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咱包打听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那你可知,这楚王妃是何许人也?”
“这……跟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咱一起去?”
“走走走!瞧瞧去!这得是个什么神仙人物,才能让风流多年的楚王爷转了性?”
杭州府许久不见这样的热闹,不少好事之人远远的跟在仪仗后,想看看这大昭最得圣心的楚王爷去向何处。
最终,他们发现亲王的仪仗队一路出了城,停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不起眼的庄子外。
季兰殊下了轿子,朝左五看了一眼。
左五立刻上前去叫门。
院子里,樊奕刚刚哄好因被庄子外忽然喧闹而吵醒的宝宝,正抱着他在院子里转圈,院子门就被人敲响。
仆妇开了院门后,立刻走到他跟前禀告:“樊公子,有贵客上门。”
贵客?
樊奕皱了皱眉,联想到刚刚停下的锣鼓开道声,犹豫片刻,还是抱着宝宝走了出去。
他还没走到门口,就从敞开的大门中,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季兰殊。
一年多不见,季兰殊依旧身姿挺拔,丰神俊逸不减,眉宇间却多了些沉稳。那一双凤眸神采熠熠,直直落在樊奕身上,平添了几许深情。
樊奕目不斜视,迎着季兰殊的视线,步履稳健的走到他的面前,躬身行礼:“学生见过楚王爷。”
他还没弯下腰,就被一双大手稳稳扶住,那熟悉的如金石之音随之响起:“小樊无需多礼,是本王来晚了。还请小樊莫怪。”
樊奕低着头,闻言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再抬头时,已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恭敬道:“王爷言重了。”
季兰殊深深地看着他,目光灼灼,让樊奕忍不住别过头避过,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樊奕心中不耐,腹中酝酿了一堆兴师问罪的话等着责问季兰殊这厮。却在偏头见到门外这大阵仗后,不得不咽下。
怀中的小樊歆“啊啊”两声,唤回了沉默中的两人的注意。
季兰殊眼神往下,看着粉琢玉砌的樊歆,心中蓦然软了,轻声道:“让本王抱抱孩儿可好?”
樊奕本不愿,可这么多人在,他不好让季兰殊没脸,只好将宝宝递到季兰殊怀中。
季兰殊十分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抱着小樊歆,仔细看着孩子的脸,只一眼,他就确定这孩子就是他的。
那眉眼与他儿时十分相像——他母妃到现在还留着他小时候的画像。
季兰殊难掩激动,慢慢将头低下去,靠近小樊歆,柔声道:“吾儿,我是你父王,来接你父君与你回家。”
樊奕听他这样说,眉心就是一跳。
谁要跟他回去?!
他道:“王爷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先进来喝杯清茶?”
大庭广众之下,樊奕不好和季兰殊掰扯清楚,想着先让人进来,他要与这混蛋好好谈谈!
季兰殊越看怀中的孩儿越是欢喜,尤其看到小樊歆也跟着“啊啊啊”的像是回应着自己,心里如被柔软的羽毛抚过,软绵又新奇,初为人父的喜悦涌上心头,令他眼角不易察觉的湿润了。
他站在门边看向樊奕,由衷道:“小樊,你受苦了。”顿了顿,又道:“你在别人家住着,总归不妥。本王这次来,就是为了接你回家。小樊,跟我回去吧。”
樊奕环视周遭一圈,伸手将季兰殊怀里的小歆抱了回来,才微笑的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大门,恭敬道:“王爷,里面请。”
季兰殊脸上的笑容不变,静静地看着眼前微微躬身的樊奕,他的气色比一年前好了许多,可见陆家将人照顾得很好,只是这脾气依旧不改,冷清又固执。
季兰殊却是越看越觉得樊奕无论长相、脾性都甚是贴合自己的心意,心里的温柔又多了几分,也就顺着他的意,朝身后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等着,便抬步往里走去。
樊奕将人引到客厅坐下,待婢女上了茶,又招来奶娘将宝宝抱走,就直奔主题,一点也含糊的问季兰殊:“陆家主出事,是你下的手?”
季兰殊眼中的温情淡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就沉了下来。他端起茶盏,轻饮了口茶,态度颇为敷衍,“不错,是我。”
听得季兰殊痛快承认,愤怒瞬间从樊奕的心底窜起,迅速燃烧着他的理智,他瞪着对面的人,眼中的怒意如有实质,只怕能将季兰殊生生射穿。
然而季兰殊一身绛色蟠龙袍,安然坐在对面,状似悠闲品着茶的姿态,又让他如被泼了盆冷水半冷静了下来。
在这个皇权为尊的时代里,人命在这些掌权的眼中不值一提,更何况只是给人下个绊子?
