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让我来。”齐墨手中拿着从帘子上拆下来的绳子,没等沈怀璧发话,十根纤长手指灵动翻转,在坊主手腕处绑了个绳结。
“你手怎么了?包起来做什么?”沈怀璧这才注意到他伸过来的手,十指都缠上了染着淡淡血色的布。
齐墨下意识一缩,唇边聚起一个小梨涡,满是清浅的笑:“没事啊。”
沈怀璧没听他胡言乱语的解释,握住他的手掌,把缠在上面的布一点点拆开。
齐墨的手伤的几乎没有知觉了,血肉凝固,和布几乎缠在一起。沈怀璧这一撕,几乎是让他的手又伤了一遍。
沈怀璧明显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去抢他另一只手上的三/棱/刺。
齐墨被拿了三/棱/刺,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拿这个做什么?”
沈怀璧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望着他手的疏朗眉眼却是认真异常:“刺死你得了,小兔崽子,不给我省点心。”
那把三/棱/刺到了他手上,轻轻挑破了齐墨手上缠着的布条,沈怀璧终于看清了他手上纵横破裂的伤口,眉间微蹙。
他也不再多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用牙把瓶口塞叼走,颇为大手大脚地把里面的药粉尽数洒在他手上。
那药粉清清凉凉的,一点刺激性也没有。齐墨也垂着头,看着他给自己惨不忍睹的手涂抹药粉。
“到时候手不好看,找不到姑娘嫁你可不怪我什么事。”
沈怀璧把手中拎着的小瓷瓶丢给他,齐墨去接时,手臂不着意蹭到了他的左肩。
齐墨感觉到沈怀璧极轻极轻地抖了一下,他有些微诧,刚抬起眼,便看见一张白得失了血色的面孔。
“哥?你受伤了,为什么不给自己用药?”
沈怀璧本就手上有伤,方才又单枪匹马地用留行鞭笞人去了,估计他也没在意自己的伤势。
“什么?”声音还是平稳镇静,可沈怀璧额侧一滴冷汗落下,顺着素白修长的颈子悄溜滑进衣领,他无疑是痛的。
痛,全身都在痛。
腰侧的口子又裂开,粘稠温热的血液洇湿柔软的棉丝衣衫,黏答答地贴在肌肤上,有些难受。
手臂上的箭伤总是反复无常地恶化,过了许久都好不了。也不知李大夫那老头说的是不是真的,每次都说没养好伤就出来乱蹦,以后肯定会有影响……
沈怀璧正胡思乱想着,冷汗一滴接一滴地从额头落下,他看见齐墨正关切地看着他,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至极的笑:“干什么?我又没事。你还真当我是百宝箱?说一瓶药就一瓶药啊?我去哪儿给你变。”
齐墨知道他的性子,向来嘴硬得很,不到生死攸关的大伤他愣是哼也不哼一声,他忧心沈怀璧此时受伤的状况,怕再拖真得出点什么事儿了。被他绑起来冷落在一边的李坊主还在不屈地扭动着身子,竭力想让自己坐起来。
“呜呜呜!呜!”李坊主内心也很忧郁——你把我嘴都塞上了!我怎么和你说?
齐墨没工夫与他折腾,把他口中布团扔掉,单刀直入问道:“劳驾,怎么走?”
坊主见是齐墨来问,又捏着嗓子,娇滴滴道:“小哥,你若让我亲一下,我便告诉你。”
齐墨没说话,回身捡起地上的三/棱/刺:“劳驾。”
李坊主自尊心受挫,只得委委屈屈抬起一只手按眼角:“你先让人家站起来嘛。”
齐墨冷眼看着他站起来,手中三/棱/刺寒光流转,静静看着他。
“哎呦。”李坊主拍了拍屁股,不慌不忙地从领子里掏出一小块哨子,别在嘴边——
悠长尖啸的哨声响起,齐墨劈手夺下他手中哨子,可还是晚了一步。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包围他们所在的卿龙阁。
沈怀璧皱着眉,一掌劈在李坊主后颈上,后者哼都没哼一声,软着身子倒下了。
“趁他们还没找来,快走!”齐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沈怀璧一手揽住胳膊,从阁门后绕出去了。
不知是人都去追杀他们俩还是什么缘故,此时的花满山庄空旷至极,齐墨只能听见耳旁呼啸的风声。
沈怀璧就算身负多道伤口,跑起来却不比齐墨慢。
整个花满山庄都是环形结构,他们从卿龙阁绕了一整个大圈,最终又回到了满月坊。
满月坊也是人烟寂寥,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整个大厅都偃旗息鼓了,朱红色的壁梁之间浮动着惨白色的绡纱,一片鬼影幢幢。
沈怀璧无视了大厅内的阴冷气氛,镇静道:“从这儿进去。”
那是一扇朱红色的墙,齐墨看了许久,才幽幽问了一句:“从墙里进去吗?”
