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抱着琵琶,莲步轻移,走到薄纱帏幔后坐下,她轻拨着弦,婉转清丽的歌声带着道不尽的惆怅,回荡在二楼的敞厅内。
只听那绮梦唱到:
世人皆道情缱绻,星月相辉意缠绵。
一朝无情即陌路,何必当初曾相见!
季兰殊一听,便觉自己精神一振。他放下了酒,细细聆听着这美妙的旋律。
待绮梦一曲唱罢,季兰殊将人叫到跟前。细看之下,见这姑娘长得娇媚可人,眉宇间风情万种。他心中还算满意,问道:“这词是你写的?”
绮梦立即跪下,微红着脸,软声应道:“回王爷,是妾身所写。若王爷爱听,正巧妾身今日得了首新词,妾身再为王爷唱一曲?”
季兰殊看了她一眼,起身往楼下走去。
心思通透如绮梦,不禁一喜,连忙站起来,抱着琵琶就跟在了王爷身后。
出了春苑,季兰殊接过仆役牵过来的马,一个翻身蹬了上去,由左一带路,骑着马向他新卖的宅子走去。
绮梦则乘坐她专属的轿子,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走。
不过走了两刻钟,就到了新宅院前。季兰殊打量了几眼这小小的宅子,抬步走了进去,绮梦则由侧门进。
这一夜,楚王爷的新宅子灯火通明,丝竹绕梁久久不散。
第10章 拜会
翌日一早,樊奕对母亲交代一声,带上了自己写的策论便出了门。
他昨夜向母亲打听了县里有点名气,又与父亲稍有交情的儒生。林氏想起有一位儒生就在镇上。
林氏告诉他:这位儒生姓朱名云智,年过不惑,家境优渥,膝下有二子。他教子有方,儿子们皆考上了秀才。只是此人自视甚高,为人冷漠,常年待在自己府上,轻易不出门。
他与樊世英会有交情,皆因在一次文会上,樊世英将他怼得哑口无言。朱云智心中甚是不服,回去将自己关在屋子半个月,翻了无数书籍,去寻樊世英找回场子,却再次败北而退。朱云智越挫越勇,在一次次与樊世英交锋中,对樊世英心服口服,且十分钦佩他的才华。
这一来二去,便与樊世英成了相谈甚欢的友人。
樊世英去世时,前来拜祭的人中,唯有他眼眶通红,上了一炷香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
过后也曾送了东西到家里,林氏接了东西,便回赠同等的礼品。林氏对自家儿女说:别人的好意能帮得了一时,但帮不了一世。以后,还是要靠自己立起来。
樊奕想了许久,决定去拜访这位朱世叔。
路上,碰到村里一位大叔赶着牛车要去街上,憨厚的大叔见樊奕一人赶路,便热情邀他上牛车,稍他一程。
樊奕也不推辞,坐上车后对大叔道谢:“多谢大叔!”
那大叔黑红的脸上笑得眼角皱纹折起,爽朗道:“秀才郎不必客气,你可是咱村里最有出息的人儿!咱们都觉得啊,你与你爹都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你爹这是又被玉皇大帝召回天庭啦!有他在天上看着你,你日后定能高中!有大出息!”
樊奕看着大叔挥着草鞭“哞”一声催着黑牛,心中涌起感动,不知不觉就笑了,他高声应道:“承大叔吉言!”
到了镇上,樊奕与大叔告别,先去了书肆,看看自己的画可否有人买。
书肆掌柜见他来了,招呼道:“秀才郎今日来得早,可用了早膳?”
樊奕笑道:“用过了,掌柜也早。”
掌柜将人引进书肆里,指着原本挂着画作的地方,说:“秀才郎大才!昨日才挂出来的画,就已卖出一幅!秀才郎今日可是送画来?”
说着将昨日卖画所得银两,除去了租金交与樊奕手上。
樊奕闻言,接过了银子,心中甚是欢喜,脸上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明日小生再送来。掌柜如若不嫌弃,唤小生小樊即可。”
掌柜呵呵笑道:“好、好,小樊先生。”说罢,正了正神色,犹豫着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我那顽劣孙儿已七岁,我年事已高,无力再教他读书,不知小樊先生可愿拔冗教导他?当然,老朽会让那孩子拜先生为师,奉上束修。若小樊先生肯答应,老朽感激不尽。”说着就躬身一辑。
樊奕吃惊看着掌柜,没料到掌柜会有这样的想法。见状,他连忙伸手将老人扶起,口中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承蒙掌柜看得起。奕学识有限,只怕会耽误了贵孙儿。”
掌柜摆手道:“小樊先生不必自谦,樊先生的后人,老朽自然信得过。如此,老朽便选个黄道吉日,让我那孙儿行拜师礼。”
樊奕笑道:“掌柜安排便是。”又拱手道:“奕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掌柜仿佛一颗石头落了地般,脸上尽是舒缓之色,他道:“小樊先生先忙,若有老朽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樊奕点头:“一定!”
