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城在静阁中查阅书籍,翻看了很久,他决定下次明月来禀报时他一定第一时间出府相迎。
然而,下次未到,不出一日,张天锡又上门了。
明月刚跨进门,大喊,“主子,你不想见的人又来了。”
“谁说我不想见,请他进来。”
张天锡对萱城很是尊敬,也许亡国之君的命运不好过,他不得不毕恭毕敬。
萱城破天荒的让明月煮了上好的茶叶,听说还是西域进贡的。
“请,归义侯。”
茶水氤氲热气,仿若薄雾,茶尖在热水中根根笔直倒立,一片翠玉色。
“阳平公府上竟有这等好茶。”
“你识得此茶?”
张天锡道,“此茶名唤银松,乃是西域所产,我在姑藏之时,有旧臣曾从西域弄过来一些上贡,臣有幸尝之。”
“何味?”
张天锡绯色染脸颊,却不多言。
“怎么,归义侯觉得我怠慢了你?”
“不,臣无此想法,只是,银松虽为稀缺名茶,却实在无味。”
张天锡说对了,银松有何味而言?
平淡无味,此乃名茶,茶香熏陶的乃是人心。
张天锡虽是前凉亡国之君,可萱城知晓五胡十六国历史,前凉是仅有的几个汉人政权国家,以儒道立国,崇尚士族,常年与晋国交往,所以在他的身上有正统的影子。
萱城骗自己,何为正统,**在北,正统在南,他这么说。
“归义侯,你兄长在世时,可曾讲过张幼文之事?”此话一落,张天锡脸色大变,他长相清秀斯文,气质俊美,此刻脸色通红,手上杯盏微微颤抖。
“阳平公,您、、”
萱城看见他发白的手指不稳当,手中茶盏差一点就要倾斜,赶紧伸手拖住,“归义侯是想赔我这茶盏?”
张重华有美名,可张天锡却落了个亡国之君的名头,这叫萱城如何在这人这里打听史实。
“阳平公,您和圣上?”张天锡弱弱试问。
“没有。”
“兄长在世时曾说过,帝王之约,多重泰山。晋廷赐我汉性,让汉室江山得以延续,兄长至死都不肯称帝,终生奉晋年号,阳平公,圣上他跟您、、”
萱城打断他,“从无帝王之约,你想多了。”
然而,萱城却从他闪烁的眼里读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萱城尴尬收回了手,又望了望他的眼睛,“你似乎很怕我?”
四目相对,即刻却退闪避过,手中握着茶盏放也不是,张天锡脸色难看到极致。
萱城朗声笑道,“归义侯,皇兄好歹封了你个尚书的官职,你怕什么,在这长安,有皇兄撑腰,谁都动不了你们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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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动不了这些亡国之人,因为苻坚高高在上庇护其下,他这颗太阳,只会护着那些终究要伤害他的人。
萱城起的晚,或者说,他压根躺在床上不想起。
长安风平浪静,他实在懒得动身。闷了很久,他突然有些病了,要说什么病,医官定是察不出来的。
他想慕容冲。
373年春,这是萱城来前秦的第三年,也是慕容冲来长安的第二年。
三月中旬,萱城依旧在府中看书,他说想看一下探案方面的典籍,明月便去了宫中把前朝廷尉探案录抱了一些到静阁。
萱城望着一摞一摞的古籍,气狠狠道,“明月,谁让你多事,这是让我钻研破案集么?我这堂堂王公还要管这长安城的刑事诉讼案,你想整死我吧。”
“主子,是您想要看探案集的。”
“再跟我顶嘴,去院子里跪着。”
于是,只有萱城一人孤独又寂寞的在静阁中研究那些破案集,然而,书中的案子毕竟只是历史,真正摆在面前的却是棘手。
明月从宫中跑回来,上气接不上下气,“啊,主子,不好了。”
“又怎么了,麻烦你下次通禀之前直接有事说事,不要加那一句语气词。”
“主子,这一次真的要死人了。”
萱城大惊,书中探案集洒落了一地,“冲儿。”
“不是,不是慕容冲,是那个亡国公主。”
“亡国公主,清河?”
