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便好了。”白子羽柔声对燕瀛泽道,“忍耐一下。”
姬秋和又将白子羽的右手心也划开,白子羽将带血的右手贴上了燕瀛泽的左手。
姬秋和将燕瀛泽心口的针移动位置再扎下去,燕瀛泽痛得头晕目眩,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及快速的,让他恨不得咬碎一口钢牙。那东西极快的,从心口处顺着血管到了手臂处。
燕瀛泽在疼痛中扯出最后一丝神志,他知道白子羽要做什么了。白子羽是想以命换命……
燕瀛泽只觉得眼前一黑,喉中挤出了一丝压抑的咕噜声,他想说话,想动,可苦于被点住了穴道。他用劲眨着眼睛,眼中血泪似源源不绝。
子羽……不要……你不要这么做……离蛊是解不了的,你不能这么做!
白子羽轻轻摇头,“我只希望你活下去……”
燕瀛泽只觉得奇经八脉如翻江倒海一般,痛得他恨不得斩断手臂,可更痛的是他的心,他眼睁睁看着雄蛊以极快的速度顺着经脉移动着。
他想将手收回来,却只是徒劳,一股勃然的怒气让他眼前一黑,唇角沁出了血迹。
随着姬秋和再次将银针变换方位,雄蛊移动,燕瀛泽的力气也在一丝一丝被抽离。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条小指粗细的纹路,顺着经脉一直延伸到腕部。
忽然,他手心处的伤口如泼了火油一般痛了起来,片刻后,他体内的不适感便渐渐消失,那幅牵绊了他经年的枷锁桎梏,从他的体内正式离开。
与此同时,白子羽面色一变捂住了心口,喉间溢出了一丝冷哼。
他勉强站住,欣慰一笑,燕瀛泽不会死了!
姬秋和将银针撤了,包好了二人手上的伤口。燕瀛泽感觉身体似乎能动了,他一跃而起,因着身体刚恢复知觉力道控制不住,他直接跌下了床。
白子羽面上涔涔冷汗,他右手握拳,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沁出了血。只是他唇角始终挂着笑意,燕瀛泽,日后你便自由了!再也不必受苦了!
燕瀛泽挣扎着站起来一把将白子羽扶着,却口不能言。白子羽看着燕瀛泽逐渐恢复清明的眸子,他忍住痛楚伸手解开燕瀛泽的哑穴。
“子羽……”燕瀛泽抱住白子羽对姬秋和道,“大祭司,你快些将雄蛊弄出来啊,快……”
姬秋和按住白子羽的脉搏片刻后,给白子羽喂了一丸药直接出去了。
燕瀛泽追到门口抓住了姬秋和,原本清明的眸子再次鲜红,厉声道,“快将雄蛊弄出来……”
“你以为是过家家?”姬秋和拂开了燕瀛泽的手,“去陪陪他吧!”
“燕瀛泽。”白子羽轻轻道,“不要为难大祭司。”
他拉回燕瀛泽道,“这是我自愿的,你不要生气!如今你登基称帝,就算是为了天下吧,你也要好好活着。”
“子羽……”燕瀛泽木然坐在地下,看着手中的伤口笑了起来……
“呵!天下……天下与我何干?第一次,你为了让我活下去,将我推给完颜绿雅。第二次,你为了不牵连我,不告而别!这一次,你又以命换命……呵!子羽……每次你都替我决定,为何你从来不问问我!不问问燕瀛泽……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白子羽跟着坐下,心口的伤痛稍微缓解了,他靠在燕瀛泽的肩头。燕瀛泽低头喃喃,“我的心思,原来你竟从来都不懂……”
“不……”白子羽眸光一缩,他蓦然心口剧痛呆愣地看着燕瀛泽。
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说,唯独你燕瀛泽不能!
若是不懂……若是不懂……岂能不懂?怎能不懂?
“子羽,你何其残忍,你让我真正的拥有再永远的失去……呵……”
燕瀛泽的双眸悲凉得让人绝望,他双手撑住头,无助地将头埋进膝间,“你以为这样,我便能承着你的命活下去了,你以为我会有愧疚……可是子羽……没有了你,红尘万丈长命百岁,与我不过是极刑!”
白子羽侧身,环住燕瀛泽,燕瀛泽就势抱住了他,许久之后他将沉睡过去的白子羽抱上床榻,请来了姬秋和。
姬秋和细细诊脉后再认真检视了白子羽一番。雄蛊入体,白子羽眼中并未出现血迹,看来雄蛊换了宿主后陷入了短暂的沉睡中。姬秋和道,“雄蛊暂时会沉睡,有什么未了事,抓紧时间吧。”
姬秋和留下一瓶药,燕瀛泽送他出门,走到房门口,姬秋和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老夫十分遗憾,我救不了他。但是你要明白,他能这么做,你便不能让他失望,也不该让他失望。”
燕瀛泽点头又摇头,最终沉默无言。
白子羽若非爱他入骨髓,又岂能如此痴傻!