走出了书肆,他去了家卖礼品的铺子,买了四色礼盒,提着就去了朱云智府上。
在樊奕走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位相貌英俊,衣着华贵的年轻人走进了书肆。
他在书肆里随意逛了一圈,目光落在书架旁挂着的画上。
那是一幅冬景,烟幕缭绕的江面上,孤舟独行。远处山上覆着皑皑白雪,苍凉遗世之感扑面而来。
年轻人将画拿下,转身问站在一边的掌柜,“这画是掌柜所作?”
掌柜摇头,说是寄卖品。
年轻人沉吟道:“本……我想见见画了这幅画的人,让他帮我画一幅画,掌柜的可行个方便?”
掌柜应下,笑道:“请客官明日再来。”
朱府在东街尽头,他曾随着父亲来过几次,这回是他第一次独自拜访。
站在朱红大门前,他整了整仪容,随即扣响了大门。
大门很快从里打开,朱府的仆从站在门口,问道:“这位公子,你找谁?”
樊奕礼貌地道:“小生樊奕,家父乃樊世英,前来拜访朱世叔,烦请通报。”
那仆从闻言,知道自家老爷与樊先生的交情,不敢马虎,立刻就让另一个与他一同当值的人进去通报,自己则躬身将人请进来,带樊奕到会客厅,请他稍候片刻。门外站着的小丫鬟立刻进来给他上茶。
樊奕将带来的礼品放置一旁,选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便耐心地等着。只是他等了许久,待手中的茶已慢慢喝完,也不见有人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身材高大,长相端正的朱云智出现。此人眼神锐利,神情颇为严肃,一进来就坐在首位上,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茶,竟是一言不发。
樊奕在朱云智进门的那一刻,便站了起来,等他落座,立刻道:“朱世叔,奕今日不请自来,叨扰世叔了,还请世叔见谅。”
朱云智端着茶,半晌,才“哼”了声:“你不在家里温书,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樊奕黯然道:“世叔有所不知,自家父忽然离世,奕心中悲痛难忍。一连几个月,都无法释然。待奕从丧父之痛中缓过来,察觉自己在学业上已不如家父在时那样通透。此次前来叨扰世叔,也是世叔能为奕指点迷津。”
说着将怀里揣着的策论递了过去。
朱云智看着眼前这位好友之子,面上不见丝毫笑意,他撩了下眼皮,接过少年手里的纸张,随意看了看。
他一开始只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开头,见是一篇以《水利》为题的策论,便有些感兴趣地往下看,谁料不过片刻,他脸上的神色就变了。朱云智死死地瞪着手中的策论,两眼放光,满是赞赏。
文章里先是提出了大兴水利的必要性,点出了水利工程对百姓的影响,中间举出在水利建设中的不足,最后罗列了解决方案。
他又看了一遍,站起身来连声大喝:“好!好!好!真是难得的文章!”然后兴奋地来回踱步,口中赞道:“妙啊!实在是妙!”
一个转身,就对上了正一脸茫然看着他的樊奕。
朱云智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他稍微收敛了自己激动的心情,轻咳两声,故作矜持道:“果然是樊清和之子,这策论嘛,还算拿的出手。”
樊奕像是未曾见到他刚刚那满脸喜形于色的表情似的,躬身答道:“多谢世叔夸奖。”
朱云智斜睨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既然你能在清和走了一年后,才来找我,定是遇到困难。说吧,有什么事要世叔帮你?”
樊奕乖巧地笑道:“世叔果然明察秋毫,小侄想参加县里文人举办的文会,还望世叔帮忙引荐。”
朱云智哈哈笑道:“你小子有意思,可真不像你那古板的爹。说来也巧,过几天便是秋季文会,我让文宣带你去。你要是晚来几天,就只能再等上几个月,等待开冬季文会了。”
樊奕顿时松了口气,向朱世叔道谢:“有劳世叔!”
