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城松了一口气,“给皇兄写信,让他加快行军。”
“幽州冀州的军队出发了吗?”
“还没有消息送来。”
“裴元略呢?”
“也没有消息。”
萱城拍案,“这是干什么?把我们当猴耍吗?明月,拿笔来。”
明月看着自己的主子脸色灰暗,不敢说什么话,只好取了笔墨过来呈在案前,殿内的众将一时也不敢插话,互相之间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萱城放下笔,对明月说,“将这封信快捷送给皇兄。”
“好。”
的确如萱城口中说的游山玩水一样,苻坚的行军太迟缓了,两天了才从长安抵达渭水,可似乎这支军队容不得他行军迅速。
夜晚繁星当空,苻坚一人面对渭水而立,不发一言,张伶然走过去道,“陛下在想什么?”
苻坚见她前来,眼中的愁味愈发浓了,“你说,皇弟会不会怪朕?”
“阳平公不是那种人。”
“是啊,他不是那种人,你为何请求从军呢?”
“妾想照顾陛下。”
“朕的身边有南岸,连氏公子,他们能照顾好朕,行军打仗是一件苦差事,你没必要陪朕。”
“妾只知夫君。”
苻坚望着她深情的眸子,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陛下,既然决定了要打仗,似乎您的做法并不到位。”
“夫人又懂得战场之事?”
张伶然微微摇了摇头,“妾不懂,妾只知陛下没有尽到一个战场主帅该尽之责,您在长安祭祀先祖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面对这支军队,你依旧不说话。”
“你让朕说什么?”苻坚反问。
“妾听说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陛下难道真的不懂吗?还是说明知故犯,妾又听说古人宣战,必要做一番战前宣讲,陛下可是忘记了?”
苻坚盯着她认真的眉眼看了一会儿,道,“你可以回长安去。”
张伶然有些委屈的脸色,却坚定的说,“妾跟了陛下,就不会再回头了。”
苻坚看了她一眼,径自转身回了营,张伶然孤独的面对渭水河畔的凉风,无声而泣。
洛阳,南宫殿。
众人散去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可萱城却怎么都睡不着,明月看着他在殿内踱步,叹息了一声,便柔声劝道,“主子快歇了吧,明日还要启程呢?陛下没有给我们在洛阳滞留的时间。”
萱城心烦意燥,便回了句,“那他呢?他是什么意思?”
“主子指的是什么?”
“张伶然为何要请从?”
明月道,“我就知道主子忍不住要问这个?你很难受吗?陛下身边有个人照顾,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萱城瞪了他一眼。
“好,我们不说这个了,主子快休息吧。”明月无奈的耸耸肩。
萱城还是没有睡意。
“主子又怎么了?”
“要不要我陪你入睡?”
明月问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因为萱城真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手指紧紧的陷在皮肉中,明月皱眉,“我说错话了,你不要乱来。”
萱城挑眉笑道,“我怎么不要乱来?为何行军打仗还要带上个女人?你说,为何?”
明月推了他一下,却没有推动,萱城却松开了他,明月赶紧跪地求饶,“好主子,求你了,你就好好歇息吧。”
“下去。”
萱城喝道。
明月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了,萱城躺在床上,一合上眼脑中就闪出许多画面来,刺的他神经错乱。
这一千六百四十年前,他遇到了许多人。
他最爱的哥哥苻坚。
他最同情最恨的慕容冲。
他最敬佩的对手谢安,谢玄。
他最对不起的知己连成衣。
他最看不懂的好友吕光。
他最害怕的荒诞术士王嘉。
他最想保护的侄子苻晖。
………
还有这前秦国内的每一个与他有过交集的人,明月,南岸,苻宏,苻丕,苻睿,苻琳,苻冼,荀皇后,荀太后,张夫人,姚苌,慕容垂,慕容韡,慕容永,张天锡,王勐,杨定,邓羌,杨安,纥奚佶伦,白霜,道安,包括哪些曾经与他为敌的人,桓温,张育,张重,桓玄,桓冲,………
这是一个乱世争锋的年代。
所有登上历史舞台之人,都是英雄。
只不过,英雄之大者,是他的哥哥。
是他将乱世终结,换来这北国十多年的统一。
可是下一刻,脑中瞬间就涌现出了一副金戈铁马,号角战鼓,昏天暗地,无休无止的悲鸣马长啸,战乱不止,百姓流离失所,尸骨堆积如山,
苻坚,他最爱的哥哥,他亲手制造了这个强大又短暂、如一层薄纸似的盛世,却是他,亲手毁灭了他的大秦帝国,将历史再一次的带入到无休止的战乱之中。
萱城心中悲酸不已,为什么他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历史。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如今他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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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举棋人
翌日,萱城与众将在南宫着重商议从洛阳南下的具体路线,大致是东南走向,从洛阳经由颍川入许昌,进入豫州境内,沿着颖水抵达淮河流域,但是最好能在豫州境内遇上晋军主力,速战速决,不必过江。
“谢安也许会让他的弟弟和侄子北上幽冀境内,又或许援助荆州桓冲,毕竟对方也不知道我们主力在哪?”
