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入地的,与将军府众人团聚,与因为复仇而被他误伤的好人赔礼道歉。
辰末允将帕子随意地丢到了地上,披上外袍往外走去,清瘦的背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孤寂。
他才出梅花小筑,守着院门有些走神的苏子瑜赶紧跟了上去,“公子要去哪?可要再加进外袍?”
回答苏子瑜的是一片寂静,辰末允像是听不到一般自顾自地走着,每一步极慌极慢,仿佛每下一步脚他都要深思熟虑。
苏子瑜见他如此的消沉,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他此时的样子如被困牢中的麻雀,不吵不闹,毫无活着的欲望,早知,就在安奕承冲到梅花小筑之时,撒个谎,或许眼前人早就远走高飞,也不用受这份煎熬。
想着想着,便放松了对辰末允的警惕心,在那人突然加开脚步隐入御花园的园林之时,苏子瑜都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提剑追上去的时候,眼前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子瑜倒忘了林洛白幼时入皇宫就像回家一般,也忘了他扶姜泽攸上位之后便小住皇宫,自己对瑶国皇宫的熟悉度完全比不上他。
如今,被困于园林,连出处都寻不到!
夜色更暗了,起初的如绒毛般的细雨瞬间就飘大了,宫女太监四处逃窜,皆躲进可以挡雨的地方,磅礴大雨之中就只有一个纤瘦的身子淡定自如的走着,并未受天气的影响。
雨滴看着虽小,但滴落在身上之时,还是察觉到冰凉伴着微疼,辰末允一路走到浣衣居,换上一身太监的衣服,又往安奕承的书房走去。
安奕承、刘秉义、苏子瑜都不愿与他说林玟秋的下落,他也只能去碰碰运气,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或者她已经不在了吧,不然他们又何必瞒着他,不管如何请求都不肯跟他透露半分关于林玟秋的消息。
他忍着想剧烈咳嗽的冲动,一步一步接近安奕承的书房,来人抬头挺胸,完全不像一个毕恭毕敬的太监模样,围在四周的侍卫目光炯炯皆盯上了他,他们的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佩刀,只有辰末允有任何异常,他们就会蜂拥而上,将人剁成肉馅。
因为心急,辰末允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书房之内,并未发现自己已经露出了破绽,甚至引起了侍卫的注意。
脚从水洼中抬起,溅着水渍刚落在台阶之上,侍卫刀已出窍,刀光太亮较为刺眼,闪得辰末允闭眼,突然感到有凉风入喉,他紧张地握上拳,脸上却无半点惧意,竟有放松之后的解脱感。
疼痛没有传来,他听到一声剑划开皮肉的声音,接着是一脚踹入胸膛撞在柱子上的一声沉闷的轻哼。
辰末允缓缓睁眼,突然被一双手捞入怀中,安奕承将他横抱而起。
“你不要命了吗!既然来了!为何不喊朕!”
他因为着急,气得声音发颤,身后倒地的侍卫已被刘秉义扶起,伤得并不是很重。
若不是刘秉义刚好禀报完事情,开了门,他刚好看到此景,要不然此刻躺的就是一具尸体。
安奕承将人放在椅子上,看着辰末允一身太监装扮,淋成了个落汤鸡,更为烦躁不安。
“将军有事,让苏子瑜告诉朕一声不行,将军是怕朕不愿意见你,还是怎么样,非要扮这个样子偷偷来找朕!”
为何眼前人总是处处提防着他,不给他一些信任,平凉城那场战事,就是因为不信任,让刘阳、笑言惨死。
而如今,因为不信任,他差点又失去了在意的人,若是晚了那么一步,他不敢想象将那扇门打开之后,见眼前人人头落地,他该是怎么的绝望崩溃。
“你不愿告诉我玟秋的下落,我别无他法。”辰末允垂眸,语气绝望之中带了一丝委屈。
因为淋了雨受了凉,苍白的面容上还挂着些水珠,薄唇上透着紫色,瘦弱的身子不停地发着抖,他靠在椅子之上,无助地让人心疼。
“先把湿衣脱下来,喝了祛寒的药,我在告诉将军好不好?”安奕承将他按入怀中,心疼地抚着他的湿发。
“她不在了,对吗?”声音隐于安奕承的胸膛之中,有些模糊不清,“你何必瞒着我,我会猜不到吗?”
