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的工人目前只有两个,还是兄弟两个,因为要有保密性,所以选的是他们村的,知根知底的老实人家,两人媳妇在外边切山楂,也就是一家子都在这工作,这也是胖婶想的,这样更好拿捏些。
熬山楂要一直搅拌,更别说这么一大锅,看着是做饭活计,实际累人的很,但男子体力是跟上了,别的就稍显弱了,对厨艺天生不敏感,得需要人看着才行。
阿秀指挥着他们调着火候,正忙着,外边突然一阵喧闹。
因为胖婶在外边,阿秀也没在意,没想到过了会儿,胖婶进来了。
“阿秀,你爹来了,说要找你勒,快出来吧。”
阿秀心里咯噔一下,腿都软了几分。
”你快些出来吧,你爹又不能进咱们灶上,在外边等你勒。”
阿秀嗓子有些干哑,应了一声“哎”,和工人交代了两句,正了正神色,擦了擦手,起身出了院子。
外边是清洗去核的地方,一群老郎君围着一圈,手上麻利的摘着,嘴上也不停,边说边边都往门口看去。
阿秀顺着大家目光看向门口,一个老人佝偻的身子,半花的头发,破旧的衣服,满脸的皱纹褶子,越看越眼熟。
“阿秀,是你吗?”
卫大伯眨了眨浑浊的眼,有些不敢认这个穿着打扮不同以往的阿秀。
因为今日要回村里,阿秀特意换上了一件新买的衣裳,是清哥儿设计的最新样子,因为是清哥儿能走后门,买的便宜,所以他也渐渐舍得去买衣裳,打扮自己起来。头上也带了几只簪子,其中一只珠翠的,很是显眼,早把别人都看的眼红不已。
同样的,阿秀也认不得他爹了,半年前卖自己时,他还是个壮实的中年人,怎么如今老成了这样子。
但他不打算多问惹事端,他心里有感觉,他爹来找他,绝没有好事。
故而脸上很是客气疏离:“是我,你有什么事?”
卫大伯眼圈红了,苍老的手背抹着泪,伸着手向前,似乎等着阿秀过来扶他:“秀啊,爹快活不下去了,你可得救救爹啊。”
阿秀也不问缘由,只冷淡的问道:“我那两个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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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可怜可恨
卫大伯神情更悲痛了:“你大哥被人打断了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会儿刚送回家,你二哥没了踪影,我也顾不上找他了。你可得救救你大哥,他连吃药的钱都没了,躺在床上快死了啊。”
阿秀神情微动,毕竟是他的亲大哥,哪能是不关心的。
“家里钱呢?你不是把我卖了好几两银子?”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老婆子们对视一眼,一片哗然,阿秀被卖了?
卫大伯脸色也有些尴尬,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样子,理直气壮道:“你这不是被清哥儿又买回来了,还开了这样大一作坊,有钱的很,漏点银子出来,就够你哥哥吃药了。”
卫大伯闭口不谈家里钱去哪了,阿秀便不肯接他话,盯着他瞧,只把他爹看的眼神游离起来。
“家里钱,钱都给你阿姆治疯病了,还有给你大哥二哥准备成亲用东西,花光了,拿不出来了。”
阿秀有些不信:“花光了?一分没有?便是再没有,也轮不到跟我要吧,我已经不是你家人了,当初让你签的契约,生死与你家无关,你忘了?”
卫大伯踉跄的抬脚迈进院子,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你是我的亲生孩子啊,身上流着我的血,当初把你卖的,也是那富贵人家,去了也吃不了苦的,是你不懂,就埋怨父亲,可你也不想想,做爹的哪会害自己家的孩子?你现在根本就是看不上穷爹了,你个不孝子啊!”
阿秀只感觉大家的眼神突然刷的一下集中到他身上,就听见有人开口了。
“阿秀,到底是你亲爹,也不能不认爹啊。”
“是啊,百善孝为先,哪有指责长辈的道理?”
“秀儿,要我说反正你没被卖出去,这不大家还是乐乐呵呵一家人,比啥都强。”
阿秀气的浑身发抖,身边的议论声越来越多,他感觉到自己很无助,“孝”字的大帽扣在他头上,让他动弹不得。
卫大伯见状,往前跪爬了几步,“咣咣”往地上磕起头来。
“阿秀,要是就我自己,今天我就是饿死在外边,我也不会来求你一下。可你哥哥等着看病,就剩一口气了,你有能力救他,不去救,他要是死了,你良心能安吗?”
