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天宏双手接过恒帝手中的帅旗,跨步上马,挥动手中帅旗,身后三军威风凛凛,纵然燕天宏业已年过五十,但是众人还是从心底感叹,豹子纵然老了,依旧还是只豹子。
燕天宏的大队人马在三通鼓后整齐划一的出了邺城,燕瀛泽站在城楼上看着老父亲略显苍老但是仍旧直挺的背影,缓缓的消失在视线中,蓦然的就低了头。白子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负琴而立,“放心吧,王爷会平安归来的。”
紫衣少年抬起头,眸光迎着阴云,笑得眼角飞扬:“我在想,我是否该换一种活法了?”
“其实,你这样便很好,少了许多烦恼。人,都是为别人而活。帝王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家人,又有哪个人真的为自己活过?所以,你该庆幸。”白子羽声音淡然。
“如此听来,倒是子羽伤感了。只是,我这样,便是为自己而活么?”燕瀛泽迎着风,风吹起额前碎发,邪魅而张扬。
“或许。”白子羽的声音随风而逝。
“那子羽又是为什么而活?”燕瀛泽没有错过风扬起他的黑发时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寂寞,问道。
“……宿命……?”风大了,撕碎了白子羽的低语。
“哦?哈哈哈,看来我与子羽还真是有缘,我活着也是为了宿命呢。”
“咦,你们在这里啊,倒叫我好找。瀛泽,听说你受伤了,可好些了?”太子在陪着恒帝下了点将台后就迫不及待的寻找燕瀛泽。
“殿下。”白子羽微笑见礼,燕瀛泽仰头装无视,太子叹气:“瀛泽,好心问候你呢,怎又不理我了?”
“不想理便不理,还要理由?我燕瀛泽做事情一向无理,要不要你给我定个罪,直接叫你皇帝老爹把我咔嚓了泄愤。”燕瀛泽语气不善。
白子羽知道燕瀛泽是在生气,生恒帝的气,走来打圆场:“你不是还要送王妃么,还不回去么?”
燕瀛泽往城楼下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李玉霄呆呆立在那里,心头掠过一丝愧疚,人家是好意,他老爹做过什么,与他无关,于是开口:“我没事了,刚才对不起。”
太子愣了一下,眉开眼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不理我的,好好养伤吧。”
燕王府门口,王妃携着两岁的揽月坐在马车上,燕瀛泽半个身子都探进车里了,揽月与他感情甚好,知道要出门,非得拉着哥哥一起,燕瀛泽只好耐心哄着他,好容易把揽月哄好了了,抽出身来对站在旁边的小泥巴道:“好好的照顾二娘他们。”
王妃拉着他的手一脸的担忧:“燕儿,自己一切小心。”
“知道了,二娘,您照顾好弟弟就好,不用管我,告诉了悟那个死秃驴,叫他好好给本世子等着。哼。"
车辙压过路口,走向了城门口,向着宁远寺进发,棒槌骑着马悠然的跟在身后,手里抱着那把破剑打瞌睡。他的使命就是把王妃母子安全的送到宁远寺去。燕瀛泽送他们出了城才晃晃悠悠往回走。天空很阴沉,入冬以来没有降过大雪,照目前的天气来看,这场雪怕是不远了。
这几日的城外与往常有些不同,多了许多的流民,衣衫褴褛,这一年本就天灾颇重,许多的地方颗粒无收,边疆又战事纷乱,到最后遭罪的还是老百姓。燕瀛泽站在路边看了许久,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给了他们,可是他没有料到,因为这一点点的钱,却让流民发生了哄抢。幸好守城兵就在前面,过来帮忙止住了这场混乱。
等在城门口的白子羽看了眼前的一幕,抬头望天,清幽淡然的眼里,有了一丝迷茫。
燕瀛泽与白子羽进了城,他却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家里空落落的。春风楼?不要,似乎自从他遇到了白子羽,便极少去那些烟花之地了。至于潇湘楼,更不要去了,要是再来一个灵儿,不好收场。
这么一走就走到了城西,听涛崖的风很大,卷起两人的衣袂如飞。燕瀛泽看了看并肩而立的白子羽一眼,感觉缘分真是奇妙,二人不过是相识短短一个多月而已,竟然像多年的至交老友。他暗搓搓坏想着,若是他能命长些,未曾被锁在这樊笼中,定要缠着白子羽一辈子才成。
静立良久,白子羽取下负于身后的琴缓缓坐在崖边巨石上:“要听琴么?”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相伴,自是要听的。”某人一贯的痞子表情又上来了。
琴声飘渺而起,燕瀛泽闭目细听,是上次在崖边见到白子羽时他弹的那一曲,低沉呜咽复转金戈铁马,倾天覆地。
良久,琴声寂灭,白子羽抬头:“你听到了什么?”
