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城望着漫天飞下的白絮,“果然是下雪了,真的是常有的事吗?三月长安雪落,这么美的景,可是少有啊。”
明月弯下腰为他穿上鞋,这才道,“太后去了。”
明月抽泣,“阳平公,太后走了。”
萱城望了他一眼,又赏起了这漫天雪景,目光一片平静,“哦。”
他不是苻融,那位苻坚和苻融的娘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在现代的时候他爸妈经常吵架要离婚,他恨透了那个家庭,暑假经常待在学校不回去。
来到了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时代,他知晓的前秦历史上那个心狠手辣的荀太后死了,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妇人死了。
死了好。
死了就再也不用经历世间的痛苦了。
萱城掩面。
明月小声,“阳平公,阳平公,您。”
明月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那双捂着脸的手,手指上湿润冰凉一片。
苻坚没有杀慕容冲,他拔出了凤血,袖中凤血剑既已出鞘,务必得饮血才能归鞘。
他只是刺了慕容冲一剑而已。
慕容冲倒在一片血泊中,那不是他的血,他活的好好的,不好的是前一刻他讽刺的那一家人。
阳平公苻融昏倒在太后宫中。
荀太后吐血身亡,荀皇后哭红了眼。
苻坚。
他不愧为慕容冲口中的北国之神,他是帝王,帝王者,不能哭,不能流泪,他平静的处理了后事,慕容冲被南岸和明月拖进了紫宫,永生不再出紫宫一步。
萱城躲在暖阁中闷了一天,距离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苻坚没有来过这里,朝堂的任何人都没来过这里。
第三天,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外面依旧落着雪,那人进来的时候身上沾满了白花花的东西。
“阳平公,你这可不怎么好,躲在床上怎么过。”
是王嘉,他第一次来这里。
萱城瞧见了他肩膀上的雪花,轻声道,“外面还在下雪,这是怎么回事,今年三月了长安怎么还下雪?王嘉,你不是能操纵天气吗?”
王嘉解开了身上的披风,明月过来赶紧接着。
“你这躺在床上问我这么几个问题,我怎么回你,我是人又不是神。”
“起来吧,你起来我就控制这天气,要阳光是吧,好啊。”
王嘉眼神盯上他,似乎有什么重要话要说,萱城从榻上懒散的起身,道,“明月,你下去,我跟他有些话要谈谈。”
明月出去了,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说罢。”
萱城示意他席地坐下,地上有暖和的毯子。
王嘉看了眼,便端坐了下,道,“你还没想清楚吗?你和丞相到底什么时候做最后的决定?”
“慕容冲这次气死了太后,他心性狠戾,杀人于无形,我不想在长安的日子看到你们苻氏有人死了。”
他这话说的不错,慕容冲杀人于无形,伤人亦是无形。
萱城的心被他伤的好痛。
“皇兄还是舍不得他。”
王嘉摇头,“那可不一定,太后死了,不是别人,我算过了,这个月似乎对你们苻氏不利,今年是个不好的年份,你们最好赶紧弄走他。”
萱城道,“你算到什么了,今年怎么不好了,今年刚降服了张天锡,又收拾了苻洛,这正是大好年份。”
“任何事都有正反两面,物极必反你该知道吧,正是因为你们今年降了凉国,又收拾了国内的异端势力,上天必须要降下不好的东西给你们,你不是看到了吗?怎么,你不信我说的。”
萱城疑惑的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他什么都看不到,太深邃,太森幽。
他的眼睛不像苻坚的眼睛那样既温柔仁慈又装下了整个天下子民。
他能看透苻坚的眼睛,却看不透这个人的,他亲眼见过他能操控天气,能隔空操纵剑气。
可是,他做的都是对苻坚有利的事,从来没有伤害过大秦。
萱城直直的审视着他的目光,沉吟了片刻,沉声道,“你能否告诉我洛阳那次的真相?”
王嘉一笑,“上次在老君山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可我的灵魂告诉我,事情并不是那样,苻坚并不奇怪我是谁,你一眼能看穿我,你们都知道,那为何还要那么做,阳平公苻融他到底去哪里了?”
