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其中深意,只磕磕绊绊的行礼:“兰殊谢过皇兄。”
从此,他便与皇兄同时同住,受尽皇兄的疼爱,母妃也因此得到优待,而他也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小心谨慎慢慢变得骄纵跋扈,直到他年满十六。
在皇宫待久了,便想着出去看看皇宫外的繁华。他没告诉皇兄,想来就是说了,皇兄也断不会应允,因他曾被歹人劫持过,皇兄怎会让他出门。
偷溜出皇宫后,他遇到了几位气度不凡的世家公子,其中一位更是如清风朗月般令他心生亲近之意,忍不住与那公子多攀谈几句。
然不过几日,那公子居然染病暴毙。
他心里不安,不信早几日与自己言笑晏晏的人说没就没了。于是派人去查,然后就发现了是自家皇兄的手笔,他去找皇兄兴师问罪,却愕然发觉了皇兄对自己……
他心惊得失了言语,一股凉意更是顺着脊梁骨蔓延到头顶。
可那是他的皇兄,宠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皇兄,他既不能指责他,更不能回应他。
装傻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庆幸皇兄心里还有着一丝人伦之念,不曾对自己挑破,也让他在如履薄冰中稍稍喘息片刻。
可皇兄得知他已有心爱之人,还送个人给他,他却不能不多想。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敢去触皇兄的逆鳞——曾几何时,他深受皇兄温柔宠爱之时,开口提了句“皇兄后宫至今空虚,听闻大臣们连日上奏让皇兄选秀”,就被皇兄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惊得再难开口。
他不明白皇兄为何如此,明明小时候皇兄常对他说:等他长大后,便会亲自为他挑选王妃人选。
是兄弟间毫无隔阂的亲密相处让皇兄左了性子?还是季家只剩他们俩相依为命?
可如今他已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也想皇兄能寻到自己的命定之人,而他季兰殊,永远都是皇兄宠爱多年的亲弟弟。
樊奕听着季兰殊轻声娓娓道来,心中剧震!
透过季兰殊的言语,他仿佛看见了那位帝王收起不可言说的思恋,小心翼翼的宠着唯一的弟弟,生怕表露太过,弟弟就会弃他而去。
樊奕瞬间就想起了前世种种违和的地方。
比如:他怀了身孕后,季兰殊明明喜不自禁,却突兀的不再见自己,更是一副另有新欢的模样,而兰仪园的吃穿用度丝毫不减。
比如他时常在夜里感受到季兰殊温暖的怀抱,在第二日醒来,床榻之上只有自己一人,让他只以为不过是自己南柯一梦。
比如墨书为何恰巧就在他生产之日中了泻药,人都拉得脱了水,王府里的太医全围着墨书,他得不到一丝救助。
比如季兰殊为何就在那一日出了门。
因那时正是知凌手握王府内院令牌。
他能平安待在兰仪园,怕也是季兰殊发了话,不然,弄掉一个腹中胎儿何其容易?
樊奕仔细又回忆了一遍,又发现前世季兰殊每每对自己出言相斥,定有知凌在场。
而知凌是皇帝派来的,说不得就是帮这位大昭帝盯着王府后院的。
原来竟是这样!
原来前世的季兰殊并未对自己无情,他身不由己之下,也在尽量护住自己。
樊奕眼中一热,泛起了泪光。
原来,前世的他并没有爱错人。
季兰殊见他眼中含泪,立刻有些慌了,伸手将他的手握住,安抚道:“别怕,小奕。别担心,皇兄如今……如兄如父般待我,定也能对你好的。”
樊奕笑着点头,眼中的泪滴便落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无妨,王爷,得陛下盛宠,是你的福气。”
抛开那隐晦的情感,作为兄长,季兰承将季兰殊是不留余力的捧着长大,这份耐心与包容,放在寻常人家都十分难得,更别提季兰殊是人间的帝王。
至于樊奕自己,他心中十分安宁。
即使贵为天子,大昭帝也不能无视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所以他绝不会对季兰殊采取任何手段。当然,以他重视季兰殊的程度,更不会想要看到季兰殊受到伤害。
所以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季兰殊依旧视季兰承为兄长,他便当季兰承是个重度弟控。
这一世,季兰承依旧送来知凌进王府,只怕是不想自家弟弟因自己失踪而过去伤怀,特地送个人来转移他的愁苦心绪。
樊奕不知自己这般猜测是与不是,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他原先想着不接受王妃之名,算是走对了一步。
如今就等大昭帝能自己跨过这道情坎,他与季兰殊的以后还长远着,无需着急。
忽然想到了什么,樊奕问道:“我知朱世兄考中了举人,今年就要进贡院。不知我何师兄先下如何?”