明月急道,“没错,南岸说前夜陛下命慕容族人去紫宫探望慕容冲,慕容韡托病在府上未曾进宫,清河离的近,就去了紫宫,未曾想后半夜回到自己宫中就出事了。”
“她能有什么事,她是慕容韡送给皇兄讨赏的,我不管这等乱事。”萱城一听不是慕容冲的事,方才的提心吊胆一下子变成了不关我事。
“主子,大事啊,清河她死了。”
“死了?”萱城这下惊了,“不是说才出事了吗,怎么就死了。”
“哎呀,主子,我说你这脑子是转不过来了,赶紧进宫吧,陛下下令要严查此事。”
萱城心里有些震惊,似乎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可嘴上却依旧撑着,“死了一个后宫妃子,皇兄该查就查吧,这又唤我入宫作甚。”
“慕容冲在陛下面前痛哭,听说昏过去了好几次,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阳平公,陛下极宠那慕容冲,这下后宫要闹起来了,你不过去看看,还有谁敢来插手此事。”
萱城觉得他说的实在在理,拾起地上的书啪的一下扔在他手中,“这些书你给我好心看着。”
明月望着那飞奔而去的背影,极其尴尬的给了一个冷眼,“这人说话还真不算话。”
等到萱城到了宫中才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慕容冲伤心过度已经躺在榻上一整天不说话了,萱城想,这样也好,他本来就冷漠少言。
苻坚道,“皇弟,这件事纯属意外。”
“意外意外,我却觉得是在情理之中。”萱城说,“你让谁来管此事?”
“荀皇后,还是张伶然,不行,这件事不是后宫之事这么简单,我来查吧。”萱城主动请缨。
可好不荒唐啊,苻坚后宫中出了乱子,为何萱城要去插手,这事本就该皇后去查,再不济也有廷尉去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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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百无一用是书生
“陛下,新兴侯在外头求见。”南岸上来禀道。
苻坚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朕知道了,先让他候着。”
“皇兄,你不该怀疑某个人吗?”
“谁?”
萱城脸色一沉,一副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的意思。
“凤凰?不可能,朕已经命人验过尸体了,这是他杀,清河回宫遭人刺杀。”
萱城冷笑,“谁有这么好的心思,去刺杀皇兄的一个嫔妃。”
“好了,皇弟,你去着手查探此事了,朕去应对新兴侯。”苻坚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叹息了一下,萱城似乎很少见到他为什么事伤神过,他那么仁慈,对外族人那么好,如今死了一个燕国亡国公主,他反倒觉得愧对慕容族那些人了,这是什么道理。
萱城气归气,这理智还一分不落下,他先去了紫宫。
慕容冲并未醒来,萱城站在榻前凝视着他那一张脸。
“冲儿,希望此事真与你无关。”
他检查了紫宫的门窗,房梁,墙壁上的挂饰,并未有一处毁坏的迹象,可见并未有人刺入过这里,在紫宫刺杀毫无可能。
他嗅了嗅烛台上的烛芯,跟他以往来这里时同样的味道,有股落叶油松子的味道。
是慕容冲喜欢这松子香还是苻坚喜好?
油松生长在森林葱郁的东北地区,大兴安岭山区,西北,华北都是产地,萱城知道现代的北京建筑虽然都市化,可北京周边的山区却是一片一片的油松生长区。
他反复查看了紫宫的宫内,包括床榻下方,没有一处暗道裂缝,这是一个极其严密的空间,里面只容得下一个人的灵魂,这里光线阴暗,似乎除了慕容冲以外,并不会有人会活着在这样的环境下。
萱城一阵悲酸,每次来这里,他的心都好痛。
外面梧桐树叶飒飒作响,树冠抖擞了几声,萱城站在床榻前,过了一会儿他弯下腰来,伸出去了手,可终究没能覆上去,僵在了空中,突然一双冰冷至极的触感袭来。
紧接着,那冷冰冰的温度又从手臂上窜至胸口,他的喉咙被卡主,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来了。”
慕容冲的声音一次比一比冷,就像他的身体,一直像那长白山的雪一样,雪不会融化,他的身体也不会被温暖。
萱城瞪大了双眼,反手扼住对方手腕,“你没昏过去。”
慕容冲冲他笑了一下,“你不来我怎么能昏过去,我知道你会管这件事。”
“我希望跟你无关。”萱城看着他的眼睛说,慕容冲的眼睛那么勾人魂魄,萱城从来都不敢久看的,他怕会深陷进去不可自拔,可这一次他竟然盯着。
“我的姐姐死了,你想怀疑我,你的心好狠。”慕容冲这么说,萱城的心瞬间被什么利器刺了一样疼。
“清河前夜来紫宫看你,为何她前脚刚走就出事了,啊,这是什么道理,为何跟我看到的剧情不一样,一般不是她来看过你之后你会死,而她会好好活着吗?”
