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奕承体恤他的身体,特地备了一辆马车。
辰末允靠在窗边,司慕青则在车头架着马,一时无言。
天色已经慢慢地暗了下来,风微大,吹得来博湖湖面上扬起阵阵水浪,将昨日放下的花灯打入水里,又慢慢浮起。
“阿青昨日有放花灯吗?许了什么愿望?”辰末允轻问。
女子扬着马鞭的手顿了一下,但又很快的挥下,她望向湖面上,似乎在寻找着昨日她放下的那一朵,眼中渐渐失望。
她说:“我放的那一朵好像……翻了!”
辰末允也随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想说什么安慰话,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兄长,一边是你的救命恩人,养你育你,也从不苛刻于你。”她驾马的速度慢了下来,“而另一边是爱你,你亦爱之人,该如何选择?”
这确实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辰末允弯腰走到司慕青旁边坐下,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要强的女人终于受不住的崩溃啜泣。
“傻丫头,别怕,兄长会尽一切,哪怕是付出性命,也会护你和安泽锡周全。”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司慕青抬头,又摇摇头,“不需要的……兄长,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傻阿青,我是你兄长,做哥哥的岂能看妹妹左右为难,而无所作为的?”辰末允摸摸她的头,温柔到极致。
他们两收拾好了情绪,不知不觉也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小小的狩猎场,是主猎场的十分之一,马车停下,辰末允先看到的是一个浑身鞭痕,血淋淋的男人。
男人四肢还有脖子被套上了铁链,分别捆在五个骑着马的侍卫腰上,男人的嘴微张,不停地往外冒着血,似乎是被割了舌头,他双眼瞪大,布满鲜红的血丝,不甘地盯着台上淡定自如的安奕承。
安奕承见辰末允下了车,就将手中刚刚拿着的匕首扔的远远地,匕首上插着块暗红的肉,应该是在地上躺成大字的男人的舌头。
他起身,用水壶中的水浸湿手帕,仔细的擦掉手上的血迹,才向辰末允走去。
秋风撩起他的发梢,他眼中笑意荡漾,明明长得是一张平易近人的面容,但是性格真的是不怎么的平易近人。
“阿允,孤帮你报仇了!”他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辰末允,似乎在等辰末允一个笑容,或者是一句夸奖。
辰末允没什么表情,再次看向那个人不人鬼不鬼,奄奄一息的男人,才发现是赵平。
他无视安奕承,冷意涌入眼中,完全不受控地向赵平走去。
安奕承的笑僵在脸上,担忧地看向辰末允,辰末允看起来好像还是很不高兴。
在偌大的枯黄的平地上,一个白衣男子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向血淋淋的男人过去。
他表情淡淡的,眼神平静的如同深渊,明明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但是原本躺在地上,已经认命的一动不动的赵平突然像疯了一般,不停的挣扎了起来。
这表情,只有愤怒到极致的林洛白才有,那时候赵平不过是个小小的士兵,他与其他将士一样都受了重伤,南郭因更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昏迷不醒,他们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主帅——林洛白身上。
林洛白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将怀中的南郭因放下,颤巍巍地站起,手握长剑,眼底冷意涌上。
他表情淡淡的,每走一步却是气场全开,惊得五十个敌人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林洛白只说了一句,“伤阿因者,必死无疑!”
他不再顾什么武德,手法极其残忍,眼睛,手筋脚筋都是他的目标,他要让他们无法行动,只能在痛苦之中慢慢死去。
一柱香的时间,遍野哀嚎,而他自己也是体无完肤,终于受不住地重重倒在血泊之间。
回忆回荡在眼前,他已然分不清眼前的是凡人辰末允,还是鬼魂林洛白。突然他瞳孔放大,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惨白。
一定是林洛白回来为林玟秋报仇了,林洛白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的折磨他,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极度的恐惧之下,让赵平战胜了身体上的疼痛,他咬牙切齿,额间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在用力,伤口迸裂,血流不止。
突然五个侍卫被突如其来的拉力向后扯去,纷纷砸在地上。
“阿允,回来!”安奕承抽下苏子瑜腰间暗红的长鞭,一跃冲到辰末允的面前,也正是这时候受了赵平一拳。
强大的冲击力捶在他的肚子上,五脏六腑像是被揉在了一起,然后突然分开,疼得他浑身起冷汗,一口血喷到赵平身上,往后倒去。
辰末允侧身躲过摔向他的安奕承,又径直向赵平走过去。
赵平就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刚刚所有的力气都发泄了出去,此时面对辰末允,只能一个劲的向后退去。
“祈远。”是赵平的乳名,这个名字他只告诉了林洛白一个人,“下来殉我!”
