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荣桢虽是坤泽却自幼习武,而傅远则与他相反,并不会一点武功,傅远在他面前,说是不堪一击也不为过。
今日在宴席上,莫衍的一席话倒是突然点醒了他,他此前看到傅远与莫衍两人在亭中亲密的模样,居然不可控制的怒意大发,哪怕他心里知晓两人同为干元,是他大题小做了,可燕荣桢就是觉得浑身不适,他手里的东西,旁人轻易碰不得,哪怕是莫衍,也是如此。
怒意消散之后,燕荣桢便后知后觉的感到几分心惊,曾几何时,傅远已经在自己心中如此重要,乃至于他会迁怒到多年好友的身上。
在他心里,傅远于他而言,不过是拉拢刑天逸的工具,和助他度过信期的最佳人选,除此之外,再无价值。
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他绝不能允许有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之内。
沉思间,手上却触到了一片柔软,燕荣桢抬眸望去,或许是自己的目光过于热烈,傅远竟已从睡梦中醒来,像只乖顺的猫儿,蹭了蹭他的手心,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慵懒,轻声道:“殿下,这么晚了,你怎还醒着?”
见燕荣桢不答话,他便微微立起身来,展臂将坤泽搂进怀中,“殿下是不是做噩梦了?那些都是虚妄,是假象,殿下不必惊慌。”
“本王会惊慌?”怀里传来了一声带着不屑的闷笑声,只听燕荣桢道:“本王十四岁那年,淮川遭到边缘国流民掠夺,向我北苑求援,本王跟着皇兄日行数十里,带兵镇压暴民,那些人见本王是坤泽,不把本王放在眼里,还出言挑衅。”
傅远听着,遂问道:“然后呢?”
“凡出言不逊,忤逆本王者,一概割开咽喉,流光鲜血以恕其罪,一日千人,不出十日,淮川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你说,本王何惧?”
傅远眸中划过一丝复杂,“殿下的神武,是傅远所不能匹及的。”
“是吗?可世人皆以异样的目光看待本王,觉得我身为坤泽,却做尽干元之事,品性暴戾,野蛮凶横,他们一边惧怕本王,一边又以高人一等的姿态指责本王,丢了皇家的脸面。”
燕荣桢冷笑一声,“哪怕是父皇,心中也觉得本王过于任性,以为我只是一时心性不定,这才允我留在其膝下。”
伸手捏住干元的下巴,燕荣桢一双凤眸锐利,他问道:“那你呢,傅远,你对本王,也是这般的想法吗?”
此时的九皇子神情淡漠,吐出的话语犹如锋利的冰刃,冷到了骨子里,似乎若是眼前人说错了一个字,那便不要怪他手下无情了。
“自然不是。”傅远握住坤泽捏在他下巴上的手,并不感到慌乱,“其实殿下所说的被世人以异样看待的人,还有一个。”
“哦?是谁?”
傅远回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燕荣桢一怔,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松。
傅远摸了摸还生疼的下巴,并没有察觉到方才眼前人还对着他露出杀意,反倒似往常一样,将自己靠在了这人的胸膛上,“从来到殿下府里开始,傅远也时时面对着世人的非议,他们一边说傅远是个倒插门,吃软饭的干元,笑我懦弱、痴愚,一边却也嫉妒我得到的荣宠和庇护,世上多是见不得比自己好的人,这类人是数之不尽的,殿下又何必在乎呢?”
“殿下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坤泽,在傅远看来,世人因性别而轻视一个人的才能,是他们最可笑的地方。”
说着,傅远从燕荣桢怀里探出头来,对上坤泽深不见底的双眸,他笑着说道:“对于北苑的百姓来说,燕昭陛下是位明君,他延续了盛世,可这个盛世显然还不够包容,殿下不是这个盛世的错误,而是这个盛世该为殿下而改变。”
闻言,燕荣桢面色一变,沉声道:“你所言是真?”
傅远当场起誓,“傅远若有半句诳语,活该出了府门,被歹人割下头颅横死当场。”
燕荣桢眉头一蹙,纤长的双指便已置于干元唇上,“本王信你就是了,这般狠毒的誓言,不可乱说。”
握住坤泽的双指,傅远将其放在齿上轻咬,“殿下是敢与万人为敌的战士,也是傅远的战士,承蒙殿下怜爱,傅远才有今日,于恩于情,概不敢忘。”
傅远说的坦荡,他并没有在撒谎,也不是因为怕死所以连忙想些甜言蜜语哄骗燕荣桢,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古代,燕荣桢的确是一个异类,但却是令傅远心之向往的异类,若他在这个古代中非要有一个伴侣不可,比起那些娇娇滴滴的坤泽,燕荣桢才是他第一想要选择的对象。
第三十一章 刻意冷落
“殿下,殿下。”傅远轻声唤道。
燕荣桢回过神来,“怎么了?”
