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你别扯他啊,没看他刚睡醒吗?先去洗漱吧。”
一个面黄肌瘦的脸伸手在萱城面前晃了晃,“喂,萱城,还在发愣啊,你这起床气也忒大了吧,赶紧洗完去图书馆找资料吧,离答辩还有一个月了啊,你这还要重新选题,重新列提纲,写论文,赶紧的。”
“我……只是睡了一觉?”
有些沙哑的声音,似乎是长久没有发声的缘故,他恍恍惚惚的从床上站起来,又恍恍惚惚的望着聚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人,一个肥头大耳,一个面黄肌瘦,一个小不零丁的,下一刻,他彻底的确认了。
“猪头,小黄,萝卜?”
“哇,小基佬,你终于睡醒了,我还以为睡了一觉就忘记哥们了,走吧走吧,赶紧去洗把脸,哥们陪你去找资料。”
………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一场梦
原来真的只是千年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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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
萱城随意在古代军事这一分类上随意抽了一本书,找了一处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猪头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眼睛扫到他手里捏着的书,嗤笑,“我去,你还在研究古代军事战争啊,我劝你,还是别选这类了,出力不讨好。”
萱城无心看书,他合上了手里的书,眼睛转向身边的人,认真的问,“我睡了多久?”
一个热乎乎的手掌摸上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我以为你烧煳涂了,一晚上啊。”
“嘿嘿,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还去智渊里的小树林了吗,你忘啦?”
萱城奋力寻思,两眼茫然。
那人用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个小基佬,想勾引我还不承认。”
萱城白他一眼。
“好好,我投降,你没有勾引我,成不?我说,你还不打算换题吗?赶紧换一个吧,要不你去找找梁仁吧,让他给你指导指导?”
“梁仁?”
“就是你选的导师梁仁啊,哎,原来人家说的黄粱一梦真的存在啊,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就是黄粱一梦啊,是不是昨晚做了春梦,嘿嘿。”
萱城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要去找梁仁。”
“喂,别急,等等我啊。”
猪头在后面追着那疾行如风的人,惹得图书馆一大群正在看书的同学侧目,“他们是不是情侣啊。”
“小受生气啦,小攻追去啦,嘿嘿,原来我们学校还真有,我给你说,前几天我在智渊的树林里就听到了,那小受的叫声,唉,那叫一个又惨又爽啊。”腐女的笑声比较可怕,尤其是胡乱猜想的时候。
站在学校家属楼公寓下,萱城却停住了脚步,他要跟梁仁说什么,承认错误吗?承认自己终于输得一塌涂地了吗?历史根本没有半分改变的可能,唯一能改变的那个人,他终究亲手杀了他的弟弟,将自己的亲人和国家推向万劫不复了吗?
“哎呀我的天,萱城,你走这么快干嘛?”后面气喘吁吁的人终于赶上了,两手叉腰累的真像他的名字一样,见他又站在楼下不动了,故意撞了他一下,“上去啊,梁仁家在四楼,你不会连你导师住在几楼都忘记了吧。”
历史从来不因个人意志为转移,物质决定一切,曾经在萱城将这个论文选题交给梁仁的时候,梁仁就一口否决了他的论题,“论古代军事战争中人物的决定性要素,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选题,哪有人物成为一场战争的决定性要素,天时地利人和有时都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你还是改过来吧,哪怕你换成论古代军事战争中人物的重要性,这无可厚非啊,你要是不改,中期检查的时候肯定会被打下来的,你不要说是我的指导哦,一世英名都要被你小子毁了。”
彼时,梁仁在苦口婆心的劝道之后还调侃上一句。
此刻,萱城在回味这番话时,内心沉重的仿佛被重石压过一般,他还有何脸面去见梁仁。