作者闲话:感谢对我的支持,么么哒!想知道更多精彩内容,请在连城读书上给我留言
173兄弟情
王嘉冷静道,“在你身体里。”
无稽之谈,萱城在心底冷笑。
王嘉这次来只是蛊惑他,慕容冲不能留在长安,可是苻坚都说了,他会一辈子把慕容冲禁锢在紫宫,永世不得出来。
王嘉的意思竟然能与苻坚相悖。
“我会的,我不想再看到苻氏的人受伤,我也不想自己被他伤害。”王嘉走时,萱城这般对他说。
外面的雪果然停了。
太阳出来了,一片晴朗。
雪后的芬芳气息扑鼻而来,府前府后的花花草草这个时候都要含苞争相而出了。
这个空气,太过美好。
荀太后的归葬仪式乃是国葬,苻坚却处理的极为低调,只有大秦国内人知晓,外面的诸国都没发国书,晋朝本来是与秦国结盟了的,按说这一国太后之葬礼晋朝是要派人出席的,可直到人入了土,晋朝人都未知晓。
萱城平静的目视着一切。
归葬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百官都甚为惊奇,前几日还是迎春飘雪,太后下葬却天气晴朗。
萱城站在苻坚身旁,他挨着苻坚的肩膀,贴过去,低声了一句,“也许慕容冲说对了,娘真的生了两个好儿子。”
苻坚没回应他,春风浮起了他两鬓的细发,萱城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哥哥,放手吧,娘都死了,以后没人管着我们了。”
苻坚自始至终没有正面看他,亦没有回应他的任何追问。
第四日,慕容韡奉命进宫,他在苻坚宫中跪了足足三个时辰,不停的磕头,不停的求饶,可是苻坚既不宽恕他又不降罪于他,慕容韡就那样可怜巴巴的跪着,他的膝盖酸了,苻坚这个时候却说话了,“此事与卿何干。”
苻坚特地准了他去紫宫探望。
明月回来报给萱城的时候,萱城这一次却是冷淡,他的心从头到脚都彻底冰了,“苻坚都害死了自己娘了,也许真的不在乎天下人怎么议论了吧。”
紫宫。
绯红色的帘帐,灰暗的烛光。
外面再明朗的光都不会照到这里。
慕容韡慢慢走上台阶,在台阶的高处,床榻角落边上发现了蜷缩着的人。
“冲儿。”
他伸出手,僵了一会儿,却搭在那人的肩膀上,轻轻的按了下去。
慕容冲回头,眼里依旧冰冷。
“冲儿,够了吧,我们都停下来,好吗?”
“苻坚终究是优待了我们慕容一族,时间过去了,让这仇恨也过去吧。”
慕容冲的眼睛有了一丝变化,他冷冰冰的眼逐渐变红,他幽幽出声,“皇兄,他优待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慕容韡叹息,手从他的肩膀上滑下来,落在他那揣在心口的手,紧紧的拥入怀中,“冲儿,是我对不起你。”
“你放下仇恨,你怨我恨我吧。”
“我不怨你,亦不恨你,皇兄。”慕容冲冷道。
他扯过自己的手,似乎不愿意被他人触碰,他的嘴角都扬起了一丝嫌弃的意味。
慕容韡道,“清河的事,你、、”他却开不了口。
“皇兄,你不该怀疑我。”
慕容韡眼睛一躲闪,忙道,“不,不,冲儿,我没有。”
慕容冲笑了,他笑的无声,却柔媚极了,慕容韡一时怔楞,慕容冲却忽然扑入他的怀中。
慕容韡一时手足无措,愕然,“冲儿,你。”
慕容冲的声音低沉冰冷,“皇兄,抱我一下,抱住我。”
慕容韡误国亡国,亡了国的成了享受高官厚禄的亡国之君,他的亲弟弟却落入他人后宫,沦为禁脔,慕容韡的心中始终觉得愧疚,他来紫宫看过多次,一次又一次的陪着自己的弟弟在这幽暗的禁地说话,可慕容冲始终少言寡语。
这一次,他竟然主动送入怀抱,慕容韡身心皆沦陷,他双臂箍住他纤细的腰,久久叹息。
他不停的低声喃喃,“冲儿,冲儿,兄长对不起你。”
——————————
萱城去明光殿找苻坚,苻坚果然在那里。
宫人都说苻坚下了朝一般是回去宣室看奏折,或者去宣德殿,可是今日他却在自己的寝宫。
明光殿的烛火通明,仿若白天,萱城一踏进来,就看见了苻坚。
他坐在几案前。
“皇兄。”
苻坚抬头,见是他,笑了笑,“皇弟找朕找到这里来了。”
萱城过去贴着他的身体坐下去,几案上放着青铜酒盏,苻坚似乎喝了酒,怪不得他这几日都不怎么搭理自己了,怎么这会倒是笑脸相迎了。
“你在喝酒?”萱城疑道。
“怎么,不可?”