一个人弱不胜衣的女人,手脚皆不方便的瞎子,没了别人的庇护又岂能平安的活着。
突然靠在怀中的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每一声都深入肺腑,他搭在安奕承小臂上的手终是撑不住地垂下,喉咙涌上而来的血液皆吐到安奕承的身上。
“刘秉义,快传太医!”安奕承彻底慌了,他紧紧地搂着辰末允,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手抚到那人湿透的后背之时,神智才慢慢地恢复。
他急得去解开辰末允的衣服,却不知这虚弱的人哪来的力气,竟将他推到了几步之远,“你别碰我!”
辰末允推得太过于用力,连带着自己滚到地上,一声响,他安静地躺着,脸上再无生气,只有那一双通红的眼睛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着眼泪。
“安奕承,求你告诉我,玟秋到底怎么了,是死是活,让我心中有个数!”
“我……我不知……刘秉义本未在小竹城寻到林玟秋的蛛丝马迹!”
辰末允闻言,难受得蜷缩了起来,他双眼没了疏远与清冷而是浓浓的恨意。
“姜泽攸,你骗我!为何又骗我!”
安奕承见他如此,不敢上前半分,生怕再刺激到临近崩溃的人,只能担忧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
要如何,他才能好受些?
直到刘秉义带着太医狂奔了进来,安奕承看着刘秉义抱起辰末允,见刚刚那个碰都不愿意让他碰的人,此时正乖巧地靠在刘秉义的肩上,不再哭闹。
安奕承眼神暗淡了起来。
刘秉义将人抱到偏房,将辰末允那身湿衣褪下,裹上厚厚的被子之后才将太医唤了进去,安奕承远远在跟在太医身后,又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他看着床上的人因为疲惫、伤寒而昏睡了过去,才敢迈步上前。
“你师傅为何如此讨厌朕?”安奕承缓缓在床边坐下,拧干浸在热水中棉布,轻轻敷在辰末允凉到接近白纸的脸上,不解地向刘秉义问到。
“师傅两生过得太苦了,陛下何不以退为进,放师傅自由,再慢慢地去暖化他?”
若不是有西平众人羁绊着他,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他的师傅从这牢笼之中解救出来,带上苏子瑜陪着辰末允去他想要去的地方。
哪怕是辰末允想死,他也不会拦着,或许对他两生都为他人而活得师傅,死才是一种解脱吧!
“林洛白就像风筝,线在朕的手中,若朕放手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飞走!朕舍不得……”
“即是如此,陛下会将他逼死的!”刘秉义双手握拳,不愿在这房里再待一时半刻。“臣继续去找林玟秋的下落去了,只要没有看到尸体,臣就相信她活着。”
已是深夜,沙沙的雨声落在屋檐之上,更显得嘈杂,安奕承未点灯,他牵着辰末允的手,眉目之间思虑颇多,太医说辰末允抑郁成疾,完全没有活着的欲望,除了一些药物之外,还需找些可以让他牵挂的事情。
可是林玟秋下落不明,他怎么找得到能让辰末允重获希望的人或者事,正在他懊恼之时,握着的那只手突然动了下。
虚弱的声音慢慢地响起,“安奕承……”
“我在,将军可是饿了?”他急得起身想去拿桌子上热了一遍又一遍的粥,却被辰末允紧紧抓住了手腕。
“我想去我们之前落涯的那个地方看……”
“好,等将军病好了,想干嘛都可以,只要让我陪着。”安奕承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床上人已经松开了他的手,翻身躺了过去。
安奕承手心顿时空了起来,心也空了一半,“将军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外!”
他失落地起身,走到门口之时,又不甘地问道,“我与将军相处那么久,可曾进入过将军的心中?”
“从未!”冰凉的二字毫不犹豫地冲了出来。
安奕承撑不住地夺门而出,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依旧是心痛难忍,他靠在门上,无能为力的滋味压得他异常的难受。
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过努力、谋略、势力来获取,除了情感,为何无论怎么做都走不进那人的内心,为何明明已经如他所愿,攻下瑶国,毁了姜泽攸的江山,他依旧不愿正眼看自己一眼。
究竟该如何,如何!他不过是想与辰末允厮守而已。
门被重重地踹开,辰末允惊得撑床而起,却又被重重地压下去,他听见安奕承压抑的啜泣声,那人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若是以前将军如此对我,我必回敬将军百倍,可如今我舍不得了,将军就这样伤我百倍吗?”
