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湛发现了闻鸣玉的异常,不禁蹙眉,注意力越发转移,视线长时间地停驻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翰林学士忽然对穆湛提问,他微怔,很快回神,平静从容地回答了问题。不仅如此,还又反问回去好几个问题,拿回掌控权,把一众大臣都问得陷入了沉思。
那几个问题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而经筵日讲也已经接近尾声,穆湛便直接下令,说今日到此为止。
穆湛身为帝王,在场身份最尊贵的存在,自然要第一个起身离开,他不走,别人根本都不敢走。
于是,穆湛怎么也得装作离开的样子。
他离开不久,重臣也会跟着离开,整齐有序,依照品级从高到低陆续离开。
而闻鸣玉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仿佛屁股和椅子黏在了一起,他根本没办法走。有同僚叫上他一起,他婉言谢绝,找了个借口留下,打算等所有人都走了,自己再走。
他试探着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让那黏糊糊的布料和皮肤分开。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他总不可能一直这么提着,扯衣襟在古代可算是非常风流的动作,还容易被人发现觉得奇怪。
力道稍微一松,布料就又再次黏了上去,擦过皮肤,让闻鸣玉忍不住一抖。
真是太难了。
闻鸣玉脸上努力维持镇定平静的表情都有些裂开。
终于,其他人都已经走了,闻鸣玉松了口气,打算也站起来离开,怀里还抱着一本书,正好遮住了胸前的位置,正是特意拿来做遮挡的。
闻鸣玉刚一站起来,就又顿住,因为他看见了去而复返的穆湛。
穆湛大步走了过来,极具气势,仿佛步步逼近,让人无法逃脱。
在别的时候,闻鸣玉都会下意识也主动回应,走向穆湛,缩短两人的距离,但今日这事,实在难以做到坦然面对。他甚至感觉到了危险,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
穆湛注意到了,又向前一大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得比刚才还要小,面对面站着,几乎都鼻尖都能碰上。
“身体不舒服?”
闻鸣玉没办法直白地说出来,就摇了摇头,试图转移话题。但穆湛并没有顺着他的走,而是垂眸深深凝视他,那深邃的视线,有种不容拒绝的压迫力,仿佛能将人一眼看透,无所遁形。
闻鸣玉紧张得心脏狂跳,指尖捏紧了手里的书,甚至抓出了皱痕。
而下一秒,更是可怕。
穆湛说:“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什么甜味?”
闻鸣玉瞬间僵住,故作平静摇头说:“……是吗?我没闻到。”
然后,他拿着书作揖,垂眼说:“恕臣先行告退。”
说着就抬脚向后,试图偷溜。
但面前的这位帝王并不怎么好说话,直接一把就牢牢抓住闻鸣玉的手,将人拦住了,“孤不准。”
闻鸣玉瞬间就无法动弹,甚至被迫拽得向前,差点要扑进穆湛怀里。他勉强止住身形,和穆湛之间留下了一寸的距离。
这状况,实在太过尴尬,闻鸣玉几乎不敢抬头。
但下一秒,一抹温热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对视上。
穆湛的视线先在他慌乱的双眼掠过,又缓缓往下游移,落在了他一直紧紧抓着的书籍上。一直抱着,即便刚才被拽回来,也不忘往怀里按,像是对待什么珍宝,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你在慌什么?有什么不能被孤发现的?”穆湛微微眯眼,锁住他的视线。
闻鸣玉干巴巴说:“……没有。”
“既是如此,那你不必急着走。”
“臣还有要事未做。”
“孤若是下旨让你做什么,是不是应以孤的命令为先?”
“……是。”
闻鸣玉不得不点头称是。
穆湛又说:“那你先把这书让孤看看,一直那么宝贝地抱着,想必有什么特别之处。”
闻鸣玉猛地一僵,下意识就把手里的书抓得更紧,无声拒绝。
一般人这时候,肯定立刻就把书恭敬地双手奉上了。
“你想违抗圣旨?”
话语内容是警告,但穆湛的声音温和,丝毫不像个被无视命令激怒了的君主。
但闻鸣玉听了他说的话,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点委屈,抿着嘴唇说:“你不可以命令我。”
穆湛却说:“君臣关系上,孤可以命令你做任何事,但你是皇后时,我就听你的,你现在是臣,还是我的皇后?”
