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忙捡起绫锦碎片一看究竟,好容易将玉玺印拼好,几个人忙捂住嘴,险些就要笑出声来。
绫锦上所印的玺底印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乍一看似无异常,
然细观其中,在两排字的中间位置,隐约可见一个鬼脸,呲着牙,贱兮兮地笑。
这传国玉玺,果然是假的!
小凡与白朗串通蒙骗王缜,小凡自白朗处探得的玉玺,又怎会是真的!
罪己诏做得了假,可传国玉玺万万假不得!
王缜思忖片刻,忙又下令,将小凡提到大殿。
***
小凡已挨了那三十大板,又在水牢里沤了半日,再趴到王缜面前,已然没了人样。
王缜竟是不能自已,见到他又忍不住一阵心痛,却又意气用事,不愿在小凡面前展露关切,便佯装愠怒。
“本王问你,将传国玉玺藏于何处?”
小凡的眼神已有些飘忽,虚弱地抬起手,将贴在额前的湿发拨开,无力地一声苦笑,答道:“将军这是什么话儿?玉玺,不早就自龙脉山上寻得了么?”
王缜怒喝:“又在装蒜?你当真不怕死了么?那玉玺是假的!”
小凡通身一个激灵,似是当头棒喝般,瞠目怔了良久,王缜看得都有些惊疑,只见小凡空洞的眼睛如坠珠般,噼里啪啦不断滚落下泪来。
“你、你又在演哪出戏?”
“啊——”忽而一阵撕声叫喊,小凡双手抱头,痛心疾首地向地上撞去,“白朗!我对你掏心掏肺,竟仍是换不得你全权信任!我、我好冤啊!我好悔啊!”
近旁侍卫忙将小凡拦住,将他双手反剪绑于身后,可小凡仍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声咒骂白朗辜负了他。
王缜有些失色,旋即又恢复威怒,沉声道:“你是想说,你也被白朗骗了?”
小凡冷静了些,却兀自抽泣着,似是个怨妇般自怨自艾:
“我在千秋苑里,对他用尽了真情,终于见他白眼换作青眼,将我当作心腹,求我为他犯险,可万万没想到啊,最紧要的一节,他还是信不过我!”
王缜冷笑:“小凡啊小凡,本王被你骗的太多,你虽悲痛欲绝,可本王着实拿不准,你是真的难过,还是又在演戏。”
小凡忽而振作,目光灼灼看向王缜:
“将军!左不过小凡没了百里斩的‘鸳鸯鸩’是活不久了,求将军开恩,准小凡亲手将白朗杀了!黄泉路上也好让他陪着!”
一句话令王缜妒恨中烧,险些就将小凡按倒痛打,毕竟他王者风范,遂又怒极反笑。
“看来,他当真伤你不浅啊,你当真忍心杀他?”
小凡的眼泪涌得更汹,却忙不迭地点头:
“求将军成全!我小凡今生得不到他真心,那便拉他一同去投胎!死都要傍住他,来生再不许旁人夺他!”
王缜仰天大笑,冷不防一脚踹在小凡胸口上,狠狠骂道:“下贱的东西!好,本王就成全了你!”
☆、就擒
乾祚宫中,小顺子跪在白朗脚边,拽着他衣摆声声哭求:
“殿下,求您快逃吧!奴才已打点好了,您换上奴才的衣服,藏在掏粪车里便可出宫,奴才留下与王缜和小凡周旋,就算拼死,也要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殿下,您就委屈这一回,别再逞一时意气了啊!”
白朗端然坐于窗前,目光投向园中春光,神情泰然,嘴角漾着一抹浅笑,他兀自陶醉,待小顺子哭得久了,才缓缓转过头来。
将小顺自地上扶起,温柔目光将这忠仆好生打量,轻声道:“小顺子,你我虽是主仆,然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作弟弟。”
小顺子诚惶诚恐,膝头一软,又要跪下,却被白朗搀扶住,为安抚他心神,白朗握着他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几下。
“成王败寇,我白朗愿赌服输,但局面输得,气节输不得,我,不走。”
小顺子又急哭了,才欲再劝,白朗忙将他拉近,低声道:“更何况,唯有我才能与王缜周旋!你留下只能白白送死!”
小顺子急道:“奴才不怕死!可殿下是皇室唯一的希望,殿下定要保重!”
白朗言语更急迫:“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怎么说也是当朝皇帝,他们在动手前,定要先造足了势!有这点时间便够了!你快些逃吧!我为你准备了些盘缠……”
“不!我不走!我死也要陪着殿下!”
“好弟弟!”
这一声疾唤,小顺子瞬间泪崩。
“白朗今生得遭际无数,见惯尔虞我诈,得忠良如你,三生有幸!你快些逃吧,就当是了却我这一生最后的心愿,我希望你活下去!”