“几多离人泪,一曲乱世杀。”燕瀛泽睁开眼睛。
白子羽问:“那,该如何终结?”
“以杀止杀,不破不立。以今日的血腥奠定明日的安稳。”燕瀛泽挑着眉头答得郑重。继而又道 :“其实乱世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若没有权力,若没有贪欲,何来乱世之说?”
“人生在世,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文人寒窗十载盼望金榜高中,将士奋勇当先为金殿封侯,武者苦练数年为名动江湖,百姓奔波终日为求温饱,就算是佛祖一心求渡众生,亦可算是心有所欲,只不过每个人所欲之事各不相同罢了。”
“那你,被捆在宫中做了个挂名国师,所求为何?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贪念朝入省暮登台之人。”
燕瀛泽斜睨着白子羽,眼含笑意。
“你怎的就知道我不慕名利?或许,我是天下间最慕权势之人呢?”白子羽问。
燕瀛泽揉了揉头发,貌似这个问题确实挺不好回答。
顿了顿还是道:“子羽,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是要告诉我,燕老头的职责便是保卫百姓安宁,让我不必介怀。我只是气李焱收了骁风骑,那是燕老头的左膀右臂。”
“你明白就好,再说,王爷本就是将才,有没有骁风骑,他依旧是平南王。”
“哦。”
“我竟不知,世子奏得一手好箫。”白子羽抚着七绝琴,想起了那日在潇湘楼中燕瀛泽的箫声,顺便转移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燕瀛泽伸出手指挑了一下琴弦,散乱的琴音融入了松涛中:“本世子纨绔风流,我总要会个讨好美人的招数不是,否则岂不是污了这风流二字?”
白子羽翻过七绝琴,轻拍了琴座一下,底下弹出一方暗格,他自暗格中抽出了一支碧绿晶莹的玉箫递到燕瀛泽面前,“宝剑赠英雄。”
燕瀛泽接过了碧玉箫打量了一眼就知道此物不是凡品,通体翠绿,莹润温暖,如一泓春水般。
“子羽这莫不是要送我定情信物不成?那本世子可得好好参详一番,什么时候挑个黄道吉日把你给娶过门去。”燕瀛泽不怕死的精神又一次发挥的淋漓致尽。白子羽直接选择不闻,这个人就会顺杆爬,若是接着和他说下去,指不定他这狗嘴里吐出什么东西来。
燕瀛泽执箫而立,风扬起他紫色的衣袂,俊美无俦。箫声缓缓而起,是一首《凤求凰》,却没有给人一种儿女情长的感觉,相反让人觉得是求到知音的欣喜。是完全不同于高山流水的另一种相知相惜之感。
一曲罢,白子羽赞赏的点头:“果真是箫韶九成,一曲妙音呢,只不过可惜的是这里没有红颜,似乎是白白浪费了世子殿下你的《凤求凰》呢。”
玉箫在他手里优雅的转了个圈,朝着白子羽笑道:“有知音兮,见之不忘,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谁告诉你凤求凰一定是求红颜的?我偏要求知音。这是我送给你的。”
白子羽点头轻笑:“还真是异于常人,想法都独树一帜。”
下山的路上,城外的流民三三两两的散到路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道不公万物为刍狗。
燕瀛泽盯着那些流民看了许久,眉头挑起又放下,转而嘴角轻勾,一丝邪笑挂在了嘴边,白子羽知道他每次有这个表情定然是心中又想到了什么损招,只是不知道这次倒霉的又是哪个了。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燕王爷在路上紧赶慢赶,终于与大年三十赶到了厍水城,前方的战况还算顺利,许是因为大雪的原因,北狄的五十万大军并没有强行攻城,而是驻扎在厍水河对岸边与丰军遥相对峙,这对于丰国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总算可以喘口气。
只是不知道这战争何时真正的展开。所以燕王爷只能静候旨意,到底这场战该如何去打或者是去避免,估计那都是开春以后的事情了。
礼部户部所谓的劳民伤财,仅仅是体现在征战保家卫国之上,像现在这般,大年三十,皇宫内院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纵然他们都不知道哪一天,说不准敌国的军队就打到帝都来了,他们还是抱着过一天安然一天的心里,为皇帝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从来的宴会都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乱拍马屁,然后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不醉不归,纵然有个别新颖点的节目,也都是换汤不换药.燕瀛泽看的兴趣缺缺,瞟了旁边的白子羽一眼,人家都是身着朝服,威风凛凛,独独他依旧是一袭白衣,淡如月华。还真是个特立独行呢。
白子羽的身边围了许多的人,都是过来敬酒的。白子羽端着酒杯,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礼貌的周旋在众人中,只是淡如月华的眸中稍稍闪过了一丝不耐。燕瀛泽见状一把扒拉开了众人道:“国师,请过来坐。”便扯了白子羽坐到了自己身边。
“你啊,真是的,明明心中厌急了他们,还与他们周旋。何苦来的。”燕瀛泽抿了一口酒道。
白子羽笑笑,转头看向戏台。台上咿咿呀呀曲声婉转,便是几番悲欢离合喜闻乐见。
燕瀛泽把白子羽拉过来后,一口饮了杯中的酒,手无意识的转动手中的酒杯,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几个抓耳挠腮着急上火的大臣。
“世子殿下,听说最近邺城出了个专盗宝物的贼呢,他可是专挑好东西偷,你可要小心点,看紧你那些宝物,别哪天也被有心之人偷了去。”白子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几个心急火燎的皇亲国戚一眼。
燕瀛泽笑得邪气:“让他偷去好了,我的宝物可不在王府。再说我老爹那个笨蛋,一根肠子通到底,守着那么大一个聚宝盆的官衔,啥也不干。唉呀,子羽,你不谢谢本世子为你解围,反倒关心那个偷东西的干嘛?”
