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拂着方铭愿脑后高高束起的海藻般的长发,发丝拂过面颊,脸庞被朝霞映红,眼里闪着粼粼波光。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啊,看着那两个傻子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就有种运筹帷幄的胜利感。
这么艘小破船能渡过鬼海么?船上物资能撑月余么?
方铭愿根本不在意。他本心里压根就没想着去鬼海,只准备用这艘破船载着他俩在海上飘荡个几天,磨磨他们的锐气,再碰上场大风雨惊心动魄地惊吓一番,他们就没那个心气去什么魔鬼海域看风景了。我真是太睿智了,方铭愿由衷地感叹。
此刻,叶枫站在船舷旁,遥望天海一线,秀美的凤目中辉映着霞光,乌黑顺滑的长发飘绕若仙,墨色束身长袍把他的身形包裹的修长精干。
在无人注意之时,他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所有的一切,正在按着他的心意进展之中。
☆、第七章 虾啊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君看一叶舟,风正破帆悬。
海上风势正好,叶枫和罗达夫都在甲板上倚靠着船舷看风景,方铭愿无事可忙,钻进船舱坐在那个仅剩的落脚空间里捣鼓着什么。
罗达夫性情急躁,看着帆船行驶得不紧不慢,遂冲船舱内的方铭愿喊:“老弟,这船可否再快些?”
“已经最快了,”方铭愿从船舱内探出头来回他:“今天这是天气好,遇到无风天和大雨天,就只能抛锚停船。”
“这么慢悠悠走,几时才能到啊。”罗达夫看向叶枫,叶枫说:“既来之,则安之吧。”
方铭愿接话说:“罗兄,叶兄说的在理,海上行船是最苦的,没点耐心可成不了事。”
“成不了事?”罗达夫忽就来了气,嚷道:“回去你便把钱退我!但凡船能好些,还能不成事!”
“我就那么一说,能成,能成。”方铭愿打着哈哈。
两个乌鸦嘴,话说了不长时间,海风就停了,船直接走不动了。方铭愿只好下锚把船停妥当准备午休。
“晌午咱们吃什么?你可备下了?”罗达夫已经开始惦记吃午饭了。
“虾啊!”方铭愿闷在船舱里回他。
“你他娘的才瞎!”罗达夫顿时火冒三丈,要冲过去找方铭愿算账,还不忘回头跟叶枫告状,说:“你看他,我就问句吃什么,他骂我瞎!”
方铭愿听是罗达夫误解了,连忙从船舱内弓身而出,拎着刚做好的虾笼,笑:“罗兄,别急,我说的是吃的虾,晌午我给你们下海去摸活的七彩龙虾。我们海里的特产,异常鲜美。看,捕虾的家伙式儿我都弄好了。”
罗达夫侧目而视,说:“你水性这般好?还能下海捕虾。那得好大的气息。”
方铭愿得意,边抬手解自己的衣衫,边说:“小爷我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浪里白嫖!”说完,就笑,牙齿被浅浅的蜜色皮肤反衬的分外白些。满脸阳光灿烂。
“浪里白条吧?他说的是白条还是白瓢?为啥像个瓢呢?”罗达夫问叶枫。
叶枫不置可否,嫌他们多话。
再看向方铭愿时,他居然已经把自己扒得只剩条黑色的亵裤。宽肩窄腰,倾长健硕,乍看很瘦,细看腹部却有六块凹凸有致的腹肌,刀刻般的线条,精致流畅。扎眼的是,从亵裤松垮的系带中心,有一道深褐色的浓密腹毛往上延伸至肚脐,年轻阳刚的雄性气息喷薄而出,赫然在目。
叶枫没料到他竟能如此坦诚相见,扫过一眼后,随即转身看向旁处。在他看来,盯着别人看很是失礼。
罗达夫却全然不顾,吃惊地盯着方铭愿的小腹,问:“你那长得是啥?”
“腹毛啊,你没有么?”方铭愿反问,他认为男人都会有。
“有是有,但没你那么夸张。”罗达夫皱皱眉头,问:“你们红毛夷人是不是都长这样?”
