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秋和遗憾摇头,蓝可儿红了眼眶,背过身去。
林越讲完了这一年来的所有事情,白子羽唇角微微翘起,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林越,“将这个交给徐大人吧。”
林越接过信,眼光却落在了方才白子羽写的东西上面。
“君者,帝王也,天下之主。帝王明则天下兴……”林越道,“这是?”
“闲来无事打发时日,希望日后,这些东西多少让他能轻松一些。”白子羽道,“算是为我将他推上那个位置的歉意吧。”
林越喟叹道,“你为了他,当真是用心良苦。”
白子羽听着外面的鸟鸣声,淡笑了一下,“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他这样的一个人,被我硬生生逼上了他最不想走的那条路,而我却不能陪着他一起走下去。说到底,终究是我对他不起。”
林越与蓝可儿离去之时,白子羽看着远处的群岚道,“替他选个能分忧的好皇后吧。”
蓝可儿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簌簌而下。白子羽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让他自己肝肠寸断的话的,蓝可儿不得而知;只是在走了许久之后,回头看着风中独立的白子羽,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时如流水,皇宫中的梅花开过了一茬,如今荷花又凋零。御花园中的锦鲤池畔,垂柳倒是依旧苍翠。
从梦中惊醒的燕瀛泽,摸着手腕上的朱砂靠在白玉栏干上发呆。
自林越年前从苗疆回来后,一群大臣便似串通好了一般,每日里催着他选后。燕瀛泽拖来拖去躲来躲去,终究还是躲不过,被群臣逼得在朝堂上发了火。
早朝上,徐天正递了一道折子,内容倒是甚合燕瀛泽的心意,折中奏道请求让林越谢怀民为任左右二相,沈昀为国师,加封揽月为端王。且将一众有功将士加官进爵以示天恩。
这件事本就同燕瀛泽的想法不谋而合,之所以他登基后未曾第一时间赏赐厍水城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兵,便是怕别的将士寒心。如今过了这么久,有功之臣自该封赏,燕瀛泽当即同意了徐天正的请求。本来朝堂上下一片其乐融融,可是接下来徐天正说的话,却让燕瀛泽直接丢了折子下了朝。
徐天正跪地旧事重提道,“如今国事顺遂,百姓安居乐业,陛下该早日立后,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燕瀛泽原本带着的笑意收了起来,“首辅大人有心了,国事繁重,此事日后再说。”
燕瀛泽原本想着,跟以往一样打太极,糊弄过去再说,没想到群臣竟然都跪了下来,“请陛下早日立后!”
林越看了看左右,正准备跟着跪下来,一看燕瀛泽冒着绿气得脸,又站直了。这当口儿,林越才不想惹他不痛快。
燕瀛泽面色一沉,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道,“既然诸位这么爱跪,那便好好跪着吧。”
燕瀛泽离了朝堂,气冲冲到了御书房,没想到燕瀛泽前脚刚到了御书房,徐天正便带着一群大臣,跪在了御书房门外。燕瀛泽一个头两个大,偷着从暖阁旁的侧门溜走了,留徐天正一群人继续跪在门口。
燕瀛泽在御花园逛了一会儿,喝住了跟着的内侍,来到了锦鲤池旁,在微风中悠然睡起了觉来。
只是这觉睡得并不舒服,不出片刻竟然又开始做梦了,而梦中的人,竟是许久不曾梦见到的,那个辨不清面目的白衣人。
那个白衣人在一个满是梅花的地方抚琴,更让他觉得讶异的是,白衣人皓月般的手腕上,带着的竟然是跟他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朱砂。
梦中的燕瀛泽转来转去,想看清白衣人的脸。可燕瀛泽都快转晕了,还是只能看到白衣人的后背,他一急躁,便醒了过来。
边上的内侍与宫娥不得燕瀛泽的命令,都只敢远远候着,不敢上前打扰。
燕瀛泽将手腕上的朱砂取了下来,翻来覆去的看。忽然,燕瀛泽瞪大了眼,将朱砂的珠子拨开,这才看清,串着朱砂的线竟变成了一种十分有韧劲的银丝线。
燕瀛泽心中好奇,这朱砂他从未离身,明明串着珠子的是金线,为何变成了这从未见过的银丝线?
他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个所以然,身后传来声音道,“原来皇上在这里躲清静来了。”
看到林越来了,所有的宫娥内侍都松了一口气。林越顺着回廊走到燕瀛泽边上道,“徐大人可还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呢,这年老体弱的,皇上真不管了?”
