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敏槐见沈康吐血,急忙挽尊,“女人家?家?的,瞎说什么!沈先生那?能是生不?出来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沈康的咳嗽声。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顾敏槐急忙抢救,“长安城里多少闺中女子都倾慕沈大人,多少人想嫁给他,沈先生那?能是生不?出来么?只?要?他想,生多少都没关系。”
王夫人突然补刀,“那?也没见他娶啊,都快三十了,还单着,这是想干啥呢?”
沈康猛拍桌子,“关你们什么事!”说完“噗嗤”一声,又吐了第二口血,身形不?稳眼看就要?倒下?。
红枫关心则乱,脱口而出道?:“阿康。”
屋内众人惊骇,柳莲儿拉着顾敏槐和顾飞舟躲到卫英和王夫人身后。
只?见俩冲头齐声吃瓜——
卫英:“你俩真是相好的啊?”
王夫人:“你们还真是姘头呢!”
卫星湖冲着顾飞舟使眼色,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却见对方用力搓脸。
搓脸的意思是——“你别问我啊”。
末了,沈康咳出第三口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52章
沈康在定国侯府晕倒后, 卫侯夫妻二人一寻思,场面上?的事情要做足,不管怎么说?,沈康都是卫星湖的师父, 尊师重道的牌子要立起来, 否则他?日沈康来个逐出师门、恩断义绝, 怎么也都是徒弟的不是。
那他?俩的宝贝儿子,以后可没法在官场立足。
柳莲儿好奇, “夫人, 我不明白。怎么都是沈康害怕卫家才?对,毕竟要是他?跟那个青叶剑派大弟子,分桃断袖的事情传扬出去?, 这惊才?绝艳的好名声,多半可是保不住了。那么要脸面的人,可最怕这个。”
王夫人大骇,语重心长道:“这可使不得!谁家身后没点腌臜事?士族同气?连枝, 要是我们?用这种个人私事背刺他?,会被整个士族排挤,以后咱们?老卫家别想有好日子过?。”
柳莲儿知道自?己鼠目寸光、心思狭隘说?错话了,急忙道歉, “夫人,我不懂这些?,以后还请你多教我。”
王夫人拉着柳莲儿小手?拍拍,“小事!”
*
沈康醒来已是深夜,红枫坐在他?床脚, 背靠着床沿看志怪小说?。
他?见沈康醒了,掐了个小法术, 将药盅温热。
沈康头痛欲裂,眼前重影无数,好半天才?适应烛火的光芒,“我怎么在家里?”
红枫放下志怪小说?,笑道:“你有个好徒弟,他?们?家会做人情。你才?刚晕倒,他?们?就大张旗鼓地把你送回来,沿街串巷地表扬你尽职尽责,现在整个坊间都说?你是呕心沥血、百世之师。倾慕你、而非你不嫁的女子更多了。”
沈康听后胸口一闷,又吐出一口血来,红枫刹那间变出个铜盆,接住了沈康吐出的黑血。
徐药师说?,沈康这是郁结之气?凝于五脏六腑,这些?黑血便是郁结之气?的化身。
红枫替沈康拍背,给他?倒来茶水漱口。
红枫问:“你现在是不是喘气?没那么累了?”
沈康不语,自?他?父母死后,他?惦念亲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明知道仇人是谁却无法血刃。久而久之,胸口便似大石重压,时常喘不过?气?来。
红枫伸手?,替沈康将脸颊碎发挽于耳后,“今天阴差阳错,替你清了郁结之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康却激动拍床,大骂卫府上?下无耻之徒。
红枫似有所想,脸颊带笑,柔声道:“他?们?今天,都说?你我是俩相好。”
沈康一怔,急忙解释,“都是些?傻子的玩笑话,你别放心上?。你放心,士族同气?连枝,更何况我还是那小屁孩的师父,他?们?家绝不会乱说?什么。”
红枫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我本修道之人,名节于我又有何用?”
“怎么会没用?”
