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羽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黑衣人,他不敢过去,他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他想他是该转身离开的,可是最终,他还是一步一步走过去,跪在了黑衣人面前,缓缓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手腕上。
在摸到脉搏跳动的时候,白子羽才讶然的发现,他的手竟然比方才看到那满手的鲜血之时,还要抖得厉害。
他的手从腕上的脉搏处缓缓向上划动,停在了黑衣人的右肩,那里还在往外沁着血。他的手继续往上,停在了黑衣人面上的黑巾上,停留良久,终是拉下了他面上的黑巾。
燕瀛泽的失血过多有些苍白的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入了白子羽的眼中。
或许是真的昏过去了,或许是燕瀛泽根本便不想睁开眼睛,白子羽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手腕上时,他一动不动。白子羽拉下他的面巾,他依旧不动。
在感觉到白子羽解开了他肩头的衣服时,燕瀛泽缓缓睁开了眼睛。苍穹依旧阴沉,偶尔有寒鸦飞过,留下一串凄厉的叫声。
他转过头来看着跪在他身旁的人。眼前的人眉宇间的神色不可辩,只是一层一层解开燕瀛泽肩头的衣服,眼中有了一丝不论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住的懊悔与自责。
他在懊悔,若是早一点,若是早一点认出那把剑。他在自责,若是那一剑的气力能稍稍少一些,若是后来不去补那一剑……
可是再多的懊悔自责,那一剑都切切实实的捅在了燕瀛泽的身上。
燕瀛泽就那么一错不错的看着白子羽,连眼睛都不愿意眨动,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子羽,原来你还会为我担心……”
子羽,原来,我还能让你为我担心……燕瀛泽闭了眼睛,唇角扯出了一个不枉此生的微笑。
白子羽跪在地下,一点一点将燕瀛泽的伤口上的血清理干净,再拿出一个小瓶倒了许多的药粉,伤口不断有血沁出来。白子羽点了他周身的几处大穴。再将喜服撕了一条下来,绑紧了伤口,终于,伤口的血止住了。
白子羽始终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将燕瀛泽肩头的伤口清理干净。那一剑刺透了他的右肩,若是白子羽剑上的力气再重了几分,这条胳膊便废了。
他做好这一切,将燕瀛泽的衣服穿好。燕瀛泽感觉到唇边传来触感,鼻端有一股轻微的香气。他睁开眼睛,白子羽抬手往他唇边送着一枚药丸。
见到他睁眼,白子羽看着他,燕瀛泽张口吞了药丸,他靠在石头上。斜伸出来的巨石很好地阻挡住了飘飞的细雨,燕瀛泽看着飘飞的雨丝出神。
“子羽……”
良久,燕瀛泽开口,“你何必来找我……”
他的声音有了一丝干哑,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你为何要来找我……”
对面的人垂着眸毫无反应。燕瀛泽抬起手,伸到半途中却缓缓停住,隔空描摹着白子羽的五官,然后再缓缓落了回去。
“你知道吗?”燕瀛泽低低道,“我原本也想着忘了你,娶了完颜绿雅安安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我装着不去想你,装着不去在乎你,我可以去春风楼喝到不省人事,我可以镇日镇夜醉生梦死。我装着我其实还是很愿意去娶完颜绿雅,我……可是……可是越到后来我越做不到。”
燕瀛泽颓然叹息,“你不知道,我每次只要想到你和李玉衡在一起,我都恨不得去杀掉她。子羽……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燕瀛泽失血过多的苍白的脸上一片自嘲的苦笑。
“李焱拿揽月要挟我,所以我没办法,我去成婚。所以你一定很好奇吧,明明是大喜之日,我为何会在这里……”
白子羽漆漆地看着他。燕瀛泽苦涩一笑,看着白子羽,“我说过我不会娶她的,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伤害她……”
“我今日只是想去看看你,你知道么,你穿红衣真的很好看。我就在想,我就去看一眼就好,就看一眼……”
燕瀛泽仰头看着面前的人,眸中净是哀伤,“可是我忍不住,看到你和她拜堂,我就忍不住了……其实我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命,我就是忍不住……子羽,对不起,搅了你的喜宴……”
白子羽依旧沉默,他看着燕瀛泽苍白的脸看着燕瀛泽微微嗡动的唇,看着燕瀛泽苦涩的笑,他想问,“燕瀛泽,你疼么?”
他想说,“燕瀛泽,对不起!”