“随他们去吧,吃不消了自然会走。”燕瀛泽道,“林越,我这朱砂可曾离身过?”
“这朱砂你舍得离身?”林越道,“这可是你的宝贝,谁敢碰?”
燕瀛泽眸中神色不辨,“我可曾认识一个身穿白衣的人?”
“我可曾认得一个身穿白衣之人?”
“穿白衣的人?”林越低头想了下道,“是不是长发飘飘芳姿卓然?”
“你知道是何人?”燕瀛泽想了想,虽然他看不清白衣人的面目,但那股清冷卓然的气质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林越后退几步躬身道,“看来陛下果然该立皇后了。”
燕瀛泽看着林越揶揄的笑意,一脚踹了过去,“我看该早日将你砍了还差不多。”
林越让燕瀛泽踹了一脚撒气,踹过之后,林越道,“皇上气也出了,还是想想日后该如何吧,徐大人也是为了你,为了国祚。”
燕瀛泽沉默,他岂能不知道徐天正的意思,可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他的心,是空的。空荡荡如旷野荒漠。心既然空了,自然装不进任何人。
燕瀛泽皱着眉头无意识将手中的朱砂抓着转圈,思考着该如何去对付那群老顽固。一不留神,那串朱砂的银线竟然断裂开来,一百零八颗念珠悉数落入池中,惹得锦鲤争相夺食。
燕瀛泽翻身便往下跳,林越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皇上你不能下去。”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放开……”燕瀛泽使劲挣扎着。
“皇上……皇上……不好了,徐大人晕过去了。”
燕瀛泽正在与林越较劲,远处匆匆跑来御书房的女官,“皇上,徐大人晕过去了。”
“啧!”燕瀛泽一把甩开林越,朝着御书房而去!
好不容易,太医一番摆弄,将徐天正弄醒,燕瀛泽苦口婆心将徐天正劝了回去。他犹如经历了一场大劫难般躺在御书房的矮榻上喘气。
林越一身水从后门溜进来,“给你!”
林越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三颗念珠,“我只找到了这几颗。拿着当个念想吧。”
“谢了。”燕瀛泽道,“头痛死了。”
林越在暖阁换上了内侍拿来的干净衣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徐大人年事已高,你也不想看到他真的死在御前吧。实在不行,你就先妥协了吧,不就是几个秀女么?你且先稳住徐大人再说。”
燕瀛泽静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林越的说法。林越暗自摇头,这是最折中的办法了。
赵国二年八月十五,皇宫正式进了第一批秀女,后宫新增女官十八人。于是,燕瀛泽在此后的半月内,在皇宫各处巧遇各个秀女三十余次。
徐天正暗自高兴,皇后终于快有着落了,没想到,燕瀛泽一道圣旨将所有秀女禁足在后宫,而他自己,则如之前一般除了上朝与处理政事外神农见首不见尾。
徐天正与林越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连良策都来不及想出,只好从长计议。
人间四月芳菲尽,不觉又是一年夏。赵国愈发的固若金汤。而燕瀛泽,却愈发的孤寂。都言高处不胜寒,古人诚不欺他,每每忙完政事,他都一人对着孤寂的宫殿摇头苦笑——后宫佳丽众多,是他自己选择不要的,如今却怪这偌大的宫殿空旷。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总觉得心空如旷野;而所谓情爱,激不起他任何兴致,反而让他避之不及。
徐天正第一年计划失败,第二年便故技重施依旧跪请燕瀛泽春选,此刻的燕瀛泽已经深谙此道,你说选,我便选。
于是,后宫又多了一抹亮丽的春色,只是,那些女子,一如前面的一样,夜夜孤灯到天明。
徐天正见到燕瀛泽如对,便故技重施,再去跪了一次御书房。可不料这次燕瀛泽非但没有妥协,反而直接出了宫,住进了原本的平南王府中。
原本林越以为燕瀛泽是为了躲清静,可没想到他从榴花初盛住到了隆冬飞雪。最后,徐天正再一次跪在了平南王府门口,燕瀛泽才回了宫中。可他仍旧隔几日便回王府一趟,且不要任何人跟随。
而且,燕瀛泽不住在皇宫的这段时日,形成了一个巧妙的体系,政事不再需要燕瀛泽事必躬亲,他只要下达指令所有的事便循着一个固定的轨道有序进行。
近些日子,燕瀛泽梦到白衣人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他似乎感觉,脑海中有许多烟雾状的模糊记忆,他想抓却抓不住。不觉他登基已三年,政绩倒是越来越好,只是记忆,始终未见起色。燕瀛泽并未将此事告诉林越。自从那次他问过林越朱砂的事情之后,他便不再对林越说有关任何的与记忆有关的东西。
只是这记忆,如烟雾般模糊,亦如烟雾般不可捉摸,任凭燕瀛泽想破了头,都始终无果。
……
☆、寻寻复寻寻
罗峰山的茅屋中,白子羽面如金纸冷汗涔涔,雄蛊搅得他不得安生。
这三年来,白子羽体内的离蛊被姬秋和压制着,刚开始一两个月会苏醒,然后姬秋和再进行压制。只是,如今雄蛊开始缩短苏醒时间,最终到了姬秋和完全压制不住的地步了。
白子羽知道结果,不过是微微一笑,“子羽能多活这么久,全赖大祭司妙手。大祭司不必内疚,生死有命。”
姬秋和黯然摇头,他原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医术,还能再拖住离蛊一段时间,纵然不能救白子羽,起码也让他多活些时日。
没曾想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离蛊。
白子羽打开许久未曾打开的包袱,取出了那座小房子。房中的灯火已经熄灭,他愣愣地看了许久,对姬秋和道,“感谢大祭司这两年为了子羽殚精竭虑,子羽明日便要离开了,大祭司大恩,无以为报。”
姬秋和问道,“你要去何处?”