慕容冲不会理解萱城的思维,因为他是一个纯纯的古代人,哪里懂得电视剧里的那些套路。
“你又希望我死?”
萱城捂住他的嘴,贴着他身体沉声说,“你好好活着。”
慕容冲却用手臂缠住了他的腰身,他的肌肤如此之凉即使隔着衣裳萱城都禁不住的颤了一下。
他去推那双手,可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推不开,他震惊,慕容冲的力气会这么大,他不过舞勺之年。
萱城真是傻了,鲜卑族天生刚健力量惊人,小小年纪都是经历过训练的。
可萱城的灵魂附在前秦阳平公苻融身上,那是一个什么人,那可是战将啊,不是一个现代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
他只是不想推开那双手而已,就算冷,可这样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也该被焐热了。
“苻融,不,你不是他。”慕容冲却忽然松开,脸色变得惊恐起来,“你是谁?”
萱城道,“清河之事我会查清,慕容冲,无论结果怎样,你好好活着。”这是萱城每次都要对慕容冲说的话。
因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有什么话是他最想对这个人说的。
萱城又去了清河的宫中一一查看,照例,宫中的每一处角落都不能放过,细如灰尘他都要闻过摸过。
跟紫宫一样,这里没有作案的痕迹。
而且他从南岸口中得知,宫中那夜并未听见什么刺客的声响,紫宫外面是守了苻坚的禁卫军的,清河从进来到离开,皆在监视之下,甚至回了宫都是有士兵在暗中护着的,再说了,苻坚的后宫是从未发生过刺客之类的事情,除了上次慕容冲的宫变。
“难道真是自杀?”
“阳平公,不会的,陛下命验尸官反复查看过,绝非自杀。”
萱城皱眉,心中起疑,“或者清河她有旧疾?”
如若这般,那慕容韡把她送给苻坚就贼心明显了。
可后宫中每一个妃嫔入宫都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更何况一个亡国公主,荀皇后和张夫人那里就过了几层关卡,看来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
萱城回到府中已是傍晚。
“主子,可查出什么些来?”
“未曾。”萱城揉了揉额头,叹息,“我为何要掺和这事。”
“明月,你说我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明月摇头。
萱城敲打他的脑壳,“都是你,你早上跑过来告诉我这些事做什么?”
明月抱头喊冤,“主子,长安城谁人不知,你是断案如神,如今陛下身边出了案子,能不请你么,我这是好心为你。”
“还好心为我,你跟南岸都是为了你们那位宫中的圣上。”萱城气狠狠道,“我皇兄。”
“我断案如神,哈哈,明月你再乱说,信不信这个案子我交给你。”
萱城真是一时又忘记了自己身份,他已经不是那个现代一无是处的读书人,他是前秦阳平公苻融。
苻融是北国战神,更是前秦时期少有的长安令之一,他是世家王族,声望显赫,自从王勐入秦以来,他又跟着王勐一起学习为政之道,年纪轻轻便履历重职,在长安城中威望极高,以明察善断著称,断案刚正不阿,颇有神探之名。
少时在任长安司隶校尉一职,在长安断案公允一时无人不知。
明月指了指他的脑壳,“主子,要不要我提醒你曾经断了这长安城中多少奇案?”
“你这混小子是在提醒我失忆的事吗?”萱城怒视他,明月垂头丧气,闭嘴不言。
萱城不用提醒,自己的身体还控制不了?
大秦永兴元年,那一年苻融刚好17岁,苻坚刚刚登基,兄弟二人关系甚为亲密,苻坚要锻炼下他这位亲弟弟的本事,便任命他为司隶校尉,专门管这断案之事。
京兆人董丰在外游学三年后回来,路过在妻子家住宿,晚上妻子被人杀害,妻兄怀疑是董丰所为,把董丰送官。董丰受不了刑罚拷打,屈打成招承认自己杀妻。
苻融审察后怀疑,问他说,“你出门往返,路上有遇到什么怪异的事以及卜筮吗?”董丰说,“当初将要出发时,晚上梦见乘马南渡河流,返过来又北渡,又从北向南,马停在水中,鞭打也不走。低下头看,看见有两个太阳在水中,马左边白而湿,右边黑而干。醒来后心跳,窃以为不吉祥。回来的晚上,又做了同样的梦。去问占卜的人,占卜的人说:”有刑狱之忧,远离三枕,避开三沐。”到家后,妻子为我打水沐浴,晚上给我枕头。我记起占卜人的话,都避开了。妻子就自己沐浴,枕着枕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