白家江山。
可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忠贞大义之士,都说王家僭越有损天.道,可他却因为受了王缜的宠爱而尝到了富贵滋味,他没有理由对白家这尊皇权愚忠至此。
啪嗒,一件物什从小凡袖口里滑落,皇帝循声看去,不由得圆瞪了眼睛。
那件小凡贴身带着的物件,竟是白朗的扇子。
小凡嗤笑一声,冷然道:“皇上,您不是一直想不通,我背叛王缜而投奔您的动机么?这把扇子,就是动机。”
☆、细作
一切还都要从萧才人侍寝的那夜说起。
小凡先是将入宫后的种种经历粗略述说了一遍,接着便向皇帝表起了忠心。
他说,愿意在王缜跟前当个细作,探听些王家僭越的筹谋,再向皇帝密报。
皇帝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小凡便向皇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白家乃天赐皇威、社稷正统云云,先是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个够。
继而,小凡老实承认,自己幸而与那楼月质子长得相像,才能得了眼前的荣华富贵,归根结底,还是得益于白家皇室对楼月国的态度。
现下,大周将楼月视作附属国,他这个质子才能有所作为,如若换作王缜,还会不会稀得认楼月为子国尚不一定。
到时候楼月没了安插质子的必要,他这个冒牌坤华在中原皇宫待不下去,如若被使节遣送回去,一踏进楼月国土他就会被揭穿,这样一来必死无疑。
是以,保住白家江山,便是保住自己当下的地位荣华。
皇帝听他说得在理,可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受王缜之宠正盛,这是谁都看在眼里的,他当真会在荣华富贵之中,还揣着这番心思么?
可是当晚的情形由不得皇帝多想。
小凡做事极为阴损,除向皇帝表忠心外,他当晚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给已遭他算计一次的王贵妃再一重创,棒打落水狗,让王缜更坚信他而排挤自己的亲妹妹。
萧才人竟也成了他的一副道具。
那个傻女人,还以为娘家屡次打点奏了效,当小凡派人冒充的敬事房太监将过量的曼陀罗花精油呈给她时,她还道娘家人替她想得周全,连暖.情.药都备好了呢。
当小凡出现在乾祚宫里,皇帝便料到,萧才人得不着好了。
小凡深夜潜入,必是要行极私密之事,断不会令一个女人撞见,如若令她撞见,那必是有其目的,也必会事先备好了方法,让她讲不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