沈怀璧恰好把那扇墙一脚蹬碎,露出里面暗藏着的层层叠叠盘旋着向上的楼梯,面无表情道:“进去。”
“你怎么知……”
“墙是空的。”沈怀璧见他还打算刨根问底,催促道:“你打算留下来陪那个人妖坊主过夜吗?不留就赶快!”
楼梯内镶了夜明珠,好歹不会让他们再黑灯瞎火着爬楼梯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齐墨向来不适应这种地方,强行忍了个喷嚏,还是没能忍住问话:“我们能从这儿出去吗?”
沈怀璧没理他,抬手破开面前而至的木门,带着他整个闪了进去。
门里面是一排排星罗棋布的木质架与箱子。
齐墨狐疑道:“不会又是黄金吧?”
沈怀璧拨开锁扣,把箱盖整个掀起。里面装着的本黄色的纸柱九个为一组,被棉绳牢牢捆住。
他拆开其中一组,刺激性的气味立即灌满鼻腔——
这下,沈怀璧不说齐墨也知道了,那是火/药。
果然,沈怀璧沉下声道:“我倒是没看出来,这花满山庄是有人要造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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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凿壁偷生
齐墨也愣了一下,转身去看那几排木架。
弓套箭囊,环首直刀,铁盔铠甲……若是说满月坊买了这么多的兵器只为收藏在这儿,整天闲的没事儿就拿出来看看,那不是齐墨脑子坏了就是满月坊主疯了。
“将军……这里存了这么多东西。”齐墨抬起眼,目光对上对方的眼睛,轻轻问:“准备干什么用啊?”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猜想,却不敢妄自出言揣测,若是真是他想的那样,事情波及的范围可不止有徐州,西至北凉道,东至京城,天天地翻覆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的军备资养,足够组成一支上千精骑的军队了,况且西部一直发展不平衡,有些城池的军备都没有一个小小的满月坊里存着的多。
若是战事突起,周围小城池都无法抵挡,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西北地广人稀,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若是控制下来,可谓是一片极为可观的领土。
沈怀璧一时间也没答话,他走到那些木架边,拿下一柄环首直刀。
漫天萤光折射在刀身上,雪亮的寒光衬着他极为突出的腕骨,白得几乎有些青。
“你看这里。”沈怀璧将刀鞘翻了面,上面刻着极为繁复的花纹,犹如蛟龙跃鲸,腾鸾飞凤。刀柄上刻着青白的蝶翼,全都淬了崭新的青铜,显得亮眼而妖异。
齐墨这才注意到这柄刀与别的刀面都不一样,他接过刀看了一圈,半晌才迟疑道:“这是帅刀?”
每支军队都是由不同的将领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每支军队都有自己的主帅。军队派发的刀都是一样的,只有主帅有一点儿特权,用的刀都是自行打造的。
有了帅刀,那么一定会有主帅的名或字篆刻在刀身或刀柄上……
“找到了。”齐墨翻转刀身,在刀背上找到了一个篆刻其上的文字。可惜那字跟花纹似的,他辨认许久,都毫无头绪。
沈怀璧握着他拿住刀的手,就着看了一眼,淡淡血色的薄唇轻启:“是梁字。”
“梁?没有哪个王的封号是梁啊?”齐墨有些奇怪,又想到一个可能,嗫嚅了一会,慢吞吞道:“将军,不会是你弄错了吧。”
沈怀璧一脸漠然,看样子下一秒就要用留行把他给抽出去。
好在沈将军向来大人不记小人过,耐心地循循善诱道:“你再想想,不一定是王侯将相的封号,往上追溯几代。”
齐墨最头疼的就是背念史书,好在以前教他的老夫子天天把“之乎者也”“生死有道”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他就算不背也能记得三分。
若不是王侯将相的封号,这单单一个“梁”字,说法可就多了。
他们大齐是多种族国家,梁姓虽然不是什么大姓,比不得其他大家,但也在京城那边占了大头。只是这梁姓起起落落二三百年,总也扑腾不出什么大水花,整天靠着贩卖茶叶布匹这样的小宗生意起家。
齐墨果断把他们都排除,继续冥想。
沈怀璧也不催促他,径自绕道去看那些藏在后方的兵器了。
夜明珠把整个空间照得很亮,柔和的萤光缓缓流动,倾泻于地,带来一身霜意。
往前追溯三个朝代,有个短暂的王朝,它唯一的国号便是梁。
梁之前的前朝国主□□荒淫,不理国事,百姓民不聊生,农民愤激反抗,最终推翻前代王朝。
梁便是那个时期由农民组成的党羽的称号,只不过这个梁王朝仅仅存在了短短三年,就被新的农民起义推倒。
沈怀璧不知什么时候又摸了回来,猝不及防在他耳侧低语:“想到了吗?”