萱城的双腿像是被吸住了似的,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他不敢去按下402的门铃,他怕自己一抬手就狠狠的甩给自己一耳光,将自己狠狠的打醒,为什么在一开始不醒悟过来呢?如今他再也没有办法像彼时那般去纯粹的研究那场战争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陷进去再也无法回头,他的哥哥,虽然只在那个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世界里,也许那只是一个梦,就像猪头口中说的,他睡了一晚,做了一个荒唐的春梦,他爱上了一个死人,一个死了一千六百四十年的人。
“萱城。”一声温柔的叫声打破了萱城的思绪,乍一抬头,对上那张柔和又慈祥的眉眼,萱城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霎时如雨滴下,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扑进怀里,“梁老师。”
猪头实在忍不住了,陪着这个睡了一觉就神经兮兮的人去了图书馆又一路狂奔到学校家属公寓楼下,他却止步不前了,像丢了魂似的,猪头也干脆不打扰他的好梦了,自己给梁仁打了电话,这才有了梁仁亲自下来接自己的学生又师生情深感天动地却又滑稽的一幕。
梁仁还没说什么呢,自己的学生就扑进怀里痛哭起来,“萱城,你怎么了?”他尴尬的手都无处安放了。
“梁老师,我先回去了,这个小子发神经了,丢了魂似的,说要来找你,应该是想重新换个论题吧,麻烦您了。”
猪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恭敬的跟梁仁说完,也庆幸终于将手里的这块烫手东西交了出去,内心在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在梁仁面前丢脸啊,你他么刚开始不犟得很吗,还人定胜天,别吹牛皮闪了自己的牙啊,还是赶紧改了你那个人定胜天、自大到天边的论文题目啊,好好的赶紧的重新写完论文吧。”
“萱城,你怎么了,不要在楼下啊。”梁仁连忙去推开他,他堂堂一介大学历史教授,在学校家属楼下被一个男学生搂搂抱抱,还哭哭啼啼的,一墙之外就是校园内的一条马路,何况这时公寓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梁仁为了不惹祸上身,一把拽住萱城的手开门就将人塞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臭小子,又给我找事情,走吧,上去再说。”
梁仁有些气哄哄的,手却没有放开自己学生,迅速的将人拖到自己家中,随着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萱城终于彻底醒来了,这里是南京,是21世纪的中国,不是那个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前秦。
他的哥哥,包括那个被他哥哥亲手杀死的可悲可叹可哀可怜的前秦阳平公苻融,他们都是死人。
唯有这21世纪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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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十四年来一场梦
萱城止住了眼泪,他认真的直视自己的导师,终于吐出了那个他埋藏在心里一千六百四十年的三个字,“我错了。”
空气仿佛静止了,周围似乎裹着一阵温热的气流,随之就像以往那样,或者说,就像那个死人身上的温暖一样,一个暖和的怀抱将他包裹了起来,那声沉沉的叹息打在耳边,“你终于明白了。”
“唉…”
萱城将头抵在对方肩上,他极力的控制住了内心的悲酸和身体上的不争气,那些能溺死人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流出来。
梁仁182的身高,萱城178的身高,他的脸与对方也相差无几,眼睛终于在许久之后与对方平视了,“梁老师,我要重新换一个论题。”
“可以啊,你想好要写什么了吗?或者说,需要我的帮助吗?”
萱城终于从自己导师身上离开,“我来找你,就是我想清楚了,我的年少轻狂终于使我明白了,你是对的,我要来求你,指导我完成一个新的论题。”
梁仁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示意他坐下来,“我先听听你的想法。”
萱城坐在沙发上,环顾了一眼四周,“师母呢?”
梁仁滞了一下,随即便开口笑了,“你臭小子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你又不是没来过,你导师,我,梁仁,未婚。”
萱城张大了嘴,“你?”