辰末允不想回答,使劲地推开身上的人,一双手突然被固定在床头,动弹不得。
“你滚开,安奕承,别碰我!”因为受了凉,本就体虚,才挣扎了几下,额头,身上皆冒出来冷汗,再没有力气挣扎。
“为何刘秉义可以,我不行?”他本就只想问问辰末允为何对他如此的冷淡,奈何这一句话将他整个人点炸了。
理智全无,就好像只有狠狠地占有他,才能让自己有些安全感。
手已入被子之内,往腰间滑下。
“安奕承,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行了……”
哭喊声拉回了身上人的理智,安奕承抽回手,落荒而逃。
第八十五章 大结局
病养了几日,却完全没有好转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重,辰末允每天都在按时吃药,可每一口药入口之后,他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吐出。
他渐渐地不在说话,对谁都一样,情绪越来越低落,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的兴趣,只有提到林玟秋之时,眼中才勉强有了些光。
再一次,安奕承手中的药碗被打翻,辰末允扶着床沿剧烈地呕吐了起来,直到胃中空无一物。
安奕承擦掉粘在他嘴边的呕吐物,将他环抱出去,放在秋千上,宫女太监带着打扫的工具走了进去,习以为常。
辰末允依旧提不起精神,光秃秃的梅树已经开满了鲜红的腊梅,从前看着这些花,他便觉得很是欣喜。
而如今看着却无半点感觉。
“将军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安奕承从宫女手中接过刚刚拿过来的一碗热粥,“吃一点点,好不好?一勺也成。”
辰末允摇摇头,靠着秋千的引绳,晃啊晃,“安奕承。”
听到这一声轻唤,安奕承脸上阴霾一扫而光,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辰末允,期待着他下一句话。
“我昨夜梦到玟秋还有辰末允来接我了。”辰末允病容上竟洋溢起了笑容。
安奕承低头不语,他不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人那么的期待死亡,有泪滴到粥里,安奕承几度哽咽,“若是我早些对你好,早些知你身份,帮你报仇,你现在会不会要好一些?”
“陛下莫内疚,我重活这一生,本就是为了复仇,大仇得报,了无遗憾,便没有了活的希望,不关陛下的事!”
安奕承抚上他的脸,眼神突然变得偏执,他竟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一番让辰末允汗毛竖起的话,“为仇恨而活吗?那若是我将辰月一家都杀了呢,你会不会活得更久一些?”
“安奕承?”辰末允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人怎么会疯魔到如此,对上辰末允的目光,安奕承才察觉到失了言。
“将军,我失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冒出这种残忍的想法,不敢再直视辰末允。
“将军不是想去我们之前落涯的地方看看吗?你喝完这碗粥,明天我带你去好不好?你别不理我!”
安奕承委屈巴巴地拉上辰末允的衣袖,竟晃了晃身子,女孩子的撒娇方式在他堂堂八尺男儿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辰末允接过碗,轻含一口,紧紧捂住嘴,克服住了强烈的呕吐感,吞了下去,就这样反复几次,一碗粥见了地。
“我吃完了,陛下别骗我!”
“不骗。”他抚上辰末允的发,在他额间落一个吻,小心翼翼将他从秋千上抱了下来,往已经打扫好的房间里走去,“将军,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带你去。”
……
为了能撑久一些,早膳的时候,辰末允硬是多吃了几碗粥,这次竟没有了之前的呕吐感,这似乎是与他的心情有关。
安奕承喜上眉梢,又添了一碗粥给他,“将军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二人上了马车,护送他们竟然不是刘秉义,而是一个辰末允不认识的将士。
辰末允掀开窗帘,又往四周看了看,“为何刘秉义没有跟来?”
“将军就那么关心他吗?过几日将军就知道了!”
“过几日?过几日他还来干嘛?”
安奕承的话说的莫名其妙,辰末允来不及细想,此次去断崖,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的,死在那条江上,顺着河流下去,就飘到了小竹城,是否就算是与林玟秋死在了一处呢?
林玟秋从小就胆子小,他怎么舍得她一个人在九泉之下飘荡,估计那个傻丫头连奈何桥在哪都找不到吧,林玟秋定还在等着他这个兄长。
安奕承此行带的人较少,行驶速度较快,不到两日,他们便到了断崖之上,在较远的地方安营扎寨。
断崖上的夜晚更为昏暗,飘起了洁白的雪花,辰末允一身白衣上节节墨竹栩栩如生,配上这张绝尘的面容,公子如玉大概就是他这模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