红枫伺候沈康漱口后,将杂物都飞出去?。
沈康说?:“移行移位的法术也不是你这么用的。”
“阿康,我有话同你说?。”红枫坐在沈康床边,“那个时候你给我立碑,不止一次问我姓甚名谁,我都没有告诉你,不是因为那是多大的秘密,而是因为我心底害怕……”
“那个时候,我从?鬼门关回来,断着一条腿,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没想过?竟有人还惦记着我。”
“他?们?都说?你是沽名钓誉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但左右想着,你也不过?是为了报恩,恩情散了,缘分也就散了。”
“修仙的人总是活得更长一些?,我怕跟别人混得太熟了,到头来除了困住自?己一生的回忆,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像我娘一样……”
红枫说?到这里,不自?觉顿了一下,人在回忆痛苦过?去?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逃避。
沈康明白那是他?的创口,立刻按住他?的手?背,“我明白,过?去?了就过?去?了,如?果是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想起来。”
红枫摇摇头,“阿康,这些?事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我没同别人说?过?,但我想跟你说?,你让我告诉你,好吗?
沈康点点头,红枫继续说?了下去?。
“那年家里遭了灾,她送我上?青叶剑派,把我留在了那里,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背篓的米,要是换成糠,够家里人吃上?两个月。我问她,娘,你不要我了吗?”
红枫看着沈康,浓密修长的睫毛上?隐隐藏着水色,“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沈康感?同身受,眼睛里藏着怜惜和温情。
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跟我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拉着我的胳膊,像是在劝诫我,又像是在警告我,不停重复一句话,她让我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一定不要做亏本的买卖。一定事前就谈好筹码。”
沈康没有说?话,童年的伤痛要用一辈子去?抚平,他?想起初见红枫时,他?便是这样,什么都要谈两句筹码,比一下合不合算。
其?他?人沉默不语,倒显得他?过?分斤斤计较。
可到了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舍弃生死,陪自?己下幻境救人……
红枫补充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听到有灵根的孩子可以换更多的粮食,就急吼吼地把我换去?青叶剑派。但等签了卖身契,粮食拿到手?,她才?发现隔壁太一宫,竟然多给一倍的粮食……”
他?说?着说?着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红枫弹走眼角的泪花,对沈康说?:“那个时候我跟你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我都已经活着回来了,你叫我红枫也一样。”
“你跟我说?,这不一样。”
“我反问你,哪里不一样。”
此时屋外鹅毛大雪,屋内炭火通红。只有久出未归的人,才?能知道这屋子里是多么温暖。
在这样的温暖中,红枫笑着说?:“其?实我知道,那是不一样的。可实际上?,我只有一个姓,没有名字。我不好意思跟你说?,贱命人是没有名字的。”
他?低下头,鼓起勇气?道:“但我现在想要个自?己的名字了,我姓萧,没有名字。阿康,你念的书多,不如?你给我起一个吧。”
炭火哔啵盛燃,恰如?干柴烈火。
昏暗的烛火映衬着沈康精致的脸庞,他?心跳如?雷,却胆怯沉默。
名字对任何人而言都有特殊的含义。
他?岂能不知?
起个名字并不难,但暗藏在名字背后的责任,却是大事。
如?果是几?个月前,他?还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一定坦然答应。
可如?今一群白痴起哄,都能让他?途血晕厥,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凡人的寿数和修仙者相比,如?云泥之别,红枫天资匪浅,若沉心修炼,结丹化婴是迟早的事。
在这四五百年的光阴里,都要让他?背负着对另一个人的回忆,这是在太过?残忍。
屋内十分安静,只剩炭火的烧烤声,红枫笑着说?:“算啦,这个姓我就没怎么用过?,真起了名字听着也像是在喊别人。红枫……也挺好的。”
他?们?俩总是这样,每当一个人开始冒头,另一个就必定退缩。
就好像两块同极的磁铁,永远有着相同的距离。
这夜过?后,两人心照不宣,不再对此事提及半分,在外人看来,两人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惺惺相惜。
本来缘分到这儿也就尽了。
谁成想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卫星湖觉得某些?人在某些?事情上?太公事公办,搞得他?一点乐子都没有,就给买了点春.药。
沈康拿错药壶给红枫送过?去?了。
顾飞舟喝了一壶清热去?火的凉茶,更加清心寡欲,沉迷政务。卫星湖第二天带兵把药店砸了,骂老板卖假药。
老板进了大牢还死不悔改,大喊他?那是全长安最好的春.药。
这当然都是后话。
沈康吐血晕倒后,一直在沈府养病。
顾飞舟和卫星湖的嫌疑被彻底洗白,大人们?坚信他?俩就是小孩子,平时受到的照顾翻了一倍。
眼看着除夕将至,卫星湖本想回忆童年,去?买一点摔炮,被卫英制止,让他?坐在远处,看家丁们?玩摔炮,就听个响。
卫星湖倒有些?怀念从?前不受约束的日子了。
看完摔炮回到房间,顾飞舟正在疯狂抓后背,自?从?上?次宫里回来,顾飞舟就开始全身发痒,到处抓挠,澡盆里放多少薄荷叶都不管用,大夫看了也说?不是皮肤病。
卫星湖掀开他?后背的衣服,柔嫩的小孩后背全是红爪印,抓痕间若隐若现一些?红色小点。
“右相就是特别,痣的颜色都跟别人不一样,全是红的。”
“你说?什么?”顾飞舟困惑,“我背上?没有痣的。”
“那你身上?这么多红点!”