看着不像啊,45岁,教授职称,教龄近20年,长相沉稳儒雅,身材高挑匀称,虽然并非亿万富豪,但也好歹乃名校教授啊,不缺钱不缺名,怎么看都不像未婚人士啊。
“不要说无关的,先说说你的想法吧,看看我怎么帮你。”
萱城将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水杯,有些温热的触感,他略一停顿,道,“梁老师,我觉得既然要开始新的论文,我有必要做一个检讨,为什么我选择的那个论题是错误的,我想也许我有了新的回答,虽然这个答案你也许会将我骂个狗血淋头,说我不思悔改,但是我还是不能不说出来,因为我怕一旦憋在心里,会成永远的伤痛。”
梁仁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具有亲和力,很温柔的模样,“可以呀,你说说吧,或许我们可以讨论讨论。”
———“淝水之战,也许真是一个笑话。”萱城到底是出了声。
“没错,历史学界都是这么定义的,是上天跟苻坚开了个玩笑,百万大军败于八万东晋北府兵。”梁仁附和着他的意思,笑着说道。
萱城润了一口温热的水,将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他郑重的看着自己的导师眼睛,道,“不,这个玩笑,不是上天跟苻坚开的,是他自己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梁仁脸上淡淡的笑容收住,“你似乎有了一番新的见解,可以,说出来吧。”
“苻坚并不是不知道晋朝不能讨伐,他正是因为看到了国内的各种矛盾,所以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去打这么一仗,他要通过一场举国战争将国内的民族矛盾社会矛盾全部解决,那些曾经被他降服之后没死的外族人都要在这一场战争中去死,不论是慕容韡,慕容垂,还是张天锡,姚苌,甚至杨定和拓跋珪,只要这些外族人死了,大秦的统治才能稳固,所以他倾全国之力百万大军伐晋,他四路大军南下,战线太长,兵分各处,虽然在这场战争的一开始,阳平公苻融攻下了寿阳,慕容垂攻下和郧城和彰口,将前秦的军队插入到东晋境内,逼的东晋只守不攻,在淮河对峙,可是梁老师,你知道吗?这场千古之战只能是一个笑话,不是上天要去跟苻坚开玩笑,而是他自己,这场战争根本就没打,前秦的失败完全是自身的溃败。苻坚来到寿阳,前秦和东晋在淝水河畔对峙半个月,谁都过不了河,谢玄的那一封书信骗了苻坚,可是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明明将敌人逼的毫无退路了,却自己给敌人让出路来,让人家来打他。”
梁仁听罢,认真的思考了下,道,“你说的对,但是并不是谢玄的那一封信才导致了苻坚的失败,苻坚不是要半渡而击吗?击其半渡,这是兵家之计,苻坚这个帝王他从13开始领兵打仗就从来没有败绩,他不会不懂兵法,这场战争,苻坚和谢玄,不相上下。”
“不,梁老师,你错了,谢玄胜了,因为在他的那封书信里从来就没有给苻坚半渡而击的机会,他设计给苻坚的是半退而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萱城苦笑,“是呀,所以,我说淝水之战,原来真的只是一个笑话。苻坚精心筹划了那么久,从公元378年的襄阳之战就开始了,整整5年啊,最后他的失败竟然不是跟晋朝正大光明的决一死战,而是自己的军队溃败,将自己完全让给敌人去打,焉能不败,呵呵。”
“你还是没有醒过来,你在为他悲伤?”梁仁提醒道。
萱城醒神,是啊,可是他怎么才能去忘记这一场南柯一梦,他忘不了,忘不了那些点点滴滴,然而当他睁开眼时,一切都成了历史。
“在你刚开始要写这篇论文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了,物质决定伦,不要太主观意识,萱城,今日你当着我的面说你错了,你懂了,可是在我看来,你还是,,唉,,”他又叹息了一声。
“不,老师,我只是不得不说出来,我不想在放弃这个论题之前就这么空空白白的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必须要弄明白。”
梁仁嘴角淡淡的勾了勾笑,“好,你说,我都听着,无论你以后要写什么,我都乐意帮你。”
“在我刚开始研究这场战争的时候,我看到前秦第二次伐晋之淝水之战的战略布局图,那是一张完美无缺的战略布局,苻坚的战略无懈可击。抛开总体上苻坚轻视晋军的原因,我以为在淝水之战中有5个偶然因素可以阻止这场失败。”
“愿闻其详。”
“第一,阳平公苻融错估情报,在十月十八日苻融攻克寿阳之后,胡彬的五千水军停在硖石,苻融将胡彬包围,胡彬部断了军粮,派人突围给谢石送信求救,那封信落入了苻融的手中,苻融即刻向后方项城送信,信中说的是贼少易擒,胡彬明明只有五千水军,苻融为何要说出这四个字,因为他已经知道东晋的主力谢石和谢玄在洛涧25里驻扎,他没有办法解决破东晋水军的难题,所以他给苻坚送信,但是他送信的目的是想苻坚将后方项城的87万中军调往淮河前线,可结果却出人所料,苻坚轻敌,只带了八千羽林郎抄小路前来与苻融汇合,如果苻融不往后方送信,即使在淝水河畔与谢石谢玄战败,那充其量不过是四年前彭超俱难淮南之战的放大版,苻坚不会败的一塌涂地,所以是苻融的轻率使这场战争失去了胜利的可能。”
梁仁点头,笑了笑,“你说的有理,不过不是决定性要素,你凭何以为苻坚的87万项城大军能在苻融失败之后还能与东晋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