直白得过分,容不得他含糊蒙混过去。
闻鸣玉愣住。刚才故意以臣子身份,试图偷溜,但穆湛好像因为这不高兴了?有别人在时,穆湛会尽量端着君王的架势,不和他亲近,但在只有他们两人时,穆湛就不想听到这些,聊政事可以,但一定要态度亲昵。
闻鸣玉思索了一会,感觉穆湛这也有点像是在撒娇,只是有些隐晦,换成更直球的说法,或许是——要理我,要用很亲密的语气跟我说话。
感觉就像是出门一趟,回来之后,被傲娇的猫猫用爪子牢牢抱住胳膊,不让他走了一样。
闻鸣玉心里那些不自在的情绪就淡去不少,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觉得其实没有必要躲着穆湛。
这时,穆湛也看着他,很温柔地说:“如果你有什么不想我知道,我就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愿意听。不过,如果是身体不舒服,不要瞒着,一定要跟我说,心情不好也一样。我可以哄你。”
这以退为进的话一说出来,闻鸣玉怎么受得了,简直是满分答案。他更觉得自己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了。
什么昏君?绝对不是!
穆湛是他最好的大老婆!
虽然他也没有什么小老婆,但感觉加个大字,才更能凸显出穆湛超级好,还有穆湛在他心里的地位之重之高。
闻鸣玉终于主动放下了手里的书,小声说:“我有……了。”
因为羞窘,中间的字被他吞了回去,像被消音了似的。
穆湛一眼看去,眸色微暗,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其实他刚才就有猜到,也隐约闻到了淡淡的奶味,但真正看到衣襟前的湿痕时,心口还是控制不住猛地一跳。
“先去我那里,让人从太极殿送一套官服过来。”
闻鸣玉点头。这样处理算是最好的了,毕竟他总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做事,万一被人发现了,根本解释不了。
于是,他就这么被穆湛牵着出了延义阁,一路往前走,手里还拿着书。
过了一会,闻鸣玉突然反应过来,想抽回手。穆湛却一下抓得更紧,不让他收回去。
闻鸣玉小声说:“可能会被看到。”
那别人可能要以为圣上潜规则底下的小官员了。
穆湛却说:“只有一些宫人,他们都知道分寸,不用担心。”
既然穆湛都这么说了,就说明确实没问题,所以闻鸣玉就任他牵着了。
踏进殿门,入到内室。
因为这里是皇帝处理政事的宫殿之一,不像太极殿有宽敞的龙床,只是放了一个长榻,供小憩之用。
在宫人拿来干净官服前,穆湛说:“官服送来还要些时间,先换上我的,你这样也不舒服。”
确实黏哒哒的,而且很尴尬,尤其穆湛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
于是,闻鸣玉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还匆匆擦了一下。因为穆湛就在外面,屏风朦胧能透出一抹剪影,闻鸣玉想到就不自在,所以他的动作很快,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他一样。
但等他刚穿好衣裳走出来,就发现衣襟附近又湿了一小块。
闻鸣玉:“……”
表情终于崩了,当场裂开。
这都是什么事啊?这样就算换了衣裳又有什么用!
穆湛也发现了,微微眯起双眼,笑了一下,“需要我帮忙吗?”