他还想说,“燕瀛泽,我不想娶李玉衡,一点都不想……”
可是他却听到自己说,“燕瀛泽,若是你敢伤了公主分毫,我绝对会杀了你!”
燕瀛泽微笑着看着白子羽,他没有听错,白子羽说他若是伤了李玉衡,他会杀了他……何时,白子羽竟然能如此轻易说杀他了……
白子羽站起身来,大红色的喜服被崖上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再也不愿意回头也不敢回头去看燕瀛泽一眼。
燕瀛泽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有些蹒跚,他的右肩痛得让他眼冒金星。他索性用左手,拿起被丢在地下的沉水剑,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左臂,一剑一剑,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在那块巨石上刻上了他二人的名字!
碎石屑纷纷而下,燕瀛泽刻完字,略微有些喘息。
“子羽,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燕瀛泽倒提着沉水剑对他笑的温柔,“此生碧落黄泉,我许你不离不弃……”
白子羽轻轻转过身,凝视着巨石上的六个字,霸气张扬,却又温柔缱绻!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飘在寒风中,不带一丝感情轻蔑道:“燕瀛泽,不过逢场作戏你还上瘾了?可笑至极!”
转身,飘然下山!
燕瀛泽看着一袭红衣越走越远的白子羽,垂头轻喃,“我知道,只是无计悔多情……”
☆、兵变
燕瀛泽忽然出现,小猫儿看着燕瀛泽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不明白明明是大喜之日的燕瀛泽,为何不去成婚,相反还不知道在哪里去弄了一身伤回来。
燕瀛泽往口中到了些药粉合着茶水吞了下去,脱下染血的衣服让小猫儿塞到灶间去烧掉,再换上自己的常服,直接回了王府。
王府里面一片灯火通明,只差要用人心惶惶来形容了。完颜御黑着脸坐在厅中.
一波又一波的侍卫回来报告,都说未曾见到完颜绿雅。驿馆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根本就没有搜到完颜绿雅。
李玉宵陪着完颜御在厅中坐着,一直不敢离开。
燕瀛泽踏门而进之时,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燕瀛泽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坐下来了。
完颜御已经到了快要绷不住的边缘了。燕瀛泽看着厅中所有人焦急的面色,站起身道:“我接着出去找,放心吧,我一定找到公主。”
李玉宵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神色道:“瀛泽,父皇已经派出御林军了,你就在这里等吧。”
“公主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自然该我去找,你们等我。”
燕瀛泽出门,便看到了刚回来的林越。
林越走过去在他肩上一拍,“你去哪儿了?”
燕瀛泽一个踉跄手中的剑瞬时落地。林越捡起地上的剑递给燕瀛泽道:“你这是找人去了还是逛青楼去了?怎么看起来像丢了半条命去了?”
燕瀛泽看了看身后离得不远的守卫,转头低声道:“没事,有些累了。你跟司马老儿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林越走过来揽着燕瀛泽的肩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让我不要去,他一个人要是出事了好跑路。”
燕瀛泽痛得眉头皱了起来。林越看着燕瀛泽难受的样子,鼻子轻轻在他身上嗅了嗅,揽着燕瀛泽快步朝前面走去了,走到转角处对燕瀛泽道:“你做什么去了?伤成这样了?”
燕瀛泽靠着墙坐了下来,林越拉开他肩头的衣服,“你这伤口要是再大点,胳膊就保不住了,你做什么去了?”林越看他的伤口倒是包扎的很好,便将他的衣服拉好。
刚刚拉好衣服,林越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他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你他娘的……不要告诉我,今日搅了白子羽喜宴的那个刺客是你……”
燕瀛泽不说话顺着墙角站起来,林越怒其不争道,“果然是你!我就搞不明白你们两个了。”
“别说了,我自己都不明白,走吧,去找司马老儿将完颜绿雅带回来,要不然公主还没找到我先累死了。”燕瀛泽叹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着的东西,拉出引线丢了出去,天空中便出现了一朵绚丽的小巧的烟花,经久不息。
过不多时,另一个地方也出现了一朵一模一样的烟花。
燕瀛泽与林越来到了邀月楼,走进了老地方。司马南已经在那里自斟自饮不亦快哉了。
“这么晚才来!”司马南浅啜一口酒对燕瀛泽道。
燕瀛泽坐在桌边有些乏力,“你将公主藏在何处了?”