白子羽瞟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端坐饮茶。
太子坐在他们对面,心早就飞过来了,好不容易应付完身边一群酸腐老臣的歌功颂德刻意逢迎,端着酒杯过来坐在他们边上,兴致盎然。
宴会到一半了,御座上的皇帝都在开始打瞌睡了,燕瀛泽起身对李玉宵与白子羽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看头了,你们继续,我先回家睡觉去了。”说罢光明正大开溜。
“唉……”太子唤了一声,燕瀛泽头也不回的闪了。
白子羽觑着燕瀛泽离去的方向沉吟片刻,亦是对着太子道:“子羽失礼,先行告退了。”语罢一袭白衣飘然离席,留太子在那里莫名其妙。
等到玉衡公主好不容易从皇后那边的宴席中偷跑出来想见白子羽一面,他已经离去良久了,玉衡公主当即摔碎了手中的玉杯。
许是大家都忙着团圆的缘故,过年的晚上街道上清冷异常,此时冷清的街道上却走过一个人,边走边晃荡,这种标准的二世祖走法,只有一个人喜欢,那就是燕瀛泽。他手里挥着从护城河边折下的没有叶子的柳条,边走边思索,走的方向却不是平南王府,而是安王府。
安王府果然是气派,连后门都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前门来的高大,燕瀛泽审视片刻,三两下扒了外裳,他绣着九蟒的外裳下赫然是一件夜行衣。燕瀛泽从胸口掏出了一条黑巾覆于面上,从矮墙上翻了进去。
燕瀛泽没看到,在他翻墙的地方,又有一人飞身而下。
他正在一间不知道是何用处的房间中闲逛之时,冷不防肩膀人拍了一下,“谁?”
燕瀛泽转头不由分说的一拳便往对方面门上招呼,心道管他是谁,先打再说,一拳头还没有挥出,便被对方一掌拍到右臂上。燕瀛泽闷哼一声手上的力气卸了下来,然后他看到了一双淡然出尘的眸子中印着笑意,一袭白衣就这么清雅的站在他面前,不是白子羽却是谁?
“子羽?你不是该在宴会上么?怎的来到此处了?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某人勾着桃花眼打量着白子羽。
“贼?我来抓耗子的,听说最近有只大耗子专门叼东西。”白子羽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
“耗子?哪里哪里?”某人装糊涂。白子羽就那么看着他。眸中一片了然。
“嘿嘿嘿,被你发现了啊?”燕瀛泽摸着鼻子哂道。
“平日里尽到我那里蹭吃蹭喝的,如今这几天却突然不去了,着实让人有些费解,宴会上还撒那么拙劣的谎言,你倒是说说,你哪个晚上如此早就歇息了?而且做贼还做得如此粗心,有人跟在后面都不知道,我方才只用了三分功力便制住了你。”白子羽压低声音呛他。
“既然来了就别啰嗦了,要不要跟我去寻宝。这个老家伙家里肯定有不少的好宝贝的,刚好够我赚一票的。”燕瀛泽给了白子羽个媚眼如丝,吓得白子羽抖了好几抖。
“王府没钱么?难道说穷到要靠偷东西过日子了?”
“别问那么多,这个给你,还说我做贼粗心。我的面巾都是两条备用的好吧。”燕瀛泽从胸口又拽出一条黑巾来递给白子羽。白子羽白衣黑巾的,在稀疏的星光下,怪异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