“无事。”傅远失笑,“只是殿下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
“没什么。”燕荣桢低下头去,将脸埋到干元的胸膛上,让人一时看不清神色,他淡淡的回了一句,“夜深了,快睡吧。”
“好,殿下晚安。”搂紧了怀里的人,傅远复又睡去。
此刻的两人同床异梦,却也莫名和谐。
熟料第二日醒来,傅远习惯性的往身旁一搂,却摸了个空,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只模糊的透过床帘看到那站立着的高大身影。
燕荣桢不知何时便已经起来了,甚至下人们已经帮他穿戴好了衣物,到了将将出门的时候。
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以往燕荣桢都要在床上与他耳鬓厮磨一会儿,傅远有些讶异,看着似乎不准备等他的坤泽,张嘴唤道:“殿下。”
燕荣桢背对着他,仿若未闻。
傅远拉开了帘子,伸手轻扯了一下那人纤长的朝服袖子,这才感到燕荣桢微微有了反应,他张开双臂,“殿下,抱抱。”
然而,眼前的人身形一顿,只是恩赐一般扫了他一眼,便抬步离去了。
傅远无法,只得加快了下床梳洗的速度,以免赶不上送燕荣桢上朝。
简简单单的披了件厚袄子,傅远虽不施粉黛但底子极好,一头青丝如瀑,俨然一位慵懒的贵公子模样,然他神情急切,甚至内里的衣带还来不及系上,丫鬟们簇拥着傅远,唯恐他不慎踩了垂在腿边的衣带子,待到前门,正好看到九皇子将要上马车。
余光瞥见这人急匆匆的身影,和衣衫不整的模样,怕是多少冷风都要从松开的领口处灌进去,燕荣桢心中泛起烦躁之感,转身喝道:“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没想到燕荣桢会喝他,傅远怔了一瞬,贴身的丫鬟小秋登时会意,连忙上前为干元穿戴好衣物,殊不知身后的九皇子只见那丫鬟葱白的指尖在傅远的腰身上流连,眸光更暗了几分。
今日明明还未到时辰,傅远没想明白燕荣桢的早起从何而来,他走到其面前,伸手便要揽他。
然而这人却后退了一步,冷声道:“莫碰本王。”
傅远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只能泄气般的放了下来,他察觉到燕荣桢并不美妙的心情,但他也实在没想明白这缘由是什么。
只是这上朝路上也不好过于耽搁,傅远只能先将心中的疑惑放了下来,照例倾身向前,便要讨吻。
可坤泽今日不知怎么了,心若磐石,面庞微微一侧,便躲过了傅远对他的亲热。
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傅远嘴边扯起一抹难看的笑意,他后退两步,双手交叠在一起,俯身行了个礼,轻声说道:“恭送殿下。”
话音刚落,燕荣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随着车夫一声高喝,嗒嗒的马蹄声随之跟上,那华贵的车身经过繁华的街角,从傅远以及众人的视线中离去。
傅远在站在雪地中久久伫立,哪怕北苑的雪并不大,只是在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哪怕是金玉帛所做成的靴子,底层极厚,也挡不住那森冷的寒意自下而上朝他袭来。
看着干元失落的模样,后头的丫鬟小厮们忍不住絮絮叨叨,交头接耳起来,询问着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九皇子对傅公子的态度好似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昨日还是捧在手里的心尖肉,今日就对其不闻不问,还声声冷淡了。
见傅远这般模样,小秋的心里也不好受,转身对着那些碎嘴的下人们喝道:“主子的事也是你们可置喙的?”
小秋是傅远的贴身丫鬟,傅远受宠,宛如王府里的第二个主人,只是少了个名分罢了,小秋自然也在其他下人面前高其一等,这一张嘴,身旁顿时安静了不少。
将手中的暖炉放到干元怀里,小秋劝道:“公子莫要悲伤,殿下朝中之事繁忙,有所操劳,这才心情不好,非是公子的原因。”
见小丫头反过来安慰自己,傅远摇头失笑,“或许吧。”他怀抱着暖炉,这才感到身体回暖了一些,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往回走着。
小秋忙抬步跟上,询问道:“公子,今日可还要去楼里?”