话光落音儿,就有个婶子冲过去,去拉卫大伯,好几个人也站了起来,大有要跟过去的架势。
去拉的婶子姓袁,在村子里出了名的吃苦耐劳。嫁到的是个穷窝家的老大,公爹和阿姆好吃懒做,还偏疼小叔,老大家里挣得钱几乎全被二老骗走了,扭头就给了小叔一家。老大和袁婶子被老两口劝着,两人一点怨言没有,觉得小叔地里活干不好,他们就该帮衬着,还听着老人们的安排,帮着看小叔家里的两个孩子。
他自己是越过越穷,越干越没钱,胖婶也是知道他们家情况,优先就录了他进来。
袁婶子最看不得长辈受欺负,一看人都跪了,心里的正义感生了出来,边去拉卫大伯,边眼圈也跟着红了。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小辈,让长辈给你跪着,你也不怕折了寿,不孝顺的人下了地狱被砍脚筋的!爹阿姆生你养你,到头来找你要点钱看病都不给,咱们村竟然有你这样的白眼狼。”
一番话说得自己都被感动了,袁婶子抹着泪:“我虽然穷,可我还知道孝顺两字怎么写,有些人,就是越有钱,越吝啬。”
卫大伯死活在地上不肯起来,跟着袁婶子的话趴在地上嚎哭,要是外人进来了,还以为谁在欺负一个可怜的老人。
阿秀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想辩解几句:“幼时家里就没人对我好,后来还卖了我,我凭什么要养他,给他钱。”
袁婶子冷笑一声:“咱们郎君,吃家里的喝家里的,最后转眼就嫁出去了,家里几乎是白养了咱们,你不知道感恩,还嫌弃家里对你不好,你说说,把你养活养大还不知道感恩?”
胖婶一直在旁瞧着,本来觉得是阿秀家务事,他也不想过分掺和,可这“冤大头”掺和进来,连连咒带骂,让他也听不下去了。
“你这些话看似说的跟挺有道理似的,其实狗屁不通!你知道你外号叫啥不?叫“冤大头”!在自己家被人耍的团团转,还管起别人了?你也不照照镜子,自个都头大成什么样了!”
几番话说的旁边人都笑了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袁婶子是可怜,可也不是自己不争气么?现在瞧着,还被家里欺负出光荣感了。
胖婶受了大家鼓励,嘲笑着又接着说了句:“哦,你家应该穷的连镜子都买不起吧?可我瞧见那天你家大郎买了只银簪子,不知道是给你的不,咋也没见你戴啊?”
冤大头因为进门七八年了,没能生出个孩子来,公爹拍板,从外边给他买了个郎君,养在外边,这会儿孩子都怀四个月了,全村人都知道,但没一个人告诉他,胖婶张嘴想戳破的,到底是没忍心,可又不甘心放过这个讽刺他的机会,就暗示了一番。
冤大头今年才26岁,可已经长了皱纹出来,像个老妇人,闻言先是茫然的松了卫大伯的手,大概是平常过日子心里也有点数,只是不愿意承认,今日被人说破,又瞧见大家同情的眼光,他随即反应过来,嗷的一声崩溃了,冲出了门去。
卫大伯见帮手走了,有些着急。
“阿秀,你快说话啊,家里你大哥等着吃药呢!”
阿秀被刚刚冤大头气的腿软,借着胖婶宽广的身躯才站稳,他沉默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钱可以给你,但就这一次,以后别再来找我!”
卫大伯哪管这些,钱要到手了,只什么都答应着。
阿秀今日因为回村里要坐车,也带着银钱的,他掏出荷包,将里面钱全倒出来,把少数铜板塞回去,碎银子递了过去。
“这是三两银子,就是吃人参都要够了。”
卫大伯跪在地上,根本不顾着先站起来,就这么手捧着去接,像极了乞丐,可怜又窝囊,只是看见这碎银子,明显有些嫌弃。
“阿秀,你这作坊开这么大,出手也太小气了。”
阿秀怒视过去:“就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你拿荷包里不是还有钱?”
“那钱是我回去坐车要用的!这几个铜板你也要?”
卫大伯跪着,一副无赖样子:“你不给,我就不起来,你没听你袁婶子说?让爹给你跪着,你要折寿,下地狱的!”
阿秀梗着头,任由他诅咒:“我不怕,你就这么跪着吧!”
胖婶轻拽了下他的袖子,示意这么多人看着,毕竟是在落后的村子里,再无耻的爹也是长辈,这样传出去,别人虽然会说这长辈不好,可紧接着,阿秀不孝,混不吝的名声也得传出去。
胖婶从自己衣服里摸出几个铜板,好声好气哄道:“我替阿秀给了,你快起来吧,老跪着也丢人不是?”