“那么,他也许就能猜到我们会走豫州,谢家子侄会在豫州战场与我们交战也有可能。”
萱城道,“无论是哪个战场,总得要打,我担心的是谢石与谢玄会不会兵汇一处?集中优势兵力与我们决战。”
慕容垂道,“我们兵多将广,晋军集中兵力与我军决战,我们正好占尽优势,一战而定胜负。”
优势?萱城在心底调侃,是啊,兵多将广,与敌军举行大会战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可苻坚的号称百万大军真的是兵多将广的优势吗?
“冠军将军可与谢家的北府兵交过手?”
慕容垂道,“未曾有幸。”
萱城道,“有幸?哼,你该庆幸。诸位,可还记得建元十四年彭超俱难在淮南之战中战绩?”
一提到这个,众将都不敢多言了。
淮南之战可是他们这些武将最不愿意提及的耻辱。
彭超俱难以14万的优势兵力惨败谢玄的3万北府兵,且四战四败,被打的丢盔弃甲,只顾北上逃窜,还互相推诿。
“那时,谢玄的北府兵才组建不到两年,如今,过去了4年,诸位想要过过瘾吗?快了,我们终究会与谢玄交上手的,而且保证令诸位终生难忘。”
萱城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心里有很多的不快想要发泄,众人听的却不爽,既然都决定要打了,不该妄自菲薄,长他人威风。
梁成在一旁直言不悦道,“阳平公未免太自惭形秽了,我们还没同人家交手。”
一语怼过,萱城无言以对。
梁成是梁平老的儿子,梁平老曾是苻坚的尚书右仆射,跟吕婆楼一样,对苻坚的登位有大功,梁成英勇善战,以往在与敌人的作战中从无败绩,他不高兴萱城这样说,想必也是心中傲气受挫。
萱城轻笑着道,“好,卫将军,本公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咯。”
张天锡这时在一旁说了一句,“阳平公,听说晋朝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听说,十日前,桓冲派遣了三千荆州兵入建康,说是要戍卫京师,却不想谢安连让这三千荆州兵进城的机会都没给,直接轰了出来,气的桓冲直骂谢安不懂战场之事,只知游山玩水,晋朝败亦,这段怪事已经传遍晋朝内外了。”张天锡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露出了一丝笑意,似乎夹了几分的调侃。
萱城道,“他这是气话,桓冲是气谢安,谢安也在气桓冲。”
哪有这样的道理,救人之危却不出全力,堂堂国家首都,桓冲就派三千士兵去,谢安想接也不敢接啊,若是接了,晋朝上下怎么看?若是不接,这短暂修来的桓谢之好又能维持多久呢?
萱城越想越觉得滑稽,竟然忍不住的嗤笑出声,“这个桓冲,真的是五石散吃多了吗。”
众人见萱城露出了笑容,前一刻紧张的神经这时也松了几分。
“好了,诸位退下吧,休整片刻,准备出发,向豫州进兵。”
“是。”
————-——
————洛阳城墙。
巍峨壮阔,青砖红瓦,一人迎面而立,身前空阔,阵阵细风吹来,浮动着额边青丝,隔着皮肤刺痛他的神经。
从哪里来的就要回到哪里去。
这一梦,太长了。
跨越了一千六百四十年。
王嘉,若是此时我求你永远不要放我回去,我愿意用这一缕魂魄换来阳平公的一具躯体,你可愿意?
