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五天,终于白子羽安排好了,三月末的天气,凉州还略有些凉意,燕瀛泽趴在军营外一株大树上晒月亮,一弯钩月照得天地一片清明。
“世子,你还真有闲心。”白子羽闲闲踱步到树下朝着正在晒月亮的燕瀛泽道。
燕瀛泽一跃下树,与白子羽并肩站在月光下,如练的月华,微微的夜风,身边站着心爱之人,燕瀛泽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微微偏着头看着白子羽,微长的睫毛,随风而动的墨发,稍稍微抿的双唇,燕瀛泽喉结动了一下,有些狼狈地转开了视线。
“世子殿下,愿不愿意跟我去白家老宅看看?”白子羽轻轻道。
“老宅?”燕瀛泽有些疑惑。转而想起来了,这是凉州。
“去,当然去,是现在吗?”燕瀛泽唇角轻勾,扯了个邪魅的笑意:“子羽这是要带我认亲不成?”
白子羽不搭理他,自朝城中走去,燕瀛泽快步跑到马厩骑了追风驹追着白子羽而去。白子羽听到马蹄声,站在原地等他。
燕瀛泽策马过来,朝着白子羽伸手,眼中盛满笑意。白子羽伸手,借着燕瀛泽的力气,轻轻跃上了马背。燕瀛泽拥着他,朝凉州城而去。
行了约莫盏茶时分,白子羽带他来到一座府邸,不是很大,但是看起来很古朴,白子羽下马敲门。
燕瀛泽有些好奇:“子羽,这里还有人住?”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竟然是白泉。燕瀛泽心道难怪这段时间没有见到白泉,敢情是回老宅里了。
“进去吧。”白子羽招呼燕瀛泽。
“是公子回来了?”院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婆婆,”白子羽快步走上前,搀扶住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
“公子,这位是?”婆婆指着燕瀛泽问道。
“哦,婆婆,我子羽的朋友。”燕瀛泽快走几步,从另一边搀起了那位老婆婆。
“婆婆,你腿还痛不痛?吃过药都有效果吗?”白子羽边走边询问老婆婆。
“老毛病了,不管它了,这次回来住得久吗?”婆婆边走边扶着白子羽的手道。
“嗯,我奉命镇守凉州,会有一段时间的。婆婆,走吧,去休息。”白子羽搀着老婆婆,白泉过来接过扶着老人进房间去了。
燕瀛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子羽,眉眼间都是淡淡的温馨,那种感觉,就像九天谪仙忽的有了人气的感觉。
“走吧,去休息。”白子羽看着发呆的燕瀛泽道。
燕瀛泽跟着白子羽来到了一间房间,简单的一张小床,很素雅很干净的样子。
白子羽拂过小床上吊着的风铃道:“这是我幼时住过的房间,我每年回来都会住上几日,平日里都是婆婆打理的。”
白子羽的脸色有一丝哀戚。
燕瀛泽从后面轻轻的拥了拥他:“那位婆婆是你什么人?”
“她是白泉的祖母,七年前我碰到的她祖孙二人,见她带着白泉生计艰难,便让他们跟了我,婆婆帮我照顾着老宅,白泉则跟在我身边,陪着我。”
“子羽,以后我会陪着你的。”燕瀛泽转到白子羽面前,把人搂到了怀里。
白子羽听着燕瀛泽的声音飘在耳边,轻声道:“燕瀛泽,谢谢你。”
“傻子。”燕瀛泽轻叹一声,拢紧了怀里的人。
白泉端着宁神茶,走到房间门口,一丝调皮的烛火从没关严实的门缝里泄了出来,白泉正准备伸手敲门,却瞥见了墙上映着的一双人影。烛火摇摇,自家公子被燕瀛泽拥在怀里,伴着沉寂的月色,无端的美好。
白泉看着自家公子宁静的神色,轻轻的把托盘放在了门口离开了。若是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家的公子能够放松下来,恐怕也就只有燕瀛泽了吧。
良久,白子羽微微皱了下鼻子,推开了燕瀛泽,打开房门,看到了地上放着的宁神茶,脸上闪过了一丝罕见的神色。燕瀛泽有些不解,待他看到了地下的茶杯时,脸上瞬时挂上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痞笑。
白子羽垂着眸递给他一杯茶:“喝吧,这是婆婆煮的宁神茶。”
燕瀛泽拿过茶杯一口饮尽,把杯子放到桌上,四下打量后看着那张小得可怜的床道:“我也睡在这里?”