闻鸣玉果断摇头,耳朵通红。然后就在长榻坐下,低头故作认真看书的模样,还有些刻意地弓着背,纤细的后颈就这么露了出来,颈线优美,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让人的视线不自觉就停在上面。
即便闻鸣玉这么坐着,没有抬头看,也能明显感觉到那道炙热的目光,宛若实质,几乎像是燃烧的火苗,点在人身上。
终于,宫人送来了衣物。
穆湛却先他一步,接了过来。
闻鸣玉绷紧身体,有点慌,连忙说:“……我自己来。”
穆湛唇角含笑,顺着说:“我不跟你抢,只是,有些事你一个人并不方便,我想帮你。”
闻鸣玉刚张嘴想说话,穆湛就又补充,“我只是帮你,不会做什么。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不得不说,闻鸣玉有点被说服了,有过一次,后面就好接受很多,而且对于穆湛的帮忙,他其实并不反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去了屏风后面。屏风为木制,底下镂空雕刻,花纹雅致华丽,是多扇屏拼合的曲屏,纸屏上绘制了山水花卉,边缘镶嵌有玉石珠宝,并不是遮挡作用那么简单,而更像个艺术品摆设。
透过镂空的木制花纹,可以看到两双长腿走得很近,几乎碰上。纸屏风上人影交错晃动,朦胧不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窗外,天气正好。
池塘中,小荷露出尖尖的小角,嫩生生的,热风轻轻拂过,吹得荷叶尖尖一颤,又落回到水下方,沾上了清澈晶莹的水珠,顺着荷叶流到尖尖,坠着欲落未落,过了一会,才像是无法承受这重量似的,溢出滴下,落回水面,荡开一圈浅浅的涟漪。
一只蜻蜓飞过,似乎对这鲜艳娇嫩的荷叶格外喜爱,停立在小尖尖上,细长的足肢紧紧抱住,透明的翅膀微动,尾巴翘起,低头碰上了尖尖,流连忘返,仿若一幅美丽至极的水墨画,意境极佳。
小荷,花香,蜻蜓,组成了夏日的一幅美景,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只可惜,殿内两人都无暇欣赏,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才从屏风后面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磨蹭了极久。
闻鸣玉很是心虚,低着头都不太敢抬起来,也幸亏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但凡有多一个人在,闻鸣玉都会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死活都不要出来了。
闻鸣玉脸上染着绯红,耳朵和脖子上也是,几乎像晚霞一般蔓延,昳丽又惊艳。就连眼尾都泛着些微的红,双眼湿漉漉的,看起来就是刚哭过,像被欺负了。
而穆湛和他的状态则很不一样,没有丝毫赧意,反倒是相当坦然,长身鹤立,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透着几分餍足。
现在,闻鸣玉是不用担心暴露被发现了,但他身上的奶香有不少都染到了穆湛身上,甚至还看到穆湛轻舔了一下薄唇,像是在回味什么,令他瞬间脑子里炸开一大朵烟花。
闻鸣玉严重觉得,穆湛根本就是个变态。
下次绝对不能答应他帮忙了。
而他这么想的时候,穆湛居然刚好偏过头来,含笑看着他。
闻鸣玉穿戴整齐,梁冠也端正,很是正经的模样,但对上穆湛的视线时,还是下意识就拢紧衣襟,耳朵一下变得更红。
他甚至都不跟皇帝告退,直接一句硬邦邦的“我走了”,就飞快地走出殿门,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他。
穆湛忍不住笑出声,提醒说:“走慢点。”
闻鸣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速度确实是慢了下来。等走出去好一段距离后,他又悄咪咪地回头向后看,发现没有人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朝自己工作的地方走去。
路上,他还发挥了社畜的必备技能之一,一秒变脸,强行让自己恢复往常平静镇定的表情,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到了地方后,他走进去,其他同僚都颇为关心他。他们知道,闻鸣玉又被穆湛叫去干活了。
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他泛红的眼角,忍不住问:“你……”
另一个人连忙按住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安慰闻鸣玉说:“没事的,我们都被圣上骂过,这很寻常的。”
其他没看出问题的人,此时也反应过来,都安抚他给他鼓励。
闻鸣玉愣住,没想到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被穆湛骂哭了,有些想笑,同时也有些感动。
因为顶头上司是皇帝,他们当然不可能骂,但好些同僚给他送了吃食,还给他传授经验,当然也有性格不好的前辈说风凉话,但刚没说两句,就被别人反驳斥责了,他只好不甘地停了下来。
卫宸在一旁看着,一头雾水。圣上把闻鸣玉骂哭?不可能吧?他可是皇后啊。
他见过皇帝和皇后的相处模式,比民间的小夫妻还要恩爱黏糊,蜜里调油,怎么可能被骂哭。
卫宸想说什么,楚姝丽见了,反应极快,猛地往他嘴里塞了两瓣橘子,让他闭嘴。卫宸瞬间就被酸得皱起了一张脸。那橘子是闻鸣玉桌上的,超酸。
而不知内情的同僚,不敢明面上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圣上的脾性真不是一般的差,今年新科进士里的榜眼是很能干,但也不用要求那么高,把人给骂哭了吧?
闻鸣玉并不知道他们内心的想法,很感激这些前辈的同时,心里也极虚且窘迫。毕竟,他根本不是被骂哭的,而是……
闻鸣玉谢过之后,就赶紧让自己投入到工作里,把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都挥之脑后。
卫宸性子执着倔强,后来还想找闻鸣玉追问,得到一个准确答案,“我觉得你肯定不是被骂哭的,你到底是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