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南鄀是穷乡僻壤,都是野蛮人,原来不是……天啊,真的都好俊,好有教养文化。”
“当然不是,”一位宫女洋洋得意道,“南鄀百姓是少,土地也少,可平均摊下来,比咱平民可富裕多了,他们国毕竟一脉单传七八百年了,还与世无争修养生息,百姓日子好着呢,咱圣上没登基前,边境那带好多穷苦百姓都偷渡去南鄀呢,也就这些年才好些,咱大宁兵多将广,其他的还要慢慢发展。”
“原来如此,还是你知道的多。”
身侧的宫女压低声音道:“你们觉得是圣上还是南怀逸……”
宫女们都红了脸,一人道:“南怀逸模样是好,脾气却差,沉着脸冷冰冰的,倒不如状元郎了,状元郎模样可一点不比他差,还温润,好亲近。”
“我就喜欢冷冰冰的,但我更喜欢圣上,”宫女脸红了个彻底,“南怀逸瞧着太古板冷淡了,圣上不一样啊,圣上多有趣,还会疼人……”
“是啊是啊,圣上舍得,还不约束管教人,真是当个宝贝疼。”
几人正聊得春心荡漾,一抬眼瞧见温其如玉、风度翩翩的状元郎,立刻噤声。
谢才卿温声问:“陛下往何处去了?”
他眼下是皇帝宠臣,风头力压指挥使,宫女们丝毫不敢怠慢,个个热络地凑上去给他指路。
谢才卿含笑道谢。
那个方向,萧昀应当是回寝宫了。
谢才卿顺着那个方向去,身后宫女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近来状元郎变得更……”
“什么?”
“我说不上来,”宫女抓耳挠腮,“……好像更吸引人了。”
“哈哈哈,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不过说真的好像是……仔细瞧心头直颤那种,好像更落落大方了……好像也不是……说不上来,反正整个人都更有味道了。”
“对吧对吧!”
……
谢才卿走到御花园,有些体力不支,近来总是容易累,倒是越发孱弱了,他有些无奈。
他走得久了,底下的不适逐渐上来,总有宫女太监经过,谢才卿红着脸,咬牙走着,努力维系着表面上的无恙,让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身侧不远处,几个太监跟在一人身后逛御花园,谢才卿看清为首金丝白袍之人,心下一紧,就要避嫌避开,江怀逸却大步流星朝他走了过来。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谢才卿避无可避,迎着江怀逸莫名漆黑的眼光,朝他作揖行礼,浑身紧绷。
他和皇兄相伴十余载,皇兄肢体神态上的每个细微含义,他都能精确读出。
皇兄这眼神,是怒不可遏。
可能方才宴上萧昀惹怒他了。
谢才卿行了礼,南鄀皇帝却未叫他起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边是邻国国君,一边是陛下新宠,江怀逸之前在礼部给谢才卿脸色瞧的事又人尽皆知,边上太监忙打圆场:“这位是新科状元郎,陛下重用得很。”
他提点着,指望江怀逸投鼠忌器,给谢才卿留分面子,那句“重用”却似乎刺到了江怀逸,江怀逸脸上讥讽、暴怒、痛心疾首一闪而过,最后冷淡道:“起来吧。”
谢才卿松了口气,就要站直,却因为实在不太舒服,稍微晃了下,江怀逸稳稳拉了他一把。
谢才卿心慌得手收紧。
“微臣告退——”
“状元郎陪我走走吧,这些花,我在南鄀没见过,麻烦你替我讲述一二了。”
谢才卿硬着头皮道:“……是。”
皇兄非要留他,定是有话要说。
太监们都松了口气。
“你们跟后点,歇歇吧,我不太喜欢很多人拥在跟前。”江怀逸淡道。
太监们点点头,他们陛下也不喜欢一窝人跟着他。
进来时也搜过身,南鄀皇帝不可能对状元郎不利,毕竟他自己都寄人篱下。
身后人退远了,一时这一片僻静处只剩下二人,谢才卿维系着面上的得体,立在江怀逸身侧,替他介绍着,江怀逸突然道:“他昨晚在你哪儿?”
谢才卿浑身一震:“……没有。”
江怀逸忽然握上他手腕,谢才卿大惊,未来得及挣扎抽手,江怀逸已经掀了他一块衣袖。
谢才卿僵住了。
莹白修长的手臂上,密布着星星点点的微红,红梅落雪一般。
江怀逸拳攥得死紧,深吸一口气:“江怀楚,你还学会了撒谎。”
谢才卿心下大乱,努力维系面上镇定,生怕被人瞧见他和江怀逸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低声说:“……我错了。”
他用眼神求江怀逸放手,江怀逸却怒不可遏,几乎在爆发失控边缘:“我是你皇兄,你哪里不对劲你以为我瞧不出来?!腿怎么了?难受?”