白子羽指着门口道:“你要睡那里我也不介意的。”
“额,不要,本世子又不是小狗。”燕瀛泽懒懒靠在门框上道。
“是的,你不是小狗,是二狗。”白子羽将床上的被子放好。
“哈哈哈,子羽,你还记得。”
“睡吧,床让给你。”白子羽指着床道。
“子羽,我睡床你睡哪里?”燕瀛泽打量着小小的床道:“你睡吧,我在椅子上将就一宿。”
一张小床,他与白子羽确然有些拥挤。再说,即便是躺得下,燕瀛泽也不敢躺,那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旖旎的折磨。
“你睡吧,我有这个。”白子羽伸手从床沿处一拉,便掉下来一张吊网床。
燕瀛泽这才注意看到,床沿上吊着一根绳子,正好控制吊床。
“还是你睡床上吧,本世子睡这个。”
燕瀛泽一个翻身便上了吊床,在上面左右晃荡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世子,这吊床经不起你折腾,你小心摔……”白子羽话还没说完,燕瀛泽已经躺在了地上。
“子羽……”
燕瀛泽哀怨的看着被他摧残致毁掉的吊床,“我还是睡门口吧。”
“好了,还闹,睡床吧,现在晚了,收拾房间也来不及了,等下又把婆婆吵醒了。”白子羽拉开了被子躺在了靠里面些。
燕瀛泽在心里默念了一万遍色即是空,眼一闭,躺在了床沿上,床着实很小,可是这两人愣是躺出了水平,中间隔着一巴掌的距离。
燕瀛泽眼一闭,接着默念色即是空。念着念着,燕瀛泽倒是真有些困意了,竟然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
白子羽听着燕瀛泽渐渐放缓的呼吸声,侧头看着燕瀛泽安静的睡颜,就那么定定的看着,然后不可闻的叹了声,也闭眼睡去了。
燕瀛泽在睡梦中忽然心口一痛,蓦然睁开了双眼,他以为又会像前两次一般,痛一下便好,可是这次显然不会如他的愿。
胸口如刀戳般痛了起来,燕瀛泽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挣扎着翻下床,白子羽被他惊醒。
看到燕瀛泽捂着胸口面色发白,额头已经现了汗珠,惊疑不定道:“世子,你怎么了?”
燕瀛泽痛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闷声对要走过来的白子羽吼道:“你别过来。”
他不愿意白子羽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燕瀛泽退到门口处的阴影里,靠在墙上缓缓地蹲在了地下。
“燕瀛泽,你到底怎么了。”
“子羽,别过来,求你,别看。”燕瀛泽咬着牙撑着对白子羽道。
白子羽不顾燕瀛泽的话,疾步走到燕瀛泽边上蹲下,燕瀛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口中沁出了一丝血迹,他狼狈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燕瀛泽。”白子羽看到燕瀛泽痛得发青的面色和唇角的血迹,略一犹豫,手上用劲,覆上了他的背心。
燕瀛泽痛得狼狈,可是头脑还是清醒的。白子羽劲力吐出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血气上涌,白子羽的内力阴柔无比,进了燕瀛泽体内,他不止没有好受,反而倒是痛得更厉害了。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就那么痛死的时候,胸口那股如刀戳的感觉竟然消失了,燕瀛泽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汗湿重衣。
白子羽见到他面色缓和,松了一口气撤了掌力,却已经被燕瀛泽一把拉进了怀里。他一个没注意,便跌了下去,燕瀛泽搂着白子羽,全身无力。白子羽有一瞬间的迷蒙,然后燕瀛泽松开了他,脱力的躺在了地上。
“你怎么样了?”白子羽拉起全身无力的燕瀛泽,外面响起了白泉的声音:“公子,怎么了?”
“白泉,你去请一位郎中来。”
燕瀛泽抓住白子羽的手喘息道:“不用了,我没事了,你扶我去躺会儿。”
白子羽把燕瀛泽扶到小床上,换掉了被汗水打湿的衣裳,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燕瀛泽无力的扯了下嘴角闭了眼:“我没事。”然后便沉沉睡去了。
白子羽为他擦干净了脸上的汗水,静静地坐在床边。
而远在邺城皇都的御书房中,药香悠悠!
☆、若为情深
燕瀛泽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一丝调皮的阳光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他抚着胸口的位置,想起了那日李焱的话:“你要记住,你是大丰的臣子,你是燕瀛泽,你的性命是朕给你的。”
想着犒赏三军那日,十万大军跪呼“誓死追随将军”。燕瀛泽叹息自己真是造孽,造了天大的孽。
“唉。”燕瀛泽叹了口气起床伸了个懒腰收拾好自己,一摇三晃出去找白子羽去了。
可是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白子羽,倒是看到了白婆婆在院中喂小鸡,燕瀛泽晃过去接过了白婆婆手中的谷子边撒边问早安。
白婆婆笑了:“小燕,起来了?睡得好吧?”