离开瑶国军队后,加上林洛白的死,就再也没有人如此唤过他了!
冷冷的几个字,却让赵平崩溃不已,他慌忙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代替他声音的是不断流出来的鲜血。
赵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怀中拿出一块有些发黄的衣角布料,那是林洛白与赵平决绝,割袍断义时留下来的布料。
辰末允冷笑,蹲下,夺过他手中的衣角,将其撕了个粉碎。“你现在倒是想让本将念旧情了,当初你对玟秋做那样的事时,怎么没有想起本将!”
他说的很小声,只有赵平与他能听得清楚。
赵平懊悔地摇摇头,拉上辰末允的衣角,更信眼前人就是从地狱而来的林洛白。
“祈远,下来殉我!”辰末允再一次强调,带着不容反抗的将军威严。
赵平仓皇无措,表情绝望,突然,看到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他连滚带爬,像是解脱了一般,重重地撞向。
辰末允转身,走到苏子瑜与安奕承面前。
“殿下是为了救你,你为何不接住殿下!”苏子瑜也受了不轻的伤,嘴角流血,一只手软弱无力,好像是脱臼了,他又气又恼,质问辰末允。
也幸亏,他快了一步,不然以这强大的冲击力,他们殿下可能会丢掉半条命。
安奕承虚弱地躺在苏子瑜的身上,他也想知道辰末允为何不接住他,就那么不在意他的死活吗?
辰末允对苏子瑜的质问充耳不闻,抽下苏子瑜腰间的长剑。
苏子瑜一阵慌张,赶紧移过身子挡在安奕承面前,连在远处的司慕青也握上了腰间的长剑,她微微皱眉,不知道该帮谁。
“殿下觉得我会躲不过?”
辰末允轻笑,挥剑割下刚刚被赵平抓过的衣角,将其丢到了赵平脸上。
“阿青,我们回去!”他刚上马车,又觉得的不妥。
安奕承见他看向自己,失落一扫而去,他还是放不下孤的。
辰末允走到他面前不失礼数地作揖:“多谢殿下成全。”
就这样?不是!孤都受伤成这个样子了,起码有个公主抱吧!要是抱不动,可以背呀!实在不行,抗着他上马车,也成呀!
辰末允蹲下,安奕承眼中又扬起了欢喜。
“苏护卫。”辰末允搭上苏子瑜脱臼的手,“忍着点,会有些痛!”语气温柔。
说完,就将苏子瑜的手复原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安奕承狠狠地瞪了苏子瑜一眼,如果苏子瑜不接住孤的话,那么现在脱臼的就是孤,那么给孤接手的就是阿允。
“辰末允,殿下有伤在身,不便骑马……”苏子瑜看着他们要走,赶紧说到,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殿下金枝玉叶的,可不能再受奔波。
“殿下。”辰末允坐在车头,故意顿了一下,又缓缓道,“不行吗?”
“孤怎么不行!”安奕承扶着苏子瑜站起,一副无碍的样子,“区区小伤而已,阿允先去,孤这就来!”
辰末允笑笑,和司慕青架着马车驶向黑夜。
马车才刚走,安奕承直接瘫坐到地上,把一个人逼到了绝境,绝望之下的爆发力竟然那么的强悍,他看向赵平的尸体,这么一个怎么样都不肯死的人,怎么突然就自杀了!
“祈远,下来殉我”安奕承在心中默念这个这句话,他是背对着辰末允的,但从赵平的反应来看,不用想也知道那时候的辰末允是多么的可怕了!
他好像更喜欢他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之相配!
第四十七章 计划开始
月盘高挂,透过的光洒在来博湖岸,静谧的夜色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子瑜忍着伤痛,架着马,马背颠簸,夜风凉透。他将自己的披风与外套紧紧地裹在安奕承身上,自己则是一件单衣,在马背上瑟瑟发抖。
他一手揽住安奕承的腰,将昏迷的人固定在怀里,那只脱臼刚接好的手拉紧缰绳,每用力一分,就加剧疼痛一分。
辰末允是真的狠心,苏子瑜想着,心疼地看向怀里的人。
安奕承面容温柔,在月光的照耀下,肌肤白的异常,美的朦胧。
自从回来霖国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温存过了,最正经不过的主仆关系,苏子瑜不知不觉盯向那张禁闭的嘴唇。
他轻唤:“殿下?”
