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融淡淡道,“没有,我不会跟他争。”
“他是你的哥哥,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呢,燕国言而无信,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非我秦军要攻克洛阳,慕容氏出尔反尔,阴险狡诈,并非乱世明主,只有你的兄长,当今大秦之主才能一统北方,终结乱世。”
苻融道,“如果没有丞相您的辅佐,皇兄便如无水之鱼。可大秦与燕国各安一方,互不侵犯,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王勐有些怒气,斥道,“哪有这种道理,被欺负了还不能去讨理,明知乱世将结,陛下有心为之,你却阻挠,阳平公,你跟着我学习了这么久,还是不能明白为政之初衷,在于天下百姓。”
苻融沉声说,“丞相不要生气,是我说错话了。”
王勐气道,“今晚你去攻城,攻不下洛阳,就不要跟着我学习了,虽然你贵为王弟,陛下将你交给我,我有权处置你。”
苻融淡淡的眉眼黯淡下去,他的皇兄跟自己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自从王勐跟随苻坚以来,二人形影不离,偶尔同塌而眠,苻融每每看到王勐进入明光殿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针刺了一下似的。
小时候说过的那些话,并非被这无情的渭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了,只是他长大了,明白了很多事,他们的父王告诉他,苻氏一族因为血缘内婚,导致人口稀少,所以一定要与外面的人通婚,虽然他那么的想他的兄长能实现小时候的誓言,可是,一切似乎都不可能了。
公元365年,建元元年,苻坚带着他一起便衣巡游北方各国,他们到过洛阳,沿着洛水河畔隐居了下来,一直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后来他们又北上至汾水流域,他们一起越过大草原,到过拓跋代国全境,曾经在贺兰山下放牧,在纥奚大草原听那悠扬低回的马头琴小调,他们又北上至辽东平原,在大辽水河畔顿足,在长白山下遥望千里雪飘,后来他们又从燕国的旧都龙城一路南下至燕国新都邺城,邺城外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叫栾河,他们在河边遇到了一只美丽又高傲的凤凰。
苻融并不是看上了那只美丽的凤凰,他只是不想与自己的兄长这样纠缠下去了,没有结局的相处只会让他越陷越痛苦,所以他借此向自己的兄长说要将那只凤凰赏赐给他,苻坚听后久久无言,后来秦燕和好,秦国归还了曾经掠夺的燕国百姓和国土,慕容韡答应与秦国再次盟约,苻坚假装为秦国使臣与自己的弟弟苻融一起去了邺城,他要看看那只凤凰是不是像迷倒他亲爱的宝贝弟弟一样倾国倾城。
然而弄巧成拙,慕容韡在大殿之上有意羞辱苻坚,苻坚后来在宴会上出言不逊,那只骄傲的凤凰真的挥动了他那双美丽的羽翼给了苻坚一个教训,苻融却再一次的要求自己的兄长同意与那只凤凰交往,他说苻坚曾经答应过他只要是他看上的都会给他,苻坚是这么说过,可他没说过要自己的弟弟去喜欢别人,就算苻融只是把那只凤凰当做弟弟看待,并无什么亵渎之意,从来好的如同一人的兄弟俩第一次发生了争执。
后来,那只凤凰哪里也飞不走,他被锁在了邺城的深宫。
苻坚以为他的弟弟还在思念那只凤凰,秦燕之间战战和和数年,只要苻融提议与燕国和好之时,苻坚便与自己的弟弟起争执。
苻融无可奈何,他性子文雅,不好同人争辩,也不想同他的兄长争辩。
武牢之事以来,苻融劝过他的兄长,其实慕容韡出尔反尔也无可厚非,苻坚派出苟池至洛阳本该与燕国兵汇一处共同攻打桓温,却停兵不前,后来慕容垂打败了桓温,苟池才追击桓温,慕容韡不想割让国土,太傅慕容评也不想慕容垂占了这场战争的头功,两人合计着怎么既能拖延秦国,又能将慕容垂罢职,然而,苻坚在王勐的伐燕计划下,却先一步出兵攻打洛阳,用武力迫使慕容韡割让国土。
苻融心里清楚,其实他的兄长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洛阳这么简单。
可苻融却没有苻坚的眼光和心胸,他并非是觉得大一统不好,只是他的性格好静,能不打仗就不打仗,能不流血就不流血,心有玲珑,仁慈爱人。
作者闲话: PS:推荐一首适合的歌曲喔,东游记主题曲《逍遥游》,因为我在听《乱世名相谢安传》的时候,淝水之战结束时刚好是这首配乐,突然觉得好适合。走遍了青山人未老,本文马上就完结了,有点伤感,写了好久,尤其是今年,突然不码字了就感觉失去了什么似的。
157死当长相思
“你在想什么,抱歉,我方才话有点重,你不要在意。”一声略带歉意的声音打破了苻融的沉思,略一抬眼对上王勐那双眼睛,他和苻坚一样,都是心怀天下之人,眼里都是灿灿光芒。
他叹息了一声道,“不是我苛责于你,你应该理解陛下支持陛下,没有谁像你这样跟他亲近了。”
苻融眨了一下好看的眼睛,“不是还有丞相您吗?你跟皇兄不是同塌而眠过吗?”