燕瀛泽笑着答好,白婆婆又凑过来小声道:“你跟公子的关系很好吧?这么些年,你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
“嗯,子羽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人。”燕瀛泽答非所问,“婆婆,子羽去哪里了?”
白婆婆指着后山道:“他去祭拜他父母去了。”
燕瀛泽问明白了路径,一阵风地跑了,白婆婆还在身后呼道:“你跑慢点。”
白泉正好靠在山脚的一株松树上,看到燕瀛泽风似的跑过来,“凉白开,子羽呢?”
白泉道:“公子在山上呢,你有事?”
“哦,我去找他。”
“诶,公子不让人跟着。”白泉在后面喊道,可是燕瀛泽已经不见了。
白泉本来想追上去,却在追了几步后停了下来,不为别的,他只是忽然想到了昨晚上二人的那个拥抱。又想起了这些年每次他家公子都是一个人,不知道今次有了燕瀛泽,公子会不会稍微好受点。
于是,白泉心安理得在树下练起了剑法,一招一式,颇有气势。
白子羽站在小径边上,这条不远的路走出头,便是白家人的葬身之所,他静静伫立在那里,犹如亘古的雕像般。
他紧握着双拳,指骨都隐隐泛白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眺着小径的尽头,眼前闪现的是满目的血光。
燕瀛泽隔老远便看到了静默的白子羽,那样苍凉的背影,透着一股子孤独无依。
燕瀛泽放缓了脚步,轻轻走到他的身旁,白子羽调整了下呼吸道:“你怎么来了?我一会儿便回去。”
“我来找你。”燕瀛泽拉过白子羽握得死紧的手轻声道。
白子羽微微垂了眸对燕瀛泽道:“既然你来了,便帮我一个忙,我忘了拿写好的祭文,你去帮我拿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祭文?”燕瀛泽道:“嗯,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白泉看着燕瀛泽飞奔而来,奇怪道:“你没有见到公子么?”
燕瀛泽边走边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听到白泉问话,心不在焉道:“子羽让我帮他拿祭文。”
“祭文?”白泉奇道:“公子什么时候写了祭文?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我怎么这么笨。”燕瀛泽听了白泉的话,一脸心疼无可奈何摇摇头:“子羽,你真是……”
燕瀛泽急急忙忙朝山上而去,留白泉在那里莫名其妙,“往年都未曾写过啊……”
白子羽跪在墓前,微微低垂着头,燕瀛泽从背后轻轻拥住了他:“子羽,别难过。”
“不是让你去拿祭……”白子羽挣脱了他侧了头不看他。
“子羽,看着我。”燕瀛泽使劲扳过白子羽的肩膀,白子羽还是那个白子羽,只是眼中蒙了一层水光。
“子羽,我说过的,你可以去依靠,不管你悲伤抑或难过,都不要一个人承受,你还有我。”燕瀛泽轻轻擦掉白子羽眼角的水渍,一下一下,仿若捧着稀世珍宝般。
白子羽又一次扭开了头避开了燕瀛泽的手,“燕瀛泽,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你凭什么这么霸道?你怎么这么讨厌?”
“子羽。”燕瀛泽轻轻唤道,然后手上用力,白子羽便跌入了他的怀中。
这样的子羽,任性而又固执,脱去了那层淡然温润的外衣,更让燕瀛泽觉得如刀割般的心疼。
白子羽挣扎了一下,燕瀛泽索性双臂锁得更紧,白子羽缓缓放松了身体,靠着燕瀛泽的肩上,一滴水光顺着眼角落在了燕瀛泽的右手上,晕开了一圈蜿蜒的纹路。
燕瀛泽抱着白子羽,感受到右手上那一滴水渍带来的灼烧感,轻轻的低了头,双唇吻上了白子羽的眼睛,吮掉了白子羽眼角的泪水。白子羽微颤的睫毛扫在了燕瀛泽的鼻梁上,麻麻痒痒的。
燕瀛泽轻啄了一下白子羽的唇角,额头抵着白子羽的额头道:“子羽,别难过,我陪着你,你要是不开心,你便打我骂我踹我,好不好,但是你千万别哭。”
“燕瀛泽,我又不是女子……”白子羽推开了他,终是轻轻的笑了笑。那算不得泪水的水光消失殆尽,白子羽依旧是那个温润如风的白子羽,仿佛方才一切都是错觉。
“女子,女子可是比你难哄多了。”燕瀛泽话刚一说完,猛然觉得自己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