简直就是稀疏平常。
樊奕不由闭了闭眼,暗自压下怒火,问道:“陆家待奕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季兰殊看着他,眼中的不虞一闪而过,不想多说,只轻描淡写道:“要不是看着陆家对你还算照顾的份上,你以为我会这样轻易放过?”
樊奕盯着他,“你这是何意?陆家远在杭州,何时得罪过你?”
季兰殊放下了茶盏,回视他的眼神里颇具深意,“你以为呢?”
樊奕只盯着他,抿紧嘴唇不肯再言。
以为什么?他可不敢自以为是,觉得季兰殊是因为自己才有此动作!
季兰殊抬起手,想抚上樊奕精致俊美的脸,手伸到半道,看到他明显抗拒的眼神,只得又将手收了回来,语气有些冷,“我已向皇兄请旨,楚王妃已选定。小樊,你当初曾问我可许你王妃之位,如今我做到了你的要求,我们也有了孩子。自然不能让不入流的人半路给我截了胡。”
他说到这,神色又逐渐温和,“小樊,只要你点头,我们就能择日成婚,你再住在这里,实在不妥。不如,这次就跟我回江城吧。”
樊奕皱起了眉,他是真的不解,于是问出了声:“楚王爷,我不过一介书生,纵使家父与你有救命之恩,你也不该执意如此。我身无长物,也没有显赫的家世,你于我而言,齐大非偶。”
季兰殊来时,已经做好了樊奕会拒绝的准备,不然他一年前也不会选择一跑了之。只是心里预想到了是一回事,真亲耳听到,心中难免失落。
但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孩儿,这又不一样了。
季兰殊耐心温柔的哄着他:“小樊,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他将是我楚王府的世子,往后他成长中的每一步,都会得到最好的教导。小樊,就算不为自己,也为我们的孩儿着想,我们在一起,你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樊奕沉默了,他无话反驳。
季兰殊见此,乘胜追击,“你离家一年多,难道不想回家看看你的母亲与妹妹?”
樊奕眼神闪了闪,指间下意识掐住了手心,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道:“等我考中进士,自然会带小歆回家看她们。”
他一时因被季兰殊说中软肋而气恼,一时又觉得凭自己一己之力,想要独立抚养小歆,确实艰难。
樊奕心中有些松动,但他怎会甘心就这样被季兰殊三言两语就去了楚王府?
就算季兰殊说得有理,他也不想答应!
樊奕笑了笑,眼中却冷然一片,慢吞吞的说:“感谢王爷对奕的厚爱,我知王爷用心良苦,想来王爷为我请旨封为王妃,定是不易。可王爷您又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答应?”
“季兰殊,就你凭自个儿的喜好,无故为难于我有恩的陆家,假以时日,倘若我无意触怒了你,岂不是要被你责难?别说我们之间有情谊,情爱最是靠不住!”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季兰殊,一字一句道:“相比楚王爷的提议,我更喜欢用自己的本事去拼前程。”
“至于小歆,我是他的爹爹,自然能教导好他,不劳王爷费心。”
第60章 转变
尧是一个人的涵养再好,听得这接二连三的拒绝,心中也难免动气,更何况季兰殊从来都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他腾一下站起来,脸色因薄怒而泛着微红,语气十分不悦的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他上前两步,上位者的气势惊人,目光更是黑沉沉的直视着樊奕。
“你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小歆是我的孩儿,是将来楚王府的世子,你凭何以为我会任你们流落在外?之前我体谅你有所顾虑,亦或者想安静的安胎,是以我即使早就得知了你的落脚之处,也并不曾来寻你!你想要自在,不愿进府,我也随你。眼下小歆已满月,而我也早早遣散后院所有不相干之人,你还有何不满?!”
季兰殊是真不解又愤怒!在寻不到樊奕那些时日,他担忧、懊恼,后悔,整日难安。寻到了人,他也不敢贸然上门来,就怕樊奕不愿见他,再因心绪起伏过大而影响到腹中胎儿。只压抑着思恋,如得了失心疯一般,派人日夜窥探着樊奕的一举一动,再回报于他聊以自、慰。
如今为接人回去,更是做了姿态,以示对樊奕的看重。
可眼前的人好似长了一副铁石心肠,冷硬的拒绝了他所有的示好!