两旁的宫娥太监跪了一地,燕瀛泽毫无目的朝前走。不知不觉越走越远,他再次抬头,竟然走到了摇月台。
顺着阶梯而上,燕瀛泽爬上了摇月台最高处,看着这巍峨的宫殿,燕瀛泽只觉得遍体生寒心如旷野。
纵天地浩大,也及不上他此刻心中那片荒漠。
顺着栏杆坐下,有一滴水渍顺着脸颊滴入了紫色的龙袍上,他伸出手,手掌中的伤口不再受离蛊的影响,已经粘合,只等假以时日,便能长出新肉。
可心上呢?
燕瀛泽忽然不愿去想,想明日,想以后,想没有白子羽的将来。
白子羽若死,他的心便从此枯萎,时间再不会有燕瀛泽存在。他二人本就如那一局长生劫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好的碧落黄泉,他又真的岂会独活!
燕瀛泽看着远处,残阳中,不知不觉暮色侵蚀着大地,他悲凉一笑,一双手却从身后伸出环住了他。
白子羽不知何时竟来到了他身后!
白子羽不多时便醒了,在房中久候燕瀛泽不至。他知道燕瀛泽定然心中郁结,便问了宫人,循着燕瀛泽来到了摇月台。
看着高台上凭栏而立的燕瀛泽,白子羽笑了笑,这样的景致,倒也适合告别。
他知道,离蛊再次醒来,便是他生命终结之时;若要燕瀛泽忘了他,便唯有哪一种他永远也不想用的办法。
缓步上了高台,燕瀛泽孑然的背影在如血的残阳中刺痛了他的眼,可难受的,疼痛的,不止是眼眸,他缓缓捂了一下心口。跨前一步,抱住了燕瀛泽。
有什么东西想要喷薄而出,淹没天地。
他与燕瀛泽,细细想来,所处时日能有多少?他们总是在追逐,总是在错过;如一场笑话般!
白子羽不知道他是否该怨恨?可是恨什么呢?恨李代桃僵还是恨此情不长?
他知道这一步是错的,可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燕瀛泽任凭白子羽抱着,看暮霭沉沉而下。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无比的疲累,他的人生不过短短二十几载,却如历尽千帆一般。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后悔过,不后悔遇到白子羽,将整颗心都丢在他身上。可此刻,他却无比的悔恨。他的爱,他的情意,不能带给白子羽幸福快乐,却让白子羽为了他受尽苦楚甚至丢掉性命。
这样的相遇,他如何不悔!
是否,他与白子羽相遇,本就是一个错误?而这不容于世俗的情意,也该是错的吧!
白子羽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对不起……”
燕瀛泽没有出声,却又有一滴水渍顺着眼角,滴在了白子羽的手上。白子羽一颤,将手收回,轻轻扳过燕瀛泽,才看到,燕瀛泽竟已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白子羽轻轻拭掉燕瀛泽的泪水,一点一点,温柔缱眷。他的指尖在燕瀛泽的眉眼间游走,二十六岁的燕瀛泽俊美如昔,可挺拔飞扬的眉眼却愈发深邃。他要好好记住这个男子,记住这个刻在他心间的男子。
此一别,便是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他的指尖停留在燕瀛泽的唇上,似乎还能感觉到燕瀛泽轻吻他时的温度。燕瀛泽被他拭掉的泪水再次溢满眼眶,他捉住白子羽的手,语声哽咽,“若……能回到当初,我情愿再也不要遇到你……”
白子羽被他抓住的手蓦然一抖,他将头轻轻靠在燕瀛泽肩头,“燕瀛泽,白子羽不悔,不悔此生遇到你。若有来世,我还会等你,等你再许我一个不离不弃!”
“子羽!”燕瀛泽抱着他无声恸哭,“我不要来世,只求今生!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暮色已沉,新月如钩,摇月台被照得一片清明,只是相拥的二人,却迷雾笼罩,不能拨云见日。
白子羽在燕瀛泽的怀中闭目,燕瀛泽搂着他恨不能揉进骨血。
“燕瀛泽!”白子羽覆上他的唇,“我有没有说过……”
白子羽离了他的唇看着燕瀛泽深邃的眉眼,“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毫无预兆,这三个燕瀛泽曾以为此生不会听到,白子羽曾以为此生不会说出的字,就这样暴露在了月华中,只是悲凉至极。
“子羽……我知……我知……”燕瀛泽再次将白子羽拥入怀中唇舌厮缠。白子羽的深情,他岂能不知!