“你才是红毛夷人,你们全家都是。这么凉的天,我脱光了去给你摸虾吃,你还骂我红毛夷人。我哪里像夷人。”方铭愿说完,把虾笼往腰间一别,纵身跃入海中。
罗达夫望着方铭愿溅起的水花,小声嘟囔:“你哪儿都像夷人,只不过不纯罢了。”
身旁的叶枫此时发话:“你却是多事,明知他忌讳这些,非要戳他。我们现在还需用他,莫要惹毛了他,多说无益。”
“诺。”罗达夫脸拉得老长应下。
方铭愿气息着实大得惊人,统共换了四次气,就完成了捕捉。游到船舷边,从海里探出半个身,见此时只有叶枫一人站在那里,便把手伸向他,说:“拉我上去。”
叶枫低头看向他,见他头发尽湿,贴伏在光洁的额头上,有海水顺着发际细细滴落,犹豫半晌,转身喊正躺在甲板休息的罗达夫:“你过来拉方兄弟上船。”
擦。方铭愿心中暗骂:老子累个半死给你们觅食,一个骂老子红毛夷人,一个伸手拽老子下都不乐意,要不是看在那些金子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们。
罗达夫应声而来,拉方铭愿上了船。天很凉,但海水是暖的,泡在海里尚不觉得,乍一上船,方铭愿冷得直打哆嗦。站在甲板上浑身滴水地解着腰间的虾笼,忽就头上被蒙住了条棉毯,却是那叶枫找来扔与他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方铭愿用棉毯擦拭着自己,笑:“都来看看我摸的虾大不大?五只鲜活的,管饱。”
罗达夫俯身向前,打开笼子,倒出大小不一的绚丽龙虾。生猛鲜活,长者三尺,两只寸许的鳌钳张牙舞爪,头上尺余长的红须,脊背如炫彩绘之,纹如虎豹,五彩皆具。
“真漂亮,这就是七彩龙虾啊!”罗达夫欣喜,眼放亮光,问:“煮着吃?”
方铭愿已经擦干了身体,去船舱换好衣服出来,说:“生吃。可甜。过会儿我教你吃。这虾可是宝,补肾壮阳、化瘀解毒。岛上卖老贵了,平常人家都不舍得吃。”
在方铭愿手把手的真传下,叶枫和罗达夫吃了平生第一只七彩龙虾。虾肉甘甜爽滑,虾脑入口即溶,唇齿留香。
想俘获一个人的心,先俘获他的胃,此言甚是,方铭愿仅仅用了只七彩龙虾就把罗达夫的芳心俘获了,他看着眼前的混生子也顺眼多了。罗达夫吃得那叫酣畅,吃完一只不够,又吃了一整只。边吃边乐:“看不出方老弟好本事,以后常摸来吃吃。”
“包我身上。这都不是事儿。”方铭愿笑着瞄了他和叶枫一眼,心道:“你们且吃吧,也吃不了几顿了。给那么点钱,老子还得伺候你们俩一辈子不成。”
叶枫此时也刚好抬头看向他,正吃得忘我,舌尖在自己嘴角轻轻舔过,把沾在上边的虾脑吸入口中。方铭愿眼看了去,微微怔住,心道:“这么俊美的人怎么可能是军籍?可惜了啊,脑子还不怎么好使,长得再超然脱俗,有个屁用,不等于废物。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像我这么又帅又聪明的人,世间难觅啊。”
起风了。三人酒足饭饱后,乘风破浪,继续航行。
刚高兴了小半天,罗达夫就开始犯愁了,眼见着风声越来越大,浪头越来越高,乌云层层叠叠从天边压了过来,天色暗抑……
怕不是要来暴风雨吧?
(把“怕不是”去掉,暴风雨马上就到。)
天气瞬息万变,晌午还风平浪静,此刻已是惊涛骇浪,电闪雷鸣。
“怎么办?!风浪太大了!”罗达夫抓着船舱的门框大喊。
方铭愿扶住桅杆,高声说:“不能再开了,我把船往浅海靠靠,得把篷布收了。”渔人忌讳说帆船的帆字,因其音同“翻”,所以称之为篷布。方铭愿耳濡目染,也这么称谓。
☆、第八章 湿身相偎
乌云滚滚而来,急迫的墨色尚未来得及把远处的海岛覆盖,黄豆般的大颗雨点忽然扑天盖地地砸向了他们的小船,令三人躲闪不及,衣衫尽湿。
见风雨来势汹汹,罗达夫拽着叶枫的袖口往船舱躲去,试图跻身于船舱剩余的狭小空间内。怎奈两个人太过高大,全都躲进去,船舱门就只能敞开着,关不上了。
方铭愿好不容易把篷布收好,船锚放稳,整个人已经像是从海里刚被打捞出来,浑身没有一处干爽之地。他奔向船舱,发现那俩人要把舱门挤爆了,就大声嚷:“不行!你们俩不能呆在舱里,舱门关不上。一旦进水就麻烦大了,里面还存了好些个□□霹雳管呢,泡了水就无用了!都出来!”