朱云智抬手摸了摸那并不长的胡子,道:“回去吧,好好温书,明年乡试你要参加,考个举人回来。”
樊奕低头应是。
走出了朱府,樊奕看着自己手上提着的各种吃食与书籍,心中颇为苦笑。
明明这辈子有这么多的活路,曾经的他怎么会傻到被骗进王府,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樊奕脚步轻快地走在街道边,他发现自己正慢慢地从曾经受过的伤害里剥离出来,不再会在寂静的夜里,为那风流成性的王爷落泪。
第11章 再遇
皓月当空,星辰点点。晚风带着些许凉意,顺着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抚过少年鬓间的长发。
少年专注地磨着墨,案台上铺着雪白的宣纸。不多时,他停了手,从旁边的笔筒里抽了之笔,蘸了墨,开始在宣纸上作画。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油灯上火苗摇曳,从明亮转至昏暗,宣纸上的墨色已逐渐成形。
樊奕细细端详着画作,提笔润了色,才放下笔。他抬手捏了捏因长时间低头而酸痛的脖颈,又转了转疲累的手腕,这才将毛笔放到装满清水的木盆里洗净,搁在笔筒里。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停顿了一会,就响起如芸刻意压低的声音:“哥哥,时辰不早了。快歇息吧。”
樊奕轻声应道:“知道了,这就睡。”
他吹熄了油灯,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翌日清晨,樊奕带着画去了书肆。
掌柜一见他来,立即将昨日有客人想请他作画的事情告知于他。
樊奕想了想,答应下来。
掌柜笑呵呵地说:“烦请小樊先生在这儿等上一回。我今儿把我孙儿带了来。不如趁这个空闲,见见我那孙儿,如何?”
樊奕点头:“也好。”
掌柜将他带到里间坐下,转身进了后院,随后带了个八、九岁的孩童进来。
那小童长得虎头虎脑,圆圆的脸上故作严肃。他走到樊奕面前,恭敬的向樊奕行了一礼,口齿清晰地道:“我叫方宜,今年八岁,见过先生。”
樊奕一见到这孩子,心中立时就有了好感。他细细地寻问这孩子读过什么书,会认多少字?
方宜都一一回答。
掌柜看着眼前两人,眼中闪过满意之色,他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还悄悄地关上了门。
季兰殊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招来左一,问他:“那御医什么时候到?”
那天在樊家,他看出樊夫人身患病症,回来后就让人去请住在王府里的刘御医过来,为樊夫人诊治。
左一禀道:“回王爷,刘御医下午就能到。”
季兰殊点头,想着等人一到,他就带着御医去趟樊家。希望刘御医手段高明,能治好樊夫人的病症。
这两天,季兰殊将这小小的落霞镇逛了个遍。除了第一天听了一宿曲儿,他略感舒心之外,实在觉得无趣得很,又吩咐左一:“派人去将齐家那哥儿请到这儿来。”
左一领命退下。
季兰殊斜靠在书房的门边,正想着这一整日该如何打发,目光一转,就看到书柜边上挂着的画。
是了,他昨日和那书肆老板约好今日会去。
季兰殊转身往外走,骑着马出了门。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来到那间书肆门前。
掌柜刚要招呼客人,见是他,立即笑道将人引到店内摆着的小桌边坐下:“客官,您来得巧。作画之人正好在此。您稍候片刻,老朽这就请他出来。”
季兰殊点头,看着掌柜进了里间,不过一会儿,就见到一位少年走了出来。
他定睛一看,心中顿生喜意──竟然是他!
少年今日身穿月白色长衫,长发随意用一支青色玉簪束起,又在两鬓各垂下一缕,双杏眼清澈明朗,带着些许好奇与疑惑,随着视线的移动,眼波如光华般流转。
好一位翩翩少年郎。
季兰殊下意识地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站起身,朝少年走了两步,却很快就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也顿住,而后慢慢淡去。
只因少年看见他后,原本笑着的唇霎时紧抿,眼中的神色忽然变冷,看向他的目光满是警惕与抗拒。
季兰殊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皱,心中不禁疑惑:为何这少年见到他会是这幅神态?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好似并未发现少年骤变的态度一般,笑着对少年说:“昨日在下在店中见到一副冬景图,心中甚喜。想必掌柜也与公子说了,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幸,能请公子为在下再画一幅?”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将眼里的期盼与欣赏展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