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帝安元终于如愿了,彻底除去了白家,可却埋下了一个更大的隐患。后来的帝少泽像是一支毒蛊一样越长越大,疯狂吞噬了皇宫中的一切。
帝安元感慨道:“林大人,朕很感激你,是你保住了少泽的最后一丝良知。这江山,对少泽来说,根本是毫无感觉的东西。若不是你喜欢,他也不会坐上帝位。”
“朕很对不起少泽,让他变成了今日这般……”
第32章 偏袒
帝安元的话音逐渐低弱,直至断了声息,像是解脱了般,彻底安睡了过去……
林怀恩被他的话勾起了许多回忆——
十八岁那年,他一纸沉重的家书道了久别,一意孤行地,壮志凌云地,随着帝少泽去了封地。
然后,他和帝少泽面对着黄土贫瘠的封地,对视着苦苦一笑,但还是各司其职地努力着。他负责规划,沟通周边,建立新法,而帝少泽忙于建设,搜罗人丁,修建引水沟渠。
那两年,他小小的梦想,在那片荒凉的封地,逐渐长出了嫩绿的茎叶。帝少泽亦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呵护这些枝叶,陪他一起兴建整个国家。
原来……帝少泽曾经给过他这样的爱。这份爱以山河为聘,以日月为礼。只是他忽略了这份爱,还弄丢了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小少年。
林怀恩把双袖别在腰后,心中的苦涩过于浓重,甚至都说不出是何滋味。
林怀恩将太上皇的丧事分派给了掌事宫使、通知诸臣,按着流程忙了半天,才回到拜月殿。他命宫人把拜月殿的摇椅、茶座等统统换成了两份。
晚间,帝少泽来了。他脸上没有多少丧父的悲伤,只是显得有些疲累,主动抱了一会儿林怀恩,像是抱着那些难以释怀的过去。
帝少泽如此说道:“朕不会守丧的。”
他的恨意不会随着那个人的死亡而散去。
林怀恩安静地点了下脑袋,抬起指尖,些许心疼地,描摹着帝少泽打皱的眉间。
爱一个男人并不可怕,但若对一个男人产生怜爱,便代表着万劫不复。
林怀恩收回了手指,感受出帝少泽的那份憋闷与沉重,正通过手心的脉络,连通上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跟着一起发闷发疼……
接下来的日子里,帝少泽连最基本的丧礼都没有守,更没有参加太上皇的葬礼。臣子之中传来了许多异议,林怀恩都替帝少泽拿话遮掩了过去。
林怀恩分出了三份时间,一是用来陪伴帝少泽,二是用来敷衍太上皇的葬礼,三是用来处理朝政。
但没想到的是,朝野安安稳稳得没出事,后宫倒出事了。满脸怨怼的狐姬,领着两队宫人,将林怀恩堵在了花园中。
狐姬说道:“这些日子,大人在陛下面前,装足了贤惠,也该装够了吧!”
林怀恩的杏眸闪烁了两下,大略猜出了起因。狐姬向来都挺怕林怀恩的,但今日却敢带着人上门挑衅。想必是哪位宫人吹了耳边风,挑唆了狐姬。
“是!大人又能主持朝政,又能把持后宫,能力上是比狐姬强出了不少。但是论陛下的宠爱,论抓住夫君的心,狐姬强过你百倍千倍!”
狐姬已经遮掩不住心里的嫉妒了。宫中人人都说,他是林怀恩的赝品,但他总觉得,只要有陛下的宠爱,他便满足了。
但如今,林怀恩要抢他唯一的东西,他怎么能不又妒又恨!
“今日,有你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你。”
在宫中,很少有人会讲这么幼稚的话了。但狐姬的表情却可怕得过分,上前不管不顾地打起了林怀恩。
林怀恩自也不甘示弱,将狐姬那些锐利的抓弄,一一还给了他。两个人纠缠成一团,顺着草坪滚落,一道往下落,竟坠下了长河。
见主子们落水,宫人们无一不是惊慌失措,有的朝外呼喊,有的下水去救。
狐姬会水,往外游了半圈,钻进了宫人的搜救圈。而林怀恩却不能。他的脚被银铐子束缚住,完全不能伸展,只能边摇动着双臂,边逐渐下沉。
没到半盏茶的工夫……连双手也渐渐脱力……无法自救的恐惧漫上了林怀恩的心头。
娘亲、帝少泽、大姑、二姨、薛定初……亲人、爱人、朋友的脸蛋一一浮现,像是最后的缅怀。
冗长的水流中,一个极为灵活的身影,如一条黑色的游龙般,直直游到林怀恩面前。
见林怀恩意识迷离,帝少泽抛开了双臂中用来加速下沉的大石,改为揽住了林怀恩。帝少泽吻住了林怀恩,亦将胸腹中的气息渡了过去。
林怀恩本能地攀住了帝少泽的肩膀——如果真的要死的话,他想死在帝少泽怀中。
待再次醒来,林怀恩发现自己正窝在帝少泽的怀中,还挨着一个火炉子,能就近地感受到火炉子传来的热度。
林怀恩见自己双手还在环着帝少泽,问道:“陛下怎么在这里?”