谢才卿脸色霎时红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怀着孩子,他就这样对你?!”
谢才卿面色僵硬,心道一个谎言真的要用无数个来圆:“……他,他又不知道。”
“他不知道,你就让?还是他非逼迫你?难道你喜欢他了?不然这种时候还让他碰?丝毫不知自爱,这是我教出来的吗?!”
谢才卿:“……”
第71章
不是能说话的地方,江怀逸千言万语,最后只压成了一句话:“你再不走,别怪我来硬的。”
谢才卿咬牙道:“两天后我一定走。”
江怀逸深吸一口气,甩下谢才卿的袖子:“这两天再被我知道他碰你,我就是和他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
一个生杀予夺、目下无尘的皇帝,根本无法容忍这种程度的辱没。
“……”谢才卿低低说,“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他再碰我。”
江怀逸落在谢才卿身上的目光有意无意避开谢才卿的小腹,像要逃避某个事实,又或者逃避事实背后所蕴藏的过去——他亲手养大的还未加冠的弟弟在敌国皇帝身下无数次求欢,以及昭示的显而易见的未来——他要大着肚子受人非议抑或隐姓埋名为那个畜生生儿育女,还要费尽半生含辛茹苦地养大他的孩子。
这是任何一个兄长无法忍受的。
萧昀还这样糟蹋江怀楚。
他疼了江怀楚那么多年,江怀楚什么时候受过一点罪?
越想越气苦胸闷,恨不得当场杀了萧昀泄愤。
谢才卿轻声道:“……那我回去了。”
江怀逸一言不发,谢才卿不等他应声,在他的注视下,挺直腰板,红着脸压下根本无法忽视的不适,步履稍显不稳地走了。
没走两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谢才卿惊呼一声,愕然抬头,心脏一停。
同他一起惊呼的,还有打老远见状元郎和南鄀皇帝拉扯赶来的太监宫女们。
江怀逸打横抱起江怀楚,转头就往萧昀寝宫的反方向走。
谢才卿终于回过神,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压低声音,颤声道:“皇兄,放我下来!”
江怀逸皱眉,冷冷道:“你准备这么走回去?”
“你放我下来!”谢才卿声音都在发抖。
江怀逸冷笑:“我是南鄀皇帝,你是你的状元郎。”
谢才卿浑身发僵。
皇兄有多倔他知道,他决定的事,谁劝都没用。
心头一时又暖又慌,眼前呆若木鸡的太监宫女已经迎了上来,谢才卿勉强稳住面色,道:“……忽然有些不太舒服,差点晕倒了,多亏了南鄀殿下……”
他朝江怀逸感激一笑。
宫女和太监傻眼地看着。
南鄀的皇帝大庭广众抱了状元郎,还是这样抱。
这要是个姑娘,多半是要联姻了,好事一桩。
可这是当朝状元郎,是个男子。
当然状元郎忽然不适,江怀逸也不可能放任他摔了,毕竟是陛下的宠臣,无视他无异于不敬陛下,可这样抱……也太……
宫女们都红了脸,一改先前的印象。
南怀逸只是表面拒人于千里,其实骨子里温柔,会疼人得很。
太监们也大为震撼,心道难怪南怀逸仁名在外,天下读书人敬之。
之前明明几次三番给状元郎脸色瞧,在宴上还爱洁得很,被人碰一下,都要拿手帕揩了又揩,这会儿却不计前嫌抱他,分明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善人。
“让我们来吧!”宫女太监赶忙道。
江怀逸皱眉道:“不用。”
江怀楚不喜欢人碰他。
“殿下快放我下来!”谢才卿急道,“这未免太失礼数!”
江怀逸置若罔闻,将江怀楚的手搭到自己的肩上,环住自己的脖颈,淡淡道:“孤随身带了南鄀大夫,就在前边,让他给你瞧瞧。”
谢才卿脸色骤变。
他没怀孕,他骗皇兄的,大夫一瞧,就什么都知道了,到时候皇兄真能打断他的腿。
“……不用,殿下放我下来,我好了。”
江怀逸说:“看看放心。”
太监和宫女们一边震惊于江怀逸为人处世的颠覆,一边瞧着这画面莫名面红耳赤,江怀逸古板冷淡、俊逸威严,谢才卿温如其玉、清雅端华,一冷一温,连衣着、品味、气质都有几分相似,莫名契合般配。
更何况状元郎还红着脸。
如果状元郎不是男子……
总算有能回话的太监支支吾吾接话道:“是……是啊啊,看……看看好。”
南鄀医术和毒术天下闻名,南鄀大夫千金难求,又是南鄀皇帝贴身带的,医术比太医院院判只强不弱,这里离太医院远得很,近火近救,让南鄀的人瞧瞧也没什么。
说不定这是南鄀皇帝要借此契机向他们陛下示好呢。
江怀逸淡淡说:“你们跟着便跟着。”
谢才卿急了,脸色发白:“殿下……”
另一头树荫幽径处,福安在后头大汗淋漓地追萧昀:“陛下慢些!”