季兰殊眼中慢慢透了些失望与疲惫,但他依旧看着这个面色冷淡的人,等着樊奕的回应。
今日樊奕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季兰殊绝不甘休!
只是樊奕并不与季兰殊对视,而是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季兰殊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他的手。
那双手指节分明,修长白净,右手上细看之下还能看到因常年执笔而磨出的薄茧。
樊奕看了一会儿,忽地轻笑出声,道:“王爷,你可知自我出生那一刻,即使是个哥儿,我父亲也费了大力气隐瞒了我的哥儿身份。我三岁时,父亲便给我启蒙,十多年来悉心教导于我,是为何?我只问你,若是答应当了你的王妃,我可否还能参加科举?”
季兰殊眉头一皱,大昭王朝风气再如何开明,也没有让王妃入朝为官的先例。
他已经知道樊奕要说什么了。
果然,樊奕接着道:“我父亲从来不觉得哥儿就该居于内宅,沦为生育工具,即使是哥儿,也不过是多了一种能力的男子,是男儿,就该顶天立地,不说造福一方,也该凭自身所能照顾家庭,安身立命!”
樊奕的视线往上,直视着季兰殊道:“我自幼受父亲教导,断不会让他失望,更何况父亲如今离世三年,而我却在孝期与你……我已是愧对父亲,若他在天之灵看到,不知有多失望!”
“这是其一。而你,季兰殊,你行事太过随心所欲,你可有尊重过我?也是,我不过是一介书生,身为王爷的你自然不会为个寒酸的书生就降低你那矜贵傲然的态度,认真询问过我的意愿。陆家对我们之间的纠葛毫不知情,不过是对我施以援手,就遭你如此手段,恕我实在是难以接受自己将来要共度的人,是这样的卑劣!”
樊奕说完,也不管季兰殊听了他这番话是何感想,就绕过他,朝门口走去。
一离开季兰殊的视线,樊奕的眼睛就泛起了红。他狠狠的眨了眨眼,将泪意压了下去。
其实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他想大声质问季兰殊,凭什么上辈子害了他的孩儿,害了他,还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站在他面前要求自己答应进王府?
上辈子的季兰殊也曾说过会立他的娇儿为世子,也曾对他温柔体贴,爱语不断,可最后他依旧是下场凄凉!
季兰殊还有什么脸再出现在他面前!
那一场情、事,他起初挣扎过,季兰殊是怎么对他的?无视他的反抗,强硬逼他就范!最后他没有再挣扎,除了力量悬殊之外,也不过存了偿还的意思。
只是樊奕没想到这辈子的季兰殊会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樊奕简直恨极,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他大步朝外走去,就要跨出门槛,背后忽然季兰殊低低的声音。
“我已经着人放了那姓陆的。”
樊奕脚步一顿,站着没有回头。
背后的声音又起:“小樊,你若要考科举,我答应你,我们暂不成婚。我只是想你能和孩儿一同回王府,我也是小歆的父王,你不能让我见不到我的孩儿。”
樊奕放在腹前的手握成拳,脑中飞快思索着能拒绝的说辞。
不料季兰殊接着说:“小樊,我从来不曾看轻过你。不然,在得知你是哥儿时,我无需使任何手段就能轻易将你留下。你有抱负,便尽可放心去展现,我不拦你。我明明能让你和孩儿过得富庶,就不能眼看着你与孩儿吃不必要的苦头,别人觊觎你,更是不行!”
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意,且挑不出错处。
樊奕心里的怒恨慢慢退去,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季兰殊的话给他提了个醒,另一个的念头忽然浮上心头。
在现代,有孩子的家庭,就算夫妻离婚了,也保有探视孩子的权利,在孩子成年之前,还要出赡养费。
别说季兰殊是小歆的爹,还是个有钱有势的爹!
先把上辈子的恩怨放一边,这辈子的季兰殊既然想养育小歆,他凭什么替小歆拒绝?
季兰殊答应让他继续读书走仕途这一条路,不着急要和他成亲,还能给小歆提供优渥的成长环境,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樊奕无声的笑了笑,自己被前世的恨意占据了太久,忘了季兰殊这样身份的人,放在现代,就是妥妥的金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