“殿下……殿下……”小顺子涕泪纵横,跪下给白朗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殿下……哥哥,来生,我、我还要在您身边伺候您!”
***
小凡率一众禁卫军冲进乾祚宫时,见白朗负手立于园中桃花树下,长发如泼墨般覆在鹅黄衫子上,
春风徐徐,落英缤纷,男子双目微闭,轻仰着头,嘴角还荡漾着一抹怡然浅笑,似是在聆听花瓣翩跹,陶醉轻风拂面。
人面桃花,这哪里是束手就擒的末路英雄,分明是落入凡尘的谪仙子。
小凡却看得好不心痛,只因白朗那副超脱神情,心里定是在想着某人。
忙稳了稳心神,扬声喝道:
“白朗,我奉将军之命,前来审你!”
白朗似被扰醒了清梦般,眉宇微蹙,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小凡,自嘲一笑:“看来,朕到底是错信了人吗?”
小凡抬手一指白朗胸口,怒道:“别在这儿倒打一耙!你不信我在先,怎还有理怪我翻云覆雨?”
白朗讶然,显是不明白小凡何出此言。
“白朗,我恨死你了!我一心为你,与将军为敌,你却始终对我有所保留!我本求将军亲手杀了你,可将军还命我刑.讯你,直到你肯说出玉玺下落!”
白朗脸色惊疑更甚,才欲张口发问,却被小凡截话:
“你若想求个痛快死法,我劝您便一早招了,否则,我小凡定要比当年的百里妖郎还要狠戾,直叫你品尝品尝地狱滋味!”
言罢,便喝令左右,将白朗五花大绑。
而白朗也不作挣扎,反而慨然失笑:“朕猜断,王缜篡位大典在即,那逆臣为博忠良的虚名,定是不敢将朕公然押进诏狱。”
小凡点头,尚不知其何意。
白朗续道:“可那千秋苑里,着实地腌臜晦气,既是朕的末路,那便请凡公子发个慈悲,许朕自行选个地方吧。”
小凡紧抿嘴唇,深深吸了口气,好一个凡公子啊,真真儿的客气,真真儿的见外!
小凡冷笑道:“将军有令,用十二道铁链镣铐将你锁住,又不知你内力深浅,便要将你全身穴脉都用银针封了,有将军做主,我也不怕你再耍花招,说吧,只要不出这乾坤城,你想去哪里受审都随你。”
白朗面上仍挂着笑,可脸色渐渐有些沉郁,他抬头看向皇宫东南方,神情极是向往,又极尽悲凉。
“朕,余下的日子,便去凝月轩里……虚度吧。”
***
凝月轩,幽潭之中的一小片沙洲,曾在质子坤华居住的短暂时光里粲然须臾,如今又是一片破败模样。
然,毕竟又是一年春好,潭边桃花开遍,莺蝶与花雨翩跹,自坤华寝屋的窗子望去,风景甚是怡人。
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即使身边诸人杂乱,耳畔铁锁铿铿,白朗兀自陶醉看着窗外,脑海里回想着与坤华的往日温存。
小凡眼睁睁看着禁军将一道道铁链绑在白朗身上,看他们将白朗双臂吊起,看那一根又一根银针刺入白朗周身穴道,
白朗起初只是微微蹙眉,目光仍执着于窗外春景,渐渐地便面目扭曲,痛苦的呻.吟自咬破的嘴唇间声声地渗出。
可小凡内心虽在滴血,脸上却仍阴恻恻地笑着。
好容易将白朗周身穴道一一封住,白朗已是奄奄一息,似只鹅黄蜘蛛般,手脚大开,高吊在链条铁锁织成的蛛网上。
小凡借口要到外屋休息,实则寻了个僻静处暗暗垂泪。
他想,白朗定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玄机。
***
王缜当面与他对质,小凡无计可施,便只得招认,他招出无数惊天事实,只为给白朗埋下一线生机。
白朗实则对小凡毫无保留,小凡也知真正的玉玺已被白朗托付给了蒙斩二人。
然他假饰被白朗蒙在鼓里,只因他猜断王缜很快便会发现所得是个假玉玺,待王缜再提审他,他便再演一出戏,令王缜相信自己不被白朗信任,进而对白朗因爱生恨,宁愿与其同归于尽。
如此种种,小凡只为一件事:能够再见到白朗。
小凡自贴身小衣里取出个锦盒,抱在怀中祈祷了片刻,看向窗外,目光有些失神。
想来此时,鹰嘴岭那里待渡江的三千兵马,已被王缜轻易清剿了吧;
而孤鸿岭上,即便蒙斩二侠神功盖世,也难免一场血雨腥风。
而他自己呢?