去年在江南,他就感觉师兄与季兰承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师兄只字不提,他想问也无从开口。
季兰殊笑道:“何小郎中如今在太医院当值,你不必挂心。”
樊奕闻言愣了愣,所以师兄现在就在皇宫内?
他随即高兴了起来,“师兄醉心医术,这次能进太医院,他这也算是得偿所愿。”
季兰殊给他斟了杯酒,笑他:“可是想见小何郎中了?等出了正月,我们就上京城,到时你与他们好好聚聚便是。”
樊奕举起酒盏,对他展颜一笑:“多谢王爷!奕先干为敬!”
季兰殊见他如玉的脸上恢复了笑意,心下欢喜,跟着插科打诨:“哦?小奕想要谢本王?区区一杯薄酒可作不了数。”
樊奕配合的问他:“那王爷意欲如何?还请明言。”
季兰殊低笑一声,放下酒盏就站起身,走至他身边将人一把捞起,大步往床榻走去,他嘴角一提,俊脸上便显露出一副邪魅狂狷之相,轻狂道:“这如何谢,还要看小奕的表现……”
樊奕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不甘示弱的挑衅道:“那还请王爷亲身体会一番,便知奕感谢的诚意有几许了。”
季兰殊看着怀中人长睫颤动,眸光潋滟,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开,似是在邀请着自己一亲芳泽,身上顿时火热不已。
他低头咬了一口那双诱人红唇,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可是你说的,就让你见识见识本王的手段。”
第76章 准备
季兰殊与樊奕在梅园里待了两天,决定在初三的时候回王府。
至于知凌,季兰殊直接赏了他一个出身,让他脱了奴籍,等府学一复学,就将人去府学里进学——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子,比哥儿的选择要多得多了。
用季兰殊的话来说:但凡你有些志气,就该明白以色侍人不是长久之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尽己之能安身立命!
也不管知凌小脸惨白,身体轻颤,一副摇摇欲坠的柔弱模样,季兰殊与樊奕转身上了马车。
却不知知凌在他们身后抬起头来,双眼拉满血丝,闪着不甘与怨怼的幽光。
车咕噜在官道上慢慢转动,土路不太平整,车厢晃得樊奕昏昏欲睡。
季兰殊见状,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顺着他调整姿势,让怀里的人睡得更安稳一些。
马车一路前行,入了城后,街道两边的喧闹声传入车厢,惊醒了樊奕。
他揉了揉眼睛,撩开车窗帘往外看。
大年初三,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年味十足。
人们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穿着崭新的衣服,相携同游,孩童们大多都穿着喜庆的大红棉袄,手里或拿了红艳艳的糖葫芦,或晃着从小贩手里买来的拨浪鼓,一蹦一跳的跑在大人牵头,或被大人紧紧抓着手,跟在大人身边。
樊奕看着,眼中忽然酸涩不已。
他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娘亲和妹妹了。
若他还在异乡,对她们的思念还能压制,可现在他就在江城,就在离家不过几百里的地方。
樊奕忍不住又冒出了想偷偷回去看看的念头——哪怕就远远看上一眼。
然而他迟迟不敢回去的原因有二:一是想等到自己考中举人再回去,就像个中二少年,没拿到令人满意的成绩就绝不回家。
二是他在娘亲不知情之时,生下了歆儿。
当初离家时,誓言旦旦说着自己定能高中,如今依旧一事无成,还躲着人生了孩子,他有何颜面回去面对一直这些年对自己殷殷期盼的家人?