“你。”王勐脸色瞬间绿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那谢安的腐朽心思了。”
“入幕之宾么?丞相,我可这没这么说喔。”
“好了,不要说了,快去准备吧,记得你的陛下的弟弟,没有你攻不下的城池。”
苻融恭敬的弯腰,拱手道,“是,我的好丞相,末将即刻前去备战,不攻下洛阳,请丞相以军法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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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苻融领兵攻打洛阳,火光照亮了这片千年王都,将高大威严的四丈城墙暴露在如明日般的火光下,一人身着甲胄手持长剑高坐与中军马上指挥身后将士攻城,烈火将他柔和的目光放大,使他原本浅淡的瞳仁变的幽深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的狠绝,剑指前方,高声鼓舞将士,“大秦的勇士们,苍天庇佑之下的勇士们,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浩浩神灵将在你们的身上发挥神勇,冲锋……”
瞬时间,他身后密密麻麻的秦军像潮水一般汹涌而上,冒着城墙上的漫天火箭,奋不顾身的挡着盾牌,举起长枪,弓箭手们瞄准城上的人头,箭镞嗖嗖的破空而去,周遭顿时充斥这厮杀声,痛叫声,嘶吼声,刀枪铁钩声,士兵们扛着云梯架上城墙,骑兵们拖着土袋砌筑鱼粮道,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这一场腥风血雨,他的兄长想要洛阳,想要燕国,他就要去为他攻打,即便没有人天生愿意活在战争的厮杀中,一个接着一个的尸体惨叫这从城墙上坠落,跌入黄土之中,顿时化作血泥,一批一批的士兵倒下了,然而,更多的士兵们却踩着尸体血海奋勇而上,就如他誓军所言,浩浩苍天神灵会在他们的身上发挥神勇,每个人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只要你奋勇杀敌便能获得军功,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每个人都要为和平生活付出生命的代价。
——-箭如飞蝗而至,秦兵却丝毫未有胆怯之意,眼看着鱼粮道就要筑起半城之高了,有秦兵已经爬上了洛阳城墙,与燕兵陷入了近身肉搏之中,刀起刀落,扬剑提枪,银枪入,刺穿敌人的胸膛,噼剑砍下敌人的头颅,后方敌军箭步上来,一刀噼上,天地之间只充斥在厮杀的吼声和惨叫声,人与人的这场战争已经到了同归于尽的白热化阶段了。
一阵恶心的令人翻江倒胃的血腥气息刺入鼻息间,苻融刚想跃下马,脑中却忽然一阵空白,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身体摇摇晃晃,一个不稳,他失去了支撑,马上身体跌落,砰地一声掷地。
……
“阳平公。”
有人急切的叫着他,死亡的气息在逼近着他,不知为何,他分明只是奉命行事啊,不是他想要杀人。
“弟弟。”
…………
“弟弟。”
…………
苻融幽幽睁开了眼来,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孔,有些熟悉有些陌生,这是从小到大伴在他身边的兄长,陌生的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憔悴过,他似乎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了,眼圈下方一道黑色的光晕,他的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
“兄长。”
苻坚终于脸色晴了起来,他松了一口气,“弟弟,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晕倒?”
苻融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苻坚按住他的肩膀,“躺着吧,你都睡了两天了,好弟弟,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攻不下洛阳就算了,你是我的弟弟,不能有任何事。”
苻融听他这样说,便顺口说了一声,“那就请皇兄班师回朝吧。”
“什么?”那个声音陡然拔高。
苻融看着他的兄长脸色变的难堪起来,乌云密布,像是随时都有一场暴风雨似的。
“你说什么?难道你故意跌马晕倒,以此来要挟我撤兵,弟弟,你怎么能这样?”