我愿意将灵魂永远的定格在这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大地上。
“阳平公,该出发了,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明月的声音响在身后。
萱城回眸,“好。”
苻坚,你亲手杀了我就是想要你的弟弟再次复活吗?我成全你。
绵延数里的大军集结在洛阳城外,大军前方,旌旗迎风招摇,旌旗上树立的正是阳平公三个字,萱城骑于马上,环视自己身边左右的众将,心里一下子就硬了起来,剑指前方,朗声下令,“出发。”
就在萱城他们从长安出发的半个月后,八月下旬,幽州冀州的军队终于完成了集结,由冀州刺史都贵率领,沿着水路直下广陵方向。
与此同时,裴元略终于从梓潼出发了,7万水师浩浩荡荡顺流直下。
八月末,前锋军队经由颍川、许昌进入豫州境内。
一直没有晋朝谢家军的消息,萱城内心忐忑不安。
可是,令萱城意想不到的是,此时忧愁这场战事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还有远在长江以南的建康城内的君臣上下,而且早在他们刚从长安出发之际,谢安,他并没有表面的那般风淡云轻。
他只是为了让所有人保持镇静而故作镇静。
“打。”这是他对司马曜的承诺,也是他对晋朝境内的540万汉人的承诺。
可是怎么打?却是萦绕在他心头的最大忧愁。
五月份时战书刚到建康,苻坚号称百万大军,谢安淡淡一笑,“文玉,你再是百万大军,也是号称嘛。”
————王献之率先找到谢安,谢安一觉睡到午时,身边美妾刚上来伺候就被突然闯入内室的白衣公子喝退了,“都出去,出去。”
谢安从榻上起身,笑吟吟的望着来人,“王公子,你喝退了我的美人,我还怎么起身啊?”
王献之愤愤上前一把拽起还在打哈欠的人,“敌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你还在睡觉。”
谢安道,“不是都派人去迎敌了嘛。”
“你,都是你们谢家人,你要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儿子侄子去送死吗?”王献之咬牙切齿。
谢安终于从榻上起身了,悠闲的拨开竹帘,外面的阳光正好洒在脸上,王献之急的跺脚,跟上来指着谢安的脸颤颤的说,“你,你呀,人家百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你还整日这么悠闲,真是,哎。”
谢安伸了个懒腰,“百万大军?王公子,你被他骗了,就他弟弟的那二十万人。”
“我的谢太傅啊,你还真是…目空一切啊。”
更衣,焚香,谢安笑着拉着王献之的手坐下来下起棋了。
棋局已开,下棋的人却心思各不相同。
“王公子不妨猜猜,秦军的那几路兵马,哪一路虚,哪一路实呢?”
王献之举棋不定,迟迟不敢落子。
谢安道,“你再不落子,这一局我可就当仁不让了喔。”
“人家在暗,你看得清吗?苻坚布了这么长的战线,哪一路才是主力呢?一步走错,可满盘皆输,谢太傅,这一局你胜了。”
王献之落不了子,不敢猜测,谢安却大胆落子,解释的有理有据,“第一,苻坚不是百万大军,他的军队中汉人占了多数,人心不齐,第二,从长安出发南下,若想直逼建康,非豫州战场不可,第三,就如你所说,苻坚布了这么长的战线,让我们分不清虚实,可正是因为他故意让我们虚实不分,才暴露了他的弱点,我却知道他的主力在何处。”
王献之白皙的脸上露出几分干笑,“谢太傅魄力。”
谢安道,“而且苻坚会给我们送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苻坚会亲至战场。”
王献之被他的大胆猜测着实惊吓住了。
“你不了解他,这个人,太喜欢浪漫了,总会给人制造惊喜。”
王献之静下心来听谢安说道,“四路大军,只有一路大军为实,这一路大军正是他和他弟弟率领的军队,苻坚想通过他弟弟来攻下建康,我想还给他的正是建康,就让他们来建康作客,来了就不要回去了。”
“就让谢石桓伊他们去豫州迎战,这是桓伊本应该做的,他是豫州刺史。”
“上游蜀汉军队让桓冲去,只要桓冲不败,荆州不失,秦军主力终将成孤军深入,中游下游就是苻坚口中的百万大军,苻坚的弟弟和幽冀军队,幽冀军走彭城,从彭城南下,便会直下广陵,威胁建康,让谢玄去迎击幽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