鸳鸯鸩的毒就在血液里奔流,百里斩就算能逃出生天,势必也再不会信他忠良。
小凡苦笑,无妨,好在那妖郎为求周全,临行前又给了小凡一记狠药。
那锦盒里装的,据说是金坏坏生前研得的怪药,百里斩彼时尚困在他手里,被迫与其修习巫术,见此药理,百里斩大呼此药损尽了阴德,却逗得金坏坏兴奋大笑,还逼百里斩为此药取名。
南柯梦。
任你此生绚如晨曦,生如夏花,但服此药,红尘千帆过,都化作一场空梦。
好在金坏坏研得如此阴毒的药理,还顺带着配了解药,只是金坏坏已死,此药便已失传,世间仅存一副南柯并一副解药,都在百里斩暗予小凡的锦盒里。
而如今这锦盒,便是能救白朗活命的唯一倚仗。
小凡暗想,就算天下倾了,就算自己殒命,也要将白朗救出宫外!
抱着这样的决心,小凡打开锦盒,却在下一刻面如死灰。
那锦盒里,本是黑白两颗药丸,黑的那颗业已稀松成糊状,而白的那颗,早已不见了踪迹。
小凡恍然,定是自己泡在那阴冷的水牢里,通身湿透,虽那黑丸尚存,然那白丸不知什么成分,已然被水浸溶了。
小凡只觉被冥冥之力逼退到了绝路!
黑丸是南柯,可没了白丸,便不得梦醒了!
***
孤鸿岭上,连续五个日夜的血战之后,五万神扈余有两万尚存,而蒙斩的五千精兵,仅留一千余人侥活。
蒙千寒与百里斩率这一千部众,节节败退,直被逼到最高岭上的一处山坳,借着地势暂且藏身,脚底下是层层布阵的神扈大军,遁走无路,就算插翅飞走,也是难逃箭雨。
蒙千寒身上已多处负伤,入夜后空气转冷,他便更觉虚弱,心道,许是大限将至了吧。
回想五日前的夙夜之时,神扈大军突然来袭,两军将领隔空喊话,对方称是王缜男宠小凡充当了细作,将蒙斩行藏告会了将军。
百里斩捶胸顿足,将小凡好一阵骂,然意气渐消,他二人都不禁纳罕,小凡向来自私保命,如今身中百里斩的“鸳鸯鸩”,为何还助王缜将他俩赶尽杀绝?
蒙千寒深信个中必有隐情,而百里斩决然不信小凡有什么苦衷。
一想到阿斩,蒙千寒铁骨铮铮的汉子,心底里便泛起柔情涟漪,
四下里张望,却不见那人踪影,一阵苦笑,心道,不知这师弟又在闹什么妖,夫君都快要死了,还不知守在近身。
说好的看他怎么死,再为他殉情……
蒙千寒心里猛一阵痛,他定要设法助百里斩逃走,再说服百里斩一人独活!
遂忙呼来左右,搀他去寻那精怪妖郎。
待蒙千寒在一口洞穴边寻得百里斩,生生就被他气笑了。
只见这妖郎怀里揣着个活物,神神叨叨,振振有词,蒙千寒也不敢打扰,待他发完了癔症,才缓步上前。
百里斩怀中那活物原来是只蝙蝠,蒙千寒惊诧看他对着那蝙蝠好生调笑,不时加以温柔抚.摸,接着竟是在那蝙蝠头上轻啜一吻。
蒙千寒大骇,忙冲口道:“你这两片嘴唇是我的,怎可偷吻这么恶心的东西!”
百里斩骇然一跳,手中蝙蝠便扑棱棱飞走。
见来人是蒙千寒,百里斩吁了口气,旋即又面露愠色,本欲习惯性地出手便打,一见蒙千寒身上伤势,又将手放下,搀扶着蒙千寒,寻了块干松土壤一同坐下。
“师弟,你适才做甚?”
“啊……嗯,闲得无聊,抓只蝙蝠做宠物。”
百里斩言语闪烁,显是没说实话,但蒙千寒此刻无心追究,只顾抚.弄着他今生最疼爱的人,在这血雨腥风里尽享片刻温存。
“师弟,我们已被困五日了。”
“嗯。”
“想来,你我都难逃此间了。”
“嗯。”
“我曾许你海阔天空,怕是又要失言了。”
“别在意,我都习惯了。”
被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师弟怒怼,蒙千寒无奈笑笑,心中再起无限温情,
遂又想着,定要劝说他放弃殉情念头,于是偷觑他脸色,扯话道:“师弟,你给我讲讲,你平生游历众多,哪次经历最妙?”
“嗯……”百里斩想了片刻后答道,“该是波斯之行吧,那个波斯公主,生得真是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