“到处走走看看吧。如果我没有死在半路,或许我会去京城,看看林越,看看可儿,还有……”
白子羽没有说下去,姬秋和点了点头道,“走吧,去看看也好。既然你决定了,那便好好保重。我姬秋和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救你。”
第二日白子羽告辞,带着白泉离开了待了两年的苗疆。
不知不觉到了官道上,白泉一路上欲言又止,白子羽也不急,他知道白泉的性子,最后憋不住总会说出来的。
果然,前方官道上烟尘漫天,遥遥站着一个人。白泉跳下马车快步走过去,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走得稍稍近些,白子羽才看清楚,等在那里的竟然是一位女子。
“公子,她是百灵。”白泉不好意思的挠头,最后一闭眼一咬牙道,“我能不能带着百灵一起走?”
旁边的百灵略有些羞涩地看着白子羽,白子羽再看着白泉,白泉虽然佯装镇定,可是握着剑的左手出卖了他。白子羽欣慰一笑,知道这个孩子,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他淡淡一笑,“走吧!”
在白子羽离开苗疆后,姬秋和给林越去了一封信,将白子羽的情况悉数告知。
百灵是一个不会寂寞的人,人如其名,一路上叽叽喳喳从未停下来过。于是白子羽知道了她与白泉相识的始末。
一年前百灵上山打猎,不慎被捕猎夹夹住了,恰巧白泉练剑经过,便将她救了下来。白子羽感叹,无巧不成书,或许这便是缘分吧。
就如他碰上的那个人一般,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与那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有着这么深的牵扯。
白泉回头看了一眼白子羽,将马车赶上了另一条路。他知道,那条路虽然绕了些,却能通向京城。白子羽不说,并不代表白泉不知道他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而邺城中的燕瀛泽,努力压抑着的节点,终于在一个雪夜被打破了。
燕瀛泽近日做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一晚上,燕瀛泽方睡着不久,便又开始做梦了。
梦中的白衣人与他在一个地方对弈,而那里,正是他时常会去的摇月台。可是梦境如破镜,东拉西凑,原本还在摇月台的二人,竟然一晃又到了无忧谷,而无忧谷上方,飘着无数的银面具……燕瀛泽跟着梦境,被搅和得稀里糊涂。
这场景虽十分凌乱,可梦中的燕瀛泽却觉得无比的熟悉!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白衣人一定是他认识的人,而且这也不是梦,该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从梦中惊醒,望着虚空发了许久的癔症后,从床上一跃而起,不顾漫天的风雪,披着大氅到了摇月台。
他俯瞰着各处宫殿,阑珊的灯火倒将这平日里觉得冷的宫殿衬托出几分温情。
燕瀛泽转身,在旁边的棋枰上,抓起一把棋子,一颗一颗往棋笥中丢。丢完一把棋子,他反而来了瞌睡,于是便在漫天寒风中趴着睡着了。
梦境如期而至,还是那座高台,还是那个白衣人!只是这次,他看到白衣人的青丝上,还缠着一根紫色的发带。
他说:“忘了我吧……”
燕瀛泽心口如重石压住,几欲喘不过气来。他费劲瞪着白衣人,白衣人不再是看不清面目,而是朦胧间有了一点儿轮廓,只是依旧如云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