苻融道,“兄长,这不是我的想法,我只是建议你……”
“不必建议,不攻下洛阳,誓不回朝。”他有些粗略的打断。
苻融无声,他闭上眼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他真的不是苻坚口中说的那样故意跌马晕倒来威胁苻坚班师回朝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在那股血腥充斥全身上下的时候,他会失去知觉,突然跌马,他一刻,他恐惧极了,似乎意识被抽走了一样,他在昏迷的最后一刻是多么的想见见自己的兄长,可……
此时此刻,他就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
可苻融却不想跟他多说半句话了。
那张面孔却忽然贴着他的脸颊,热气喷洒在耳边,颈间酥酥痒痒的,苻融的心在那一刻突突跳动个不停,有些粗重的唿吸声中夹着沉沉的声音,“你的惩罚我去景略面前领,你好好歇着吧,不要再跟我争什么了,你知道,我那么的爱护你,如果你出点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
苻融的手颤颤的想要去抱住贴在自己身上的人,可还不等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一阵凉风,身上骤然落空,他的兄长已经疾步离开了。
苻坚是去找王勐了,苻融望着那消失在帐内的背影,心中五味陈陈,怅然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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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略。”苻坚掀开帐帘,快步奔至王勐身边,抓住王勐的手,“景略,朕来赔罪了。”
王勐略一吃惊,“陛下何罪之有?”
苻坚紧紧的攥住他的手,“皇弟攻城不力,朕来替他领罚。”
王勐楞了一下,笑了,“原来陛下指的是这么一回事啊,洛阳乃王城,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攻破的,只要我们持之以恒,相信不久就可以破城,我命阳平公去攻城,只是想看看他对陛下是否忠心,此次兵至洛阳,他一直是反对的,不想我秦与燕兵戎相见。”
苻坚松了一口气,手便松开了,“哦,原来景略是这个意思啊。”
“陛下还真以为我要处罚阳平公,他是你的弟弟,我怎么敢动了他。”王勐这话带着些许的酸意。
苻坚不好意思的笑了,“景略,你吃醋啦?”
王勐无奈的耸肩,“怎么会?你不要乱想了。”
苻坚又过去故意贴着人家,低声说,“是么,可是朕怎么觉着一股酸酸的味道,哎,原来世人都爱口是心非啊。”
王勐登时脸色染上一层难得的绯色,“你,……”
“好了,今晚朕再过来。”苻坚挨着对方蚊声说。
二人之间一时气氛升温,有些尴尬,有些寂静,倏尔帐外一声长长的叹息刺了进来,王勐连忙干咳两声打破沉默,苻坚眼里闪过一丝狐疑,谁敢在外面,转念一想,怕是唯有最亲近之人,谁都不敢来接近这处中军帐了吧。
他连忙避开与对方的距离,刚想出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景略可知皇弟有何隐疾?”
王勐诧异,“陛下都不知,臣怎会知晓,你想说的是阳平公为何会晕倒一事吧?”
苻坚点了点头。
他掀开帐帘,站在帐外环视了一眼,除了那一抹如雪的白色消失在视线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这才再次进来,叹了一口气道,“皇弟的心思,朕越来越摸不清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朕一直觉得他很听话,什么都顺从朕,为何他要劝阻朕伐燕呢?景略,他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了,你看得懂他么?”
王勐道,“陛下如果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懂,那因何要去征服天下人心呢?”
一语令苻坚怔住。
“陛下,还是去请王嘉来这里一趟吧。”
“他?”一提起这个人,苻坚就头疼,那个人没皮没脸的像个江湖无赖,还总是对君不敬,与自己拉拉扯扯,动手动脚,可苻坚又不能惹了他,很多事都要靠他,他看似荒诞不羁的话语中总有些半真半假的预言,久而久之,苻坚不得不跟他走的亲密些。
“朕不想见他。”
王勐嗤的一声笑了,“陛下可不要耍心思,他,会是你最好的帮手。”
“什么帮手?”
王勐怔住,“你不懂?”
苻坚茫然。
王勐叹息,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白说了。”
“我记得前年你邀请我喝的那坛桂花酒,你还有吗?”过了一会儿,王勐说道。
苻坚这才恍然似的,“哦,朕明白了,好,朕马上让南岸去老君山请王嘉过来。”
王勐淡淡笑道,“故人如梦,陛下这么重情重义,真世间少见。”
苻坚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抚摸着,像是安慰之语,“可惜朕的这份情义里,最终还是还辜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