齐墨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落了地,他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侧了侧,借着低下/身去捡刀的空当遮掩:“他们想效仿梁王朝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沈怀璧的笑都有些虚弱,他淡淡道:“我倒是错怪十一殿下了,本以为你天天身处京城繁华纸醉金迷之地,早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没想到这段史实你却还记得。”
齐墨捏着鼻子认了,放下手中帅刀,问道:“那咱们从哪儿出去?”
沈怀璧刚才在他想的那段时间里也没闲着,把整个储存室都给逛了一遍。他指了指东面的墙角,眉尖微微蹙起:“那儿有个活门,但是被木条封死了,短时间内我们出不去。”
齐墨不信这个邪,走过去查看。
那扇门估计是为了工匠离开而设的,通道一定是通往地面,整个满月坊完工后便隐藏起来,藏在一排架子后面,隐蔽得很。
上面用细长的木条钉得死死的,通风都难,更遑论让两个大活人出去了。
“先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出口。”沈怀璧看他拧紧眉,出言宽慰道:“那么大一批军资,这个地方建成的时候就应当考虑了走水的可能,或许别的地方还有出口。”
他这句话纯粹是瞎话,既然是密室,又怎么会建造两个出口呢?难道满月坊主日日都来这里开设宴会不成?
齐墨倒把他这话当真了,爬着那几排摇摇欲坠的架子四处乱摸。
沈怀璧心道这孩子真是倔种,手中又拿起那柄帅刀细细查看。
两人各司其职,谁也不扰谁。
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愈逼愈近了。
与此同时,不知在哪里当小狗儿四处乱窜的齐墨的嗓音也恰时响起——
“这里有一个很小的出口,在天花板上!它估计也被封住了,我把它凿开,很快就能出去!”
瞎猫碰见死耗子的沈怀璧心情有些复杂,看着他兴冲冲地四处找利刃把那个天花板上的小门凿开,刚要去帮他,便被齐墨制止了:“将军你别动,一个架子站不下那么多人。”
沈怀璧只好作罢,看着他手里拿着匕首,一点点把旁边糊着的石墙翘松,半天才撬下来一小块。
沈怀璧身长玉立,此时不得不靠在墙壁上做支撑,不然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看着齐墨一刻不停地忙活,轻轻道:“有人追来了。”
齐墨停下动作,愣了一愣。
这里是末路,他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若是被他们抓住,他与沈怀璧二人只有死路一条。
但很快,他手中动作未停,速度还越来越快起来。
“那我们得快点了,你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呢,在出点什么事儿,怎么扛得住呢?我快点凿开,你那么瘦,挤一挤就能出去的……”
沈怀璧忍不住插嘴打断他:“我出去了,那你呢?”
齐墨朝他一笑,唇边的梨涡深绽,溢出满捧甜蜜的甜:“暂不说我能不能出去,就算不能,将军出去后会找人回来把我带走的!将军是好人,我相信你会回来的。”
“你……”沈怀璧抿了抿唇,他的声音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你可知,被满月坊主抓住了是什么下场?我伤他容貌,打伤他侍卫……”
“大齐需要一个会打仗的镇北将军,而不是一个没用的十一殿下。”
齐墨一边凿着墙壁,漫天飞灰在柔光映下如夜雪飘扬,闪着明明昧昧的光。
那个口子已经被凿得很大了,塞进去一个身材偏瘦的沈怀璧足足有余,齐墨这种高大身量的少年却不太够。
齐墨见沈怀璧没答话,转头去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藏着满天星河。
他伸出一只手,像是邀功似的说:“快来吧,将军。”
沈怀璧没理他,靠着墙壁半晌没动。
齐墨也不恼,跳下兵器架子,一手横过沈怀璧腰间,另一只手越过他腿弯,打横将人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