“你怎么回事!”萧昀火急火燎地走,怒不可遏,“朕怎么跟你说的,他那样儿了,你不拦着,你能让他进宫?!他来找朕你不备轿你让他走?!你不陪他你跑来告诉朕?朕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货?!”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陛下恕罪!”
福安也万万想不到陛下对谢才卿重视到这地步。
“人呢,不是说在御花——”萧昀东张西望地找,脚步猛地一顿。
对面一群宫人簇拥着江怀逸。
他一身白袍在一堆红花绿草里太扎眼了,一眼就能瞧见,他这会儿正背对着自己,往反方向走。
江怀逸横抱着个人,那人垂下的衣袂也是金丝缀白的,和江怀逸如出一辙,乌黑的发倾洒在江怀逸臂弯里,搭在江怀逸脖颈上的手白皙如玉,修长而指节分明。
乍看宛若神仙眷侣。
萧昀心头莫名浮上不祥的预感,大步流星追上。
宫女太监们陡然见着来人,惊慌行礼:“陛下万安!”
不远处的江怀逸压根没停,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
萧昀一点儿没管宫人,朝前喝道:“江怀逸你给朕站住!”
身前江怀逸脚步一顿,谢才卿往日乌黑沉静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心道糟糕,心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要就跳下来,江怀逸被萧昀指名道姓,怒火中烧,冷笑一声,非但没放人下来,反倒抱紧江怀楚转身。
萧昀猛地看到江怀逸怀里自己找了半天没找着的人,脸色倏然黑了下去,一时火冒三丈,几乎七窍生烟。
“陛下有何贵干?”江怀逸冷冷道。
“人给朕放下!”萧昀道。
江怀逸冷淡道:“状元郎身体不适、腿脚不便,孤带他去看南鄀太医。”
“陛下……”谢才卿眼巴巴看着萧昀,挣扎着就要下来。
江怀逸脸色瞬间冷了几个度,谢才卿霎时不敢动了。
萧昀眼见谢才卿都乐不思蜀了,居然乖乖让江怀逸这样抱,江怀逸狗胆包天,居然敢碰他的人,腾地火起,眨眼燎原:“人放下!他还用不着南鄀操心!”
江怀逸讽道:“孤来访北宁,这难道就是北宁的待客之道么?”
谢才卿心急,暗中拽了拽江怀逸的袖子。
江怀逸看都没看他,冷冷盯着萧昀:“我放下了,他不舒服,你就让他走回去?陛下待朝臣,未免苛刻了。”
萧昀已经大步流星行至他跟前,语气神情同样冷:“谁说让他走了?朕说人放下。”
江怀逸笑了,低声讽道:“孤体恤状元郎罢了,陛下何必斤斤计较?为这点事和孤争抢,未免小儿意气。”
萧昀忍无可忍:“去你妈的小儿意气!这他娘的是朕的媳妇儿!”
他唾沫几乎要溅到江怀逸脸上。
江怀逸暴怒,就要发作,慢一拍听清他说什么,怔住了,万万没想到他会承认。
谢才卿愣了愣,眨眼反应过来,脸红得彻底,又慌又急。
那边那么多宫人也不知道听到没有。江怀逸显然也被萧昀厚颜无耻的程度惊到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额上经络暴跳。
谁是他媳妇儿,这是他南鄀的小王爷。
“枕边人?我竟不知北宁皇帝还有狎玩臣子的癖好,当真大宁史无前例的皇帝。”江怀逸道。
萧昀嗤笑:“朕也不知南鄀皇帝有惦记人妻的癖好,当真道德模范,万世师表。”
江怀逸脸色铁青:“你……”
谢才卿心惊肉跳。
“你放不放?给你脸了,宴上受了气,这会儿借题发作气我?”萧昀冷笑,“真以为弥罗那老头能踩朕脸上?朕不打你们是朕仁慈朕孝顺老人家朕懒得打,不感激还蹬鼻子上脸了,你放不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