“□□霹雳管干嘛用的?”罗达夫仍旧拼命往里躲,不肯出去淋雨。
“炸鱼啊。往海面扔一根,爆了能轰晕好多鱼,在船上咱就不愁吃的了。不然,我还能天天下海去摸虾啊。”方铭愿伸手试图拽他们出来。
叶枫冲他摆摆手,自己低头弯腰走了出来,罗达夫也只好极不情愿地跟着钻出船舱。
方铭愿随即探身进舱翻找出来一块大号的桐油毡布,递给罗达夫,说:“把这个抻开,你俩躲下面去,能阻挡一阵风雨。”说完,就用力关紧船舱门,落锁,生怕雨水灌进舱里。
等他忙完,发现罗达夫和叶枫两人正头顶着那块桐油毡布躲避在船舱后,像朵巨大的蘑菇,就连忙凑身上前也跟着躲了进去。
桐油毡布不算小,但是三个大高个背贴背站一起,仅能垂到各自的小腿,冰冷的雨水打在脚踝再被海风吹刮着,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方铭愿提议:“咱仨干脆坐下,油毡就能彻底将咱们遮盖严密,防雨还挡风。站着实在太冷了。”
另外两人也感觉切实可行,就把油毡理好,三人背靠背抱膝贴坐在一起,被厚重的油毡彻底包裹严密。他们把长出来的毡布压在脚下,立刻不是那么刺骨的冷了,只是空气有些憋闷。
三人躲在船舱后,背靠背席地而坐,任由雨打风吹,帆船在海面颠来荡去。
罗达夫抱怨道:“方兄弟,都怪你找的破烂船,但凡船舱大点儿,我们也不用遭这些个罪。”说完,不放心叶枫,又说:“叶兄,你身体受得了么?冷得话往我身后靠紧些,我火力旺。”边说边冷得牙关震颤,话都带着颤音。
叶枫静坐着:“不必,我还好。”却在暗自用力,试图平息自己身上的冷颤,都是徒劳的,已经被带着冰雨的海风吹透了。
方铭愿不由得把身体往叶枫背后挪了挪,紧紧抵住他的脊背,说:“还是我火力最旺盛,架不住我年轻力壮。你们都还习武之人呢,我看这体格也就一般般。”
叶枫想挪开,但是方铭愿脊背传来的那点温热,让他有些贪恋,雨水打湿的衣衫紧紧帖裹着身体,愈发的冷了,还是彼此偎依在一起取暖更要紧些。
狂风暴雨,木船吱呀作响,随着浪涛剧烈起伏,像是就要散架了。罗达夫左手握着方铭愿的手臂,右手抓着叶枫的手腕,头晕目眩,哼出声来:“我想吐……”
“你别吐这里!真想吐爬出去吐。”方铭愿试图驱赶他。
“别推我,我再忍忍。”罗达夫蜷缩起身躯,把自己抱成团,终于忍住没吐出来。
风暴来得迅猛,却也不怎么恋战,就在大家都感觉离呕吐仅一线之隔时,海面的浪涛逐渐平息了下去,雨也像是小了许多。
忽然,叶枫眉头紧蹙,脸色骤变,立刻掀开面前的油毡布,飞了出去。紧跟着身后传来了方铭愿的叫骂声:“我擦,谁他娘的放屁了,呕!”他也迅速掀开油毡钻了出来。
叶枫和方铭愿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那边的油毡布,见那块大鼓包下罗达夫的身体在有节律地颤动着,那家伙居然在笑,半晌,他才在里面闷声说:“对不住了,晌午龙虾吃多了,不消食。让二位受惊了。”说完,自己掀开了油布,坐在原地笑得不能自已,说:“太臭了,差点没熏死我。”
此刻,叶枫的目光已经被远处的海面吸引,丝毫不关心他在说什么,望着已经散去阴霾的海面,叶枫的眼里有光闪过,嘴角轻轻扬起,方才的狼狈不堪已消散殆尽。“罗达夫。”叶枫沉声唤他。
“啊?”罗达夫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笑得肚子疼。
“收拾下,他们来了。”叶枫说。
罗达夫瞬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往叶枫目光所向看去,远处,一艘巨型帆船正在往他们停泊之处缓缓驶来。
方铭愿也看到了,惊愕不已,像见了鬼。
这船,竟然是艘巨大的远洋风帆战舰!
战舰如同一只史前怪兽碾压了过来,方铭愿咽了口吐沫,仰头望去,眩晕,那种巨大的压迫感令他窒息,磕磕巴巴地问:“这船,这船想干什么?”
“接咱们去渡那片魔鬼海域啊。”叶枫回。
“你们自己定了艘战舰?!那为什么还编排我去找船?”方铭愿不解。
“良国的风帆战舰一旦进入黑蛟岛的码头,那岂不是良夷两兵就要交火了。但若由你把我们送离夷人视野,神不知,鬼不觉,甚妙。”叶枫轻笑。
方铭愿感觉自己受了愚弄,很是气闷,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心里就没打谱真的让我载你航游了?”
“那你可是真心准备助我环岛航游了么?”叶枫扭头盯住方铭愿的眼睛,目光冷若冰霜,像把利刃,看进去。
方铭愿让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虚地躲闪他的眼神,不置可否,顿了片刻,说:“我那还不是因为魔鬼海域太凶险,怕咱们有去无回。既然有大船来接迎你们了,想必船上人手也足够多,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到此,田大大交予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过会儿,我帮你们把东西卸到大船上,我自己开着这艘小船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