司马南摆摆手,“哪里都没藏,她就在房中。”
林越不太相信地看着司马南,就那么一间小小的房间,怎么会藏得下一个大活人。
“带她走太有风险了,我便将醉飞花用了三日的量,一绳子捆了封了口丢在她的床下边了。然后将窗户弄开把她头上的金钗扔了出去。一般人靠直觉定然觉得是从窗户逃了出去,所以一时半会儿肯定想不到她其实就在房中。反正你只是要她不能与你成婚就好了,我也不能杀了她不是?”
“噗……”林越一口酒喷了出去,“这种损招也只有你司马南才想得出来。”
当得知燕瀛泽从驿馆的床下找到了完颜绿雅之时,恒帝又一次气得一把掀了面前的桌子。
白子羽神色淡然站在旁边,间或转头看一眼旁边的李玉衡。李玉衡双手紧紧抓着白子羽的衣袖,还未曾从白日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李玉衡已经被送回了皇宫中,只是从白子羽回来后便一直拉住白子羽,任人如何劝说都不松开手。白子羽只好一直陪着李玉衡。
“国师,这件事情你如何看?你认为会是燕瀛泽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吗?”
“皇上,臣认为不会,抗旨是死罪,更何况对方还是赤黍国的公主,小王爷不会那么傻。况且,连着今日皇上公主遇刺一事来看,恐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想挑起两国纷争。否则事情岂会如此之巧合?”
恒帝走过来看着白子羽许久才道:“国师,既然朕已经将女儿许配给了你,那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所以有些事情不用朕多说国师也会明白。燕瀛泽此人风流纨绔从未对任何人长情过。朕不会相信他口中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国师可明白朕的意思?”
白子羽低头躬身,“臣明白,谨记陛下教诲。”
燕瀛泽关上房门,一步一步挨到了床边坐下,林越将他的伤口再次拆开重新上药包扎后,又将一粒药丸融进水中让他喝下才离去。
燕瀛泽躺在床上,很累很疲惫却毫无睡意。肩头的伤一抽一抽的痛,他从怀中摸出那块玉佩,朦胧的烛火下,那块玉佩越发的碧绿幽深。
燕瀛泽朦朦胧胧从玉佩中看到了一袭红衣的白子羽,他牵着李玉衡的手笑的温柔。可是转瞬间,一柄长剑便穿透了燕瀛泽的胸膛,白子羽狠厉的声音在耳畔经久不去。
“我要杀了你……”
燕瀛泽猛然一怔,人便醒了过来。原来竟然是睡着了做梦了,燕瀛泽抚着心口自嘲自己,还真是个受虐狂,竟然连梦中都是刀光剑影。
“燕儿,你睡了吗?”门外传来王妃的声音。
“二娘。”燕瀛泽起身打开房门。
王妃走进来看着燕瀛泽苍白疲累的神色心疼道:“今日累坏了吧,二娘知道你心情不好,见你房中的灯还亮着,过来看看你。”
“二娘,你抱抱我吧。”燕瀛泽像个孩子似的低头坐在桌边闷声对王妃道。
“燕儿,二娘知道你委屈,可是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的身不由己。”王妃走过去轻轻将燕瀛泽揽在怀中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燕瀛泽靠在王妃的怀中闭上眼睛,他一向对王妃十分依恋。
王妃继续拍着他的后背道:“燕儿,你要学会取舍,你是燕天宏的儿子,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所以该放手时便放手,这样才对你与他都好。”
燕瀛泽不语,只是靠着王妃,盯着手中的那块玉佩,他一点都不意外王妃知道他的心意。
王妃放开燕瀛泽,坐在桌前给他倒了一盏茶道:“喝了便去休息,好好睡一觉再醒来就没事了。”
“谢谢二娘,我没事。”燕瀛泽将玉佩放在桌上,接过了王妃手中的茶。
王妃看着燕瀛泽放在桌子上的玉佩对他道:“这玉佩是人家的吧?二娘帮你保管着免得你睹物思人,等日后心结解开了不再难受了,二娘再还给你。”说完便将燕瀛泽放在桌上的玉佩拿了过来。
就在王妃将玉佩拿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愣住了,将玉佩凑近烛火仔细看了看。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燕瀛泽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下从王妃手中拿过玉佩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燕儿,这玉佩是白公子的?”王妃的语气有了一丝急切。
“嗯,”燕瀛泽摩挲着玉佩,“如今我也只剩这块玉佩了。”
“燕儿。”王妃道,“你以后不要跟国师再有往来了,会惹来祸端的。”
“二娘。”燕瀛泽低头,“他都不要我了。”
“燕儿你好好休息吧,二娘先回去了。”王妃站起身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