没有回应,他搂住安奕承腰的手有些紧张地发抖,苏子瑜继续盯着安奕承的唇,眼神炽热,喉结微动,竟然咽起了口水。
他壮着胆子,低头下去,轻轻触在安奕承的唇上,内心一阵触动。
安奕承皱着眉,睁开眼睛,看到是苏子瑜之后,就偏开了头,正视前方,恰好看到了前方停着的马车。
辰末允、司慕青正朝着他们两个看过来。
“阿允不是你想的那样,孤没有……”他惊慌失措,挣扎地离开苏子瑜的怀抱,一个不稳两人摔到了地上,苏子瑜背朝地,痛得龇牙咧嘴。
“殿下,你……没事吧!”他疼得声音发颤,但是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安奕承。
可安奕承却痴痴地看着辰末允,眼里再也没有他的一点位置。
辰末允突然就想到了自己,他曾经也像苏子瑜一样,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思他所思、爱他所爱、念他所念,最后遍体鳞伤。
司慕青下车,往他们两个的方向走去,辰末允也跟着去了。
但是他看都不看安奕承一眼,直接从司慕青手中接过苏子瑜,将他横抱而起。
司慕青只能去扶起安奕承。
“你应该扶殿下的。”苏子瑜还在不停地往身后看去,却看到安奕承失落的眼神。
他陪在安奕承身边那么的久,什么时候见过他们的殿下如此失魂落魄过。
辰末允想,他应该坐在车头和司慕青一起赶车的,但是苏子瑜仗着自己伤重,硬是抱着车门不肯入内,拉他一下,就疼得哇哇大叫。
再加上他怎么舍得让司慕青一个人面对这个大魔头,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马车里。
安奕承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趴在窗户边,看着外边的夜色,他似乎心情很不好,偶尔看向辰末允,像是有什么话要讲,却又说不出来。
四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到了营地。
辰末允像解脱了一样,赶紧下了车,没有往安奕承住的帐篷里去,而是去了瑶国送的四个伶人的帐篷。
安奕承心中虽然有气,奈何伤重,加上他要温水煮青蛙,慢慢地让辰末允沉溺在他的温柔乡中,所以就任由辰末允去了。
四个伶人中已有三个入睡了,还有一个坐在灯下,正看著书,十六七岁的年纪,比他整整小上个七八岁。
辰末允对他印象不大,他算是四个人当中长相、才情最平平无奇的,丝毫不引人注目。
“辰公子好!”他放下书稿,彬彬有礼,声音婉转悦耳。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辰末允想着,也就问了:“你的声音,我好像听过。”
那少年轻笑,“可能公子在夕颜阁听到最孟浪,最卖力的叫声是我的杰作吧!”
说出这种话,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自如,辰末允也是佩服。
“看来,安奕承很喜欢你啊!”他坐下,顺手拿起少年放在桌子上的书,才扫一眼,便慌张地将书放下,满脸通红。
少年笑意得更深了,放在桌子下的脚不安分地划过辰末允的小腿。
辰末允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还在嬉笑的少年,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少年的脚剁下来。
“你可真容易害羞,要是安奕承有你这般好撩拨就好了!”少年叹了口气,又翻起被辰末允丢下的书,留辰末允一人云里雾里。
“他应该很好撩拨啊,你不是叫……就是很大声吗?”他为什么要接着这个话题聊!
“他没碰过我们四个!”少年叹了口气,“府中的夜夜笙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给藏在府中姜泽攸的线人制造假象而已,自然也是为了困住我们四个,让我们断了与外界的接触。”
谈到这,辰末允也大概知道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能明目张胆地对自己说出这些,不是姜泽攸的人又能是谁。
“辰公子,我叫陌影,和你一样都是陛下的线人。”陌影起身对其作揖,年少老成的感觉。
辰末允也向其回礼。
“我与你不一样,之后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互不相干!”辰末允说完这句话就上床睡觉去了,睡的是陌影的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