宫女禾青抢先一步地答道:“大人忘了吗?大人落水被救回来后,死死抱着陛下,一刻也松不开。陛下便将大人一路抱回了殿宇,来火炉子边取暖。”
这么说来,帝少泽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林怀恩心中安慰了许多,但转念又想起,被狐姬害得差点儿死掉的事情。
林怀恩问道:“陛下罚狐姬了吗?”
帝少泽顿了一顿,答道:“嗯。两个月内他不能踏出正和殿,抄送佛经,修身养性。”
林怀恩立时皱起眉,“禁足?”
帝少泽应道:“是。”
林怀恩按捺不住委屈,“我被狐姬害得落了水,脚上还带着铐子,根本就没办法挣脱,差一点儿就没命了。陛下就只罚他禁足?”
帝少泽低默了下,又解释道:“他还是个孩子,并不是故意的。”
林怀恩的手从帝少泽肩膀滑下,怀疑道:“陛下,你是不是舍不得……”
帝少泽没有立刻回答,动手给林怀恩解开了那对银铐子,丢在了一边。
林怀恩咬牙,还是揪着话题不放,“若陛下不舍得,就将狐姬交给我,我来处置。”
帝少泽微蹙起眉尖,打起圆场,“如今,你们两个都平安无事,这已是最好……”
林怀恩心口越听越憋闷,索性打断了帝少泽的话,难掩失望地闭上双眸,“陛下不懂!我想要的,不是什么所谓公正的处置。我想要的,是夫君的偏袒,是夫君的宠护,是知道我受了委屈便一定要替我找回道理的那份疼爱。”
第33章 伪装
比溺水更加无力的感觉泛上了心头……
帝少泽如同闲静时在翻阅书卷一般,轻轻翻过了这件事。这样轻慢而随意的态度,比起这件矛盾本身,更加让林怀恩难过。
见林怀恩这般态度,帝少泽心头亦是烦闷,朝近侍宫人吩咐道:“去国库取《春暮全诗集》。”
宫人屈身道:“喏。”
林怀恩把身子缩成一团。若搁在平时,能得到《春暮全诗集》,他能乐上半个月,但此刻他没这个心情。
待宫人呈上诗集,帝少泽拿它诱哄了几番,都没能让林怀恩再次高兴起来。过了许久,帝少泽起了身,打算先离开了,却又感受到一股小小的扯力,才发现袖子尾端被林怀恩的手悄悄捏住了。
林怀恩的性子,说是顽劣,又有三分乖巧,说是乖巧,又有七分顽劣。
帝少泽没了脾气,又留了下来。
对着这番不公平的惩罚,林怀恩心底里存着一口气,始终难以下咽,更恼人的是,他发现禁足这一轻罚根本震慑不住狐姬。
狐姬一刻也不消停地,又是托宫人带话,又是往外传风筝,变着法子去讨帝少泽的欢心,争取再次复宠。
更有甚者,狐姬还笼络了一名近身太监,在御书房奉茶时,给帝少泽奉上正和殿特有的茶种,企图勾起帝少泽的回忆。
林怀恩观察着帝少泽喝茶时的神色,眉色似有软和。
日子不紧不慢地到了元宵,按照惯例,帝少泽先去了镇北王府上叙旧。狐姬溜出了禁足的殿宇,只带了一两名宫人,偷偷跟上了出宫的行伍。
一个女官察觉了不对劲,连忙来禀告林怀恩。林怀恩咬了咬牙,抱着要么抓人、要么抓奸的心态,微服跟出了宫。
花街上,狐姬边举着糖果闲逛着,边不时往镇北王府撇着眼,等着帝少泽从王府里出来。
还真别说,狐姬这般稚嫩的年纪,只一小片糖都能笑得乐津津的。这番天真模样,是最能戳中男人心扉的。
林怀恩站在两米后,没有立刻就去捉拿狐姬。或许也算是钓鱼执法吧。比起看清狐姬勾人的手段,他更想看清帝少泽的态度。
“陛下……”
帝少泽和镇北王一同出了府,狐姬眼睛亮了起来,喊了半声,急忙迎上前,却被周遭侍卫给拦下。狐姬一双狐狸眼顿时要委屈得落下泪来。
帝少泽眉心微皱,但也没责怪些什么。镇北王大手一挥,放狐姬进了圈内。紧接着,帝少泽跟镇北王逛起了花街,而狐姬自也巴巴地跟在一边,时不时卖起乖来。
后方,林怀恩想跟他们跟得更近些,便在摊子上买了副面具,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装作了普通的路人。
逛了半路,镇北王告了辞,只剩下狐姬和帝少泽还逛着。
“陛下,狐姬这些日子抄佛经抄得可辛苦了……手上都起了茧子呢……”
“狐姬想陛下了……”
“陛下,狐姬好想吃栗子啊,能给狐姬卖一份吗?”