他私下也觉得自己有些心狠固执,可若不是知道这是因为季兰殊一直都在帮着照顾家人的缘故,让他知道娘亲与妹妹过得很好,也让他没了后顾之忧,可能他早已不顾一切回家见她们——他实在放心不下。
可见他多么依赖身边这个男人,这使他无比唾弃自己。
再等等,只要过了乡试,他就带着歆儿回家。
樊奕眼中神色暗淡,而后又亮起光芒。
回到了府里,樊奕将儿子交给乳娘,转身就将自己关进了大书房,开始悬梁刺股般用功读书,与之前比,有过之无不及。
正月十五,上元节。
忍无可忍的季兰殊从书房里将读书读得几近疯魔的樊奕强行拖了出来,带着他上街赏花灯。
季兰殊私下里还准备好了烟花,让人放置于望江阁,只等逛累了再一同去江边放烟花。
两人换了身外出的衣服,披上了斗篷,便出了门。
江城在这一日不禁宵,街上的店铺挂上了各色灯笼,琳琅满目。那些稍具规模的店家,挂出各式形状的精美花灯,贴上谜语,任往来中人猜灯谜。更有那颇为讲究的文人墨客趁此良辰举办诗会,请了名家制作出绚丽夺人的花灯作为彩头,一为应景,二为以诗会友。
樊奕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赏花灯,不由大感兴趣,满脸都写着新奇。
季兰殊见他不走,于是也跟着停了下来,轻声吩咐跟在他们身后的左一几句,便哄着樊奕接着走:“我在望江阁定了雅间。”
樊奕闻言,扭头看他的视线带着疑惑。
季兰殊轻笑:“小奕可曾放过烟火?我已命人备好。”
樊奕惊讶,遂承了他的情,欢喜的点头。
看过炸火龙,被舞狮队围着嬉闹一番,两人到望江阁上之时,已临近午夜。漆黑的天幕中不时炸开朵朵绚烂的烟花,城中世家众多,自然不会错过这热闹的节日,烟花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绽放,让樊奕恍惚以为回到了现代。
他怔怔呆楞,直到季兰殊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季兰殊吹燃火折子,递给他,让他引燃引线。
咻——“嘭!”
一束火光在他眼前飞速窜上半空,骤然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瞬间呈现,美丽炫目之极。紧接着又有十来朵烟花紧随其后,绽放那短暂的耀眼光芒。
后背一暖,樊奕被拥入怀中,喧嚣也挡不住的轻柔话语传入他的耳中:“愿小奕所盼皆成真。”
上元一过,樊奕便动身去了京城。
因藩王无诏不得入京,季兰殊并未与他同行。
到京城后到第一时间,便去见了朱文宣,好生给人赔了礼——
“让兄长担忧挂怀,是小樊太过自私妄为,只要兄长能消气,小樊任由兄长处置。”
朱文宣手中的书卷迟迟未能砸出去。从门房来报有位樊公子求见,到见到眼前人竟真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他疑惑、不敢置信、狂喜、愤怒等等情绪轮番上阵,齐齐体会了个遍!
这个、这个兔崽子!瞒得他好苦!
这一年多来,忽闻小樊不见时他的心急如焚,找了许久依旧没有下文时的牵肠挂肚、夜不能寐,到最后的心灰意冷,有谁能知?又有谁能宽慰一二?
他也知楚王爷与小樊之间定是有他不清楚的牵扯,但小樊是与他一起时,突然不见的,他自责、懊恼、甚至悔恨!
可如今小樊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忽然察觉自己心里满是喜悦与庆幸。
朱文宣深深凝视眼前的这个人。
他已经由小樊的口中得知,救了小樊的人是陆荣,他昨日还和陆荣见过,两人畅饮一番,陆荣这厮的嘴可真是紧如河蚌!也得知了小樊近一年不敢与他联系的原因——小樊为楚王爷生了个儿子。
朱文宣咽下涌到喉头的苦涩,慢慢将手中的书卷展开放置案上,缓步走到樊奕身前,如一个真正的兄长般抬起手抚上他的发顶,轻笑道:“说什么胡话,你也是事从权益,兄长又怎会怪你?”
他收回发颤的手,接着道:“说到陆兄,我昨日还与他一道,竟是一丝口风都不曾露,你初到京城,怕是还没安排落脚的地方,若不嫌弃兄长这寒舍,就住下吧。”
樊奕笑道:“兄长何至于如此见外?若是平常,你就是不提,我也是要住下的。不过,我这次进京,已经得了周老先生的吩咐,怕是要上门叨扰他老人家。”
朱文宣心中遗憾,又被樊奕口中的“周老先生”转移了注意力,问他:“哪位周老先生?”
樊奕:“周知老先生。”忽然一击掌,“兄长,不如,约上陆兄,我们一同去?”
朱文宣对周知这位老儒可谓是如雷贯耳,闻言拉着樊奕立刻朝外走:“行!我们这就去寻陆兄!”
路上,樊奕问起何青。
朱文宣笑道:“他啊,在太医院里入了位老太医的眼,正牟足劲儿跟着老太医习医术。”
樊奕这才稍稍放心,与这二人失联的一年多来,他们记挂着他,他又何尝不是时常惦记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