话音刚落,卫星湖抬起头,看见顾飞舟人中下长了一个小红点,嘴巴下方也冒了一个小红点。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卫星湖的脑海,他?双手?颤抖地拉起顾飞舟的小手?,将他?的袖子往上?移,肉嘟嘟的小手?皮肤滚烫,雪白的胳膊上?是两个红点。
卫星湖又掀开了顾飞舟肚子上?的衣服,但见他?圆滚滚的小肚皮上?,有着两三个红点……
第53章
卫星湖原地起?跳, “这!飞舟!你这可能是瘟疫啊!”
“瘟疫?”顾飞舟仔细盯着胳膊上的红点瞅了瞅,“这不是被虫子咬的小包吗?”
“不是!这是瘟疫初期的症状!就是克死鸩奴六个哥哥的瘟疫啊!”卫星湖急忙别?窗户打开通风,寒风朔朔,他急道:“你不知?道吗?”
顾飞舟走到炭盆旁烤手, “我有所耳闻, 但不太清楚, 上辈子我远在千里之外。但我看过卷宗,这瘟疫不是要到明年春天才会?爆发吗?也不见?得寒冬腊月开始蔓延啊。现在离春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瘟疫有潜伏期, 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到了春天就大爆发了。”
“啊!怎么办!怎么办!”卫星湖双手抱头, 原地转圈,“你身上都五六个红点了,到了二十个红点的话……”
顾飞舟平静道:“星儿?, 不要慌。这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不是大事,你……”
“听话!没什么好怕的。”他沉声一喝,别?卫星湖从惊慌失措中拉了回来。
卫星湖见?他目光坚定,虽然心里还是万千担忧, 但他相信顾飞舟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于是点点头,乖顺道:“好……”
顾飞舟发号施令道:“星儿?,从现在开始, 我呆在房间?里养病,你跟我隔开距离。别?婴儿?床挪到窗边,用屏风隔开。大人那头,就说冬天冷了,我不愿意出去?, 都在屋里读书写字。”
卫星湖略一盘算,“可是你爹娘也在, 再怎么瞒不了多?久的!”
他们毕竟还是短手短脚的小孩子,平时的丫鬟家丁可以哄骗,最亲近的人可不容易糊弄。
尤其是顾敏槐和柳莲儿?已?经顺势搬过来住,他们怎么可能一直不来看自己的孩子?
“最多?三天,这就不得了了!”
顾飞舟算了一下?,三天的确是极限了,他安慰道:“没关系,三天已?经足够了!”
他走到书桌边,提笔写字,“星儿?,你听着,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卫星湖:“……我要是记不住呢?”
顾飞舟:“你饭能不吃吗?”
这天下?午,卫星湖带着顾飞舟帮他写的作?业,跑去?父母那换来了一次去?沈府的机会?。
王夫人说:“去?就去?吧,他沈康再怎么傲气骄横,终究不是小气的人。”卫英看着自己看不懂的行楷,点了点头,就这么别?卫星湖放出去?了。
马车轱辘一下?转到了沈府。
元儿?正?在院子里洒水,看到卫星湖来了,别?水桶放在一边,蹲下?身对卫星湖说:“你这小短腿怎么来了啊?师父最近身体不好,马上又要过年了,你自己回去?玩吧。”
说完摸了摸腰间?,拿出一个没刻字的空白小令牌,“快过年啦,咱们星儿?又要长大一岁啦,师兄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喏,这是我亲手做的,可不能嫌弃啊。”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令牌,两面都没刻字,牌面上刻了一些简单的花纹,最显眼的是一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