“自然是要去的。”
起先,傅远也以为燕荣桢似小秋说的那般,是因他事烦扰,才让坤泽心情不妙,但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人对他的态度也并没有好转,在被接连拒绝与燕荣桢的接触以后,傅远感到茫然懊恼。
除了在就寝时,这人还正常一点,平日里竟碰也碰不得,傅远百思不得其解,再一次的冷淡中,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近日来是怎么了?”
干元的话语中带着丝丝委屈,他眉头轻蹙,仿若神伤的模样让燕荣桢觉得自己对傅远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忍下心头躁动的情绪,沉声道:“本王不想回答这般无谓的问题。“
“怎么就无谓了?”傅远的声音不由得大了些许,在有了关系之后,傅远一向当燕荣桢是伴侣来看待,他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自然也牵着傅远的心,此时这人的怪异之处让他不解,自然是要问个明白。
“可是那晚,傅远说错了话,惹了殿下不快?”
“没有。”
“那是为何?”
“不要问了!”燕荣桢一声不耐,满桌的佳肴顷刻被翻到在地,在场的下人们神情剧变,登时跪倒一片。
原以为在这般震怒之下,傅远该是知道害怕了,熟料干元眉头一竖,却是怒上心来,上前两步就要把燕荣桢强行抱住。
傅远要抱,九皇子却不依,他知晓这人的委屈,那是他刻意冷落的结果,现在不能就这般功亏一篑,复又将傅远推开来。
可燕荣桢终究是不舍得用重了力气,他知晓傅远不是习武之人,无一分内力,所以他也尽量收起了自己的力道,原以为推开一次,傅远当不敢造次了,不曾想干元却不依不饶,又欺身而上。
两人推搡着,好似小儿玩闹一般,下人们瞪大了双眼,然后看着傅远长腿一跨便坐在了九皇子身上,这番景象说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也不为过,登时大骇,忙又以头抢地,禁不住身如抖筛。
第三十二章 被贬到偏院
被傅远的胆大包天惊讶到的不止是在场的下人们,就连燕荣桢也懵了一瞬,回过神来时他的双臂已经习惯性的托住了干元,以免他摔倒在地上。
抱住了燕荣桢的脖子,傅远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住了动作,对坤泽说道:“殿下为何冷落傅远?”
身上的人问的认真,燕荣桢却被气笑了,他九皇子活了二十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傅远这样,说是骑到了他头上来都不为过,可自己在觉得气愤之余,却心生无奈,只能面上冷声道:“你可知依你方才的放肆,本王一声令下,便可以让你成为后院里狼犬的食物?”
此话一出,若是旁人,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不住讨饶了,可傅远偏不,他微微昂首,一双明眸中并无惧意,轻声回道:“就算是放肆,傅远也放肆多回了。”
“你!”燕荣桢喉间一窒,惊觉自己竟被这人噎的哑口无言,双臂一个用力,便将傅远从自己的腿上移开了去,看着这人踉跄两步才站稳,他起身负手而立,“那好,本王就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放肆的后果!”
此话一出,一旁候着的小秋面色一白,忙爬到坤泽腿边,替傅远开口讨饶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公子一时嘴快,是无心之语,万万不敢在殿下面前放肆,还请殿下开恩。”
“呵。”上方只传来了一句冷笑,“开恩?你可知这人方才对本王的模样,若是传了出去,有多少人会取笑本王让一个男宠爬到身上来?”
“这...”这下小秋也无处辩驳了,只得一直磕头,试图让燕荣桢收回成命。
不忍心让一个小丫头这么为自己,小秋磕了不到两下,傅远便阻止了她的动作,“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何必为难自己。”
“哦?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燕荣桢转过头来,看着傅远的手还扶住丫鬟的胳膊,登时不悦,强忍上前一把将两人扯开,他冷声道:“那好,本王宣布,傅远即日起,搬到王府里的偏院居住,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众人闻声大惊,可也疑惑,傅远这般肆无忌惮,这惩罚也未免太轻了点,但从九皇子的态度上来看,这深得数月荣宠的干元,怕是要一朝失势了。
看着下人们一箱一箱的把自己的东西从主卧中移到偏院里来,傅远还一脸茫然,自己这是如那宫中的妃子一般,贬入冷宫了不成?
以为傅远的心里正难受着,小秋上前轻声安慰道:“公子你也是,你怎敢对殿下做出这番...这番...”她停顿了一下,因为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傅远的胆大妄为,只能叹了口气,“总之公子以后要安安分分,不可再这般放肆了。”贬到偏院里,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反正这王府里就傅远一名男宠,等殿下消气了,说不定就又能记起公子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