狐姬的娇声软语,隔着四五名路人,传进林怀恩的耳中,都是些寻常双儿对夫君撒娇的言语……
但是林怀恩跟帝少泽不会这样。
帝少泽穿入人流中,去往了卖栗子的摊子。
帝少泽再一次纵容了狐姬的所作所为。林怀恩心中难掩失望,像是自取其辱一般,亲眼见证了早已猜到的结果。
林怀恩放下了手中在‘挑选’着的簪子,迈着无比艰涩的步伐,往来时的马车而去。
没走出多少,一道衣料绣着金龙的胸膛,拦住了林怀恩。林怀恩抬起了颓丧的脑袋,直直对上了帝少泽狭长的凤眸。
帝少泽将手中的那袋栗子递给了林怀恩。林怀恩捧着手上温热的栗子,又往回盯了盯原来的方向,才发现狐姬好像不在了……
难道……帝少泽将他错认成了狐姬?
“走罢。”
说罢,帝少泽先一步往前走去。林怀恩犹豫了一下,亦跟了上去。对林怀恩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彻底明白帝少泽对狐姬是如何的。
花街上人流众多,林怀恩的身子不时被碰撞,只能尽量缩着肩膀,显得有些可怜。帝少泽察觉了出来,身形渐渐往后走去,将林怀恩的身子护进了他的胸膛里。
行人们再次拥堵过来,却只能撞上帝少泽的肩膀,而怀中细小的林怀恩安稳无恙。
帝少泽问道:“怎么不说话?”
林怀恩摇了摇头,不做解释。狐姬一向多话,他模仿不来。
为了遮掩不说话的疑点,林怀恩低头吃起了栗子,一颗颗地往嘴里塞,直接吃成了鼓着腮帮子的花栗鼠。
帝少泽微弯下眼角,不再多问了。
第34章 别离
待到了比较松散的路段,帝少泽才移开怀抱,任林怀恩自己走。
大红的灯笼挂成串子,一排排成行,照亮了街上的人道。不少夫妻带着老人孩子出来打转,在这寓意团圆的节日里,举家出来热闹。
灯谜铺子前挤着许多人,盯着彩灯上那道谜题,不时有人出两道声。老板对着大家报出的答案把脑袋一摇再摇,一见林怀恩,眼睛一亮,上来拉客。
“这位小公子,瞧着颇有书卷气,来猜猜灯谜吧。这道谜是压轴的,可难解得很。”
林怀恩心口一虚,赶紧摇了摇头。
老板又瞧向帝少泽,“这位郎君来替小公子猜一猜罢。”
帝少泽凤眼微眯——彩灯上贴着小页纸片,上面写着:晴空朗月挂边陲。
帝少泽答道:“郎君的郎。”
老板惊喜道:“猜对了!”
摊子前的客人们跟着拍手叫好。
老板将架子上的奖品递了过来,是一盏可爱的兔子灯,递到了帝少泽手上。帝少泽将兔子灯举过林怀恩头顶,上下抖了两下,让那小小的兔嘴,轻轻‘亲’了两下林怀恩的脸颊。
林怀恩撇过脸,对帝少泽的逗趣,没有多少回应。
帝少泽这才问道:“要吗?”
林怀恩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接过了那盏兔子灯。
老板一笑,“瞧着两位是一对罢。可成亲了没?”
帝少泽答道:“成了。”
老板感叹道:“瞧郎君这般宠溺的态度,定是喜欢极了小公子。这才好呢。”
街上夜风阵阵袭来,帝少泽伸出宽厚的手掌,捻了捻林怀恩手上的温度,有些凉,“冷罢?待朕令人租艘船,在船上暖和些。”
林怀恩黢黑的眸子禁不住地颤了颤。
今夜帝少泽的态度好极了,都快令林怀恩怀疑,自己是不是颗易碎的珍珠了。从成亲后,帝少泽已经很少待自己这般了。
今夜借了狐姬的光,他再次感受到了帝少泽难得的温柔。
跟在帝少泽附近的两名护卫脱了队,火速买好了船,又准备了吃食和灯盏。两人上了船后,顺着流淌的点点莲花灯,飘向了湖中央。
林怀恩坐在桌边,闷声吃起了滚热的元宵,而帝少泽推过另一碗元宵,轻轻推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