“子羽……子羽……”
听着燕瀛泽的呢喃,白子羽心如刀绞,他便似一个刽子手一般,亲手将燕瀛泽送上一条不归路。可他又一丝一毫缠住了燕瀛泽的心,再生生一丝一缕将自己从燕瀛泽的心上抽离。
白子羽将那份抽丝剥茧分崩离析的痛楚化作深吻,缠绕在唇齿间。不知道那个吻持续了多久,直到唇舌间都渗出了丝丝腥甜,他们才分开。
夜风袭来,吹起了白子羽的三千青丝,遮住了他深情的眼眸,燕瀛泽伸手拂开他的发,揩干了他唇上的血迹。
白子羽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进了燕瀛泽的耳中,“燕瀛泽……忘了我吧!”
“你说什么?”燕瀛泽眸光骤然一缩,下意识抓住了白子羽的左手。白子羽右手的银针已然落下,燕瀛泽只觉得全身无力,缓缓跪倒在地。
白子羽跟着跪下来,伸手抬起了燕瀛泽的下巴。
燕瀛泽痛楚的双眸便就这样撞进了白子羽的眼中。白子羽心口一窒,一丝血迹便顺着唇角溢出。
“子羽,你要做什么……”燕瀛泽惊惶的看着白子羽。
白子羽直直看着燕瀛泽漆黑的双眸,心口处的疼痛更甚;此时他才恍然惊觉,他爱燕瀛泽,比他想象得更甚。
曾经,燕瀛泽要他答应,不论如何都不要将摄魂用在他身上,如今,他却还是要亲手抹去他的记忆,看着他忘了自己。
“子羽……求你……你放开我,放开我啊……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燕瀛泽痛苦的闭上了眼。
可不过须臾,白子羽便点了他的穴道,燕瀛泽眸中掉落了一滴泪。白子羽看着他,语声仿若带着蛊惑一般,“看着我的眼,看着我的眼,看着我的眼……”
白子羽低沉的声音传入燕瀛泽耳中,燕瀛泽想要闭眼却只是徒劳,他头脑开始昏沉,可是有一个声音却一直在脑海中叫嚣,“不能忘,不要忘,不许忘……白子羽……白子羽……白……子羽!”
燕瀛泽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他,变成了一具任由白子羽操控的傀儡。
“子……羽……”燕瀛泽喉间溢出痛苦的呻。吟。可白子羽的声音依然源源不断的传来,“忘了白子羽!忘了白子羽!忘了白子羽……”
燕瀛泽圆睁的双眸泛起一丝绝望一丝不甘,终于,在白子羽的声音中,缓缓闭上了眼!
白子羽跌坐在地,唇角牵出一丝苦笑,“燕瀛泽,你可知,看着一点一点忘了我,才是最大的残忍!”
燕瀛泽听不见白子羽的话,却有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入鬓发中。
白子羽抱着燕瀛泽,枯坐到天明。林越从高台下走上来,叹息一声扶起燕瀛泽,“你这又是何苦!”
白子羽摇头,“燕瀛泽是天下人的。”
“呵!”林越轻笑,“这理由,牵强了些。”
“是呢。”白子羽亦笑了笑,“我不过希望他平安喜乐。”
林越扶着燕瀛泽欲走,却忽然‘啧’了一声,“抓得挺紧。”
白子羽低头,才看到燕瀛泽不知何时竟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白子羽眼眸发酸,燕瀛泽明明被银针定住了。他到底是如何拼尽力气去抓住这一方衣角的。
白子羽扯了一下,竟扯不出来。他扫了一眼林越腰间的匕首,林越抽出了匕首,银光一闪,那片衣角便断了。燕瀛泽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林越背起燕瀛泽,对白子羽道,“他日后会想起来么?若是日后他想起来了,不定怎么痛苦呢。”
燕瀛泽心智太过坚定,让白子羽的摄魂差点失败。他轻轻道,“那时,我早已不在了!”
寝宫中空无一人,白子羽放任自己的目光,贪婪的看着燕瀛泽。许久之后,他倾身在燕瀛泽唇上印上一吻,执起燕瀛泽的手,将那串在手中握得温热的朱砂套在了燕瀛泽的手腕上。
转身,出门!
听涛涯上,白子羽深深看了一眼刻着二人名字的巨石,飘然下山。
燕瀛泽,此生珍重!
白子羽走下了听涛涯,却看到了姬秋和。
他带着长安等在山脚。
此处再无别人,毫无疑问姬秋和是在等他。
林长安虽与白子羽相处不久,却也甚是喜欢他,上前抱着白子羽不撒手。
姬秋和道,“公子左右无事,不如随老夫去往苗疆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