萱城笑道,“可以,我来找你,就是想跟你一起喝酒的。”说着,便径自的斟了一盏酒,就是苻坚用过的那个酒盏,仰头灌了一口进去,酒入喉咙,他却被呛的咳了起来。
苻坚调笑他,“皇弟喝酒还是这般,早跟你说了,慢慢来,你怎么都学不会。”苻坚夺过自己的酒盏,他饮酒倒是文雅至极。
萱城想看他饮下自己用过的酒盏,手却拦住了。
两人目光交汇,皆是僵住。
“皇兄,放了慕容冲。”
他掰开苻坚的手,强行把那酒盏放在几案上,郑重的对着他的目光,“放了慕容冲,这是我求你的,皇兄。”
苻坚一副冷淡的表情。
萱城站起身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皇兄,臣弟求你,我很少求你什么事,你答应了我很多事吧,可我没有那些记忆,王嘉不会帮我找回这具躯体的记忆,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求你,放了慕容冲。”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凝固起来,萱城伏地不起,苻坚纹丝不动。
过了许久,萱城感觉膝盖都疼了,苻坚却出声了,“你还是不明白。”
萱城抬起眼来,却见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晶莹剔透的东西,他的心忽然一疼。
“啊,苻坚,你的弟弟他。”
苻坚扶起他,把他拽在自己的身边,“皇弟,他、你,不,”
萱城根本听不懂他这吞吞吐吐的语气想要表达什么。
萱城望着他柔似水的目光,“慕容冲他不属于你我,放了他,兄长。”
这个时候没有君臣,只有兄弟,荀氏血缘二子,苻坚为兄,苻融为弟。
可这时候,萱城的灵魂与苻坚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苻坚攥着萱城的手到自己的胸口,那里上下起伏,“朕放了他。”
萱城心一震,刚要再次跪地拜谢,苻坚却就着拽他入怀的姿势压倒了这具身体。
他的弟弟,又不是他的弟弟。
热气喷洒在耳边,萱城的神经紊乱,唿吸急剧紧张。
“朕的心不大,三十三年来只装下了一人。朕放了他,从此不再愧对苻融。”
萱城震住了。
苻坚说的是什么?
兄终弟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古代兄弟之间真的可以互相代替去爱一个人么?
苻坚为何愧对苻融,他心中的一个人是谁?从小到大的的时光有多久远,萱城来前秦亦不过刚满三年。
萱城奋力推开苻坚,他逃出了明光殿。
明光殿的右侧便是紫宫,他跌跌撞撞,失神落魄,却忽地撞上一个人。
“啊。”
萱城抬头,慕容韡惊讶的看着他,“阳平公,您。”
“你怎么在这里?”萱城正衣。
慕容韡行了礼,恭敬道,“圣上命我进宫见冲儿一面,刚从紫宫出来。”
“哦,对。”
萱城笑了一下,“这都能碰见你。”
“我知道您不待见我,我也不求能得到您的正视,说到底我们慕容一族的人对不住您在先,冲儿此次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我会替他承担业报。”
萱城眉心聚起,“你们慕容氏对不住我在先?”
慕容韡似乎这才警觉自己失言,赶紧低头,“抱歉,阳平公,那件事不是我故意的,只是陛下他当时在大殿上太过欺人,我才让冲儿、、”话还未说话,他身体忽然一下滑了下去,刚好倒在萱城脚下。
“慕容韡。”萱城赶紧拎起他的脸来,却只见他面色突变,似乎已失去了意识。
萱城扫视了一下周围,并无任何风吹草动的异常现象。
见明光殿外面守着的宫人,萱城扬声,“过来,把人抬进去。”
一阵细风浮了过来,他正好瞥见紫宫的宫门闪动了一下,萱城心一紧,可慕容韡突然倒地,又倒在了他的脚下,他不得不先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
“陛下,阳平公,臣等无能,实在查不出新兴侯为何晕倒,请陛下恕罪。”
一个宫医检查过慕容韡的身体,并无发现什么痕迹,垂头丧气跪在两人面前。
萱城道,“这倒是奇了,未中毒,未受伤,怎么就突然倒地了呢?偏偏不巧倒在我面前,这下我成了嫌犯了。”
“皇弟说的这是什么话。”苻坚示意那人先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