卫大伯冷笑一声,似乎抓住了阿秀的命门。
“我这老脸不要又怎么样,阿秀不小的名声传出去,连婆家都不好找吧。”
胖婶本身就是暴脾气,也变了脸色:“你还要怎么着?”
卫大伯贪婪的眼神看向阿秀的头上,那只翡绿的簪子:“这个我看着不知什么钱,一并给了我吧,我给你大哥换只鸡吃。”
胖婶上前推了他个跟头:“不要脸的玩意,给你脸了?”
卫大伯再老,好歹也是个常年干活的男人,这点力气他根本受不了什么伤,但他索性倒地不起,在地上哎呦起来。
“我这胸口疼啊,也得看大夫……”
阿秀记得,他爹虽然一直对阿姆虐待他熟视无睹,可也是个老实干活的农家人,怎么如今变成了这般泼皮模样?像块狗皮膏药,怎么也甩不开。
他头上的簪子仿佛有千斤重,他一咬牙把簪子拔了下来,扔到了泥土地上。
“给你,拿着赶紧走,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要说也怪,卫大伯本身正捂着胸口,闭着眼哎呦叫呢,阿秀扔簪子的动作道被他瞬间看见了,从地上爬起来,把簪子捡了起来,爱惜的吹了吹土。
“你这败家玩意,摔坏了咋整?”
他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把簪子塞衣服里。
“爹这就走了,阿秀,改日爹再来看你。”
阿秀直觉他自称“爹”特别恶心,听见他话更是大怒:“别再来了!”
卫大伯充耳不闻,喜滋滋的穿着银子簪子走了,腿脚灵活的跟刚刚虚弱的样子截然相反。
胖婶心疼的看着阿秀头上仅剩的两根木簪:“那簪子不便宜吧?估计和那银子都差不多了。”
阿秀哭丧着脸,拉着胖婶的胳膊往里院走,一个字都不想说。
岂止是三两?是六两!
他辛辛苦苦忙碌的“禾水”,在第三个月才终于盈利了,拿到的分红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去买首饰,结果去的地方,里面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贵多了,偏偏他看上的,还都是那些贵的。
这簪子,他来回去了三趟,最后在伙计的白眼下,咬牙去找清哥儿借了钱,才买了下来,清哥儿还笑话他,挣得不多,花的不少,想起自己说清哥儿不懂,现在只觉得清哥儿为啥不拦着他!
因为平日要干活,所以他几乎没戴过,今日是他第一次戴上,就为了回村里秀一下,结果……果然人不能炫耀,让他虚荣,这下好了,簪子没了,自个落了一肚子气。
阿秀勉强撑着,在作坊盯着,到了下午,盖房子的工人们来了,才把这里交给胖婶,逃似的离了宋家村。
回去时刚傍晚,清哥儿正准备去做饭,瞧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还以为他累着了。
“你这一趟也病了?我瞧着比我还严重似的。”
阿秀在外人面前硬气的很,回家看见卫子清,委屈劲儿涌了上来,别人没体会过他和清哥儿受的苦,不知道里面细节,如今见了知心人,哪还忍得住,小声啜泣起来。
卫子清吓了一跳,忙拽了人进屋。
“替我干一天活,就委屈成这样?得得,以后可不敢了。”
阿秀被气笑了:“说什么鬼话!你明知道不是的。”
卫子清见阿秀还能正常交流,知道他大概没受多严重的气,也稍微安心了点,问起发生了什么,阿秀一字不落叙述了一遍,最后又抹起泪来。
“我那个簪子,头脑一热就扔了出去,后悔死我了,就是借胖婶点儿钱给他都行,非要扔簪子做什么。”
卫子清给他倒了一杯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是听出来了,合着你哭是心疼簪子呢?”
阿秀扁着嘴:“以后我要是再乱花钱,你就打我手心,没收我工钱。”
卫子清听了,蓦的冷了脸:“你的钱乱花也是买给自己的,那个老东西算什么玩意?他还好意思说自己养了你,他可曾睁眼瞧过你一眼?这会儿知道乱认孩子了。李婆子买你的时候,可没给他说过一句要把你卖哪,他倒好,张嘴就来,什么富贵人家,真当人都是傻得?”
阿秀犹豫着,把泪擦干净:“其实我也不是被他吓着了,小时候有次,我饿的实在不行了,拽着地上的草往嘴里塞,大哥瞧见了,罕见的给我找了块馒头,后来阿姆查第二日发现厨房少了馒头,大哥说是他偷吃了,还挨了阿姆一顿打。所以——我得还他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