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燕抚旌早已在心中盘算了许久,留在北凉,对肖未然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归宿。而他,也愿意为了肖未然,抛弃效忠了二十余年的故土,陪他永永远远地留在曾经的敌国。
肖未然低了低头,显然想避开他抚摸自己的手。
燕抚旌一顿,“未然,你不愿意?”
肖未然过了片刻才睁开眼,双目涣散地不知看向何处道:“北凉早已覆灭……”
这段日子以来,肖未然轻易不开口。眼下,燕抚旌看他肯说话,难免有些激动,急忙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未然,我会重新还你一个北凉,你信我,我也会重新还你一个家,我燕抚旌说到做到。”
肖未然却是又闭上了眼,不肯再开口。
燕抚旌还有很多话想说,想将自己的心意一股脑倒给他,想叫他再信自己一次,但看他不愿再开口,便闭了嘴。
燕抚旌只静静地揽着他,嗅他身上略带些药味的气息,看他苍白而动人的唇角,感受着他略带凉意的体温和光滑细腻的皮肤。片刻后,燕抚旌便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稍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轻柔地用自己的炙热温暖他。
燕抚旌也说不清是怎的,自从肖未然的身子好转以来,他便日渐把持不住自己,隔三岔五地就要与他欢好一番。
每到此时,肖未然便乖乖地仰躺着任由他摆弄,动也不动。
看着这样的肖未然,燕抚旌也曾挣扎,内心仅存的一丝理智在告诉他,他不该对肖未然如此,毕竟,他的身子还未大好;毕竟,他也还未原谅自己。
可每每情到浓时,残存的那丝理智便会被心中的欲望冲刷的干干净净,唯余一腔不知该如何发泄的爱意。
燕抚旌此前从来不知,温柔乡竟真能这般迷人心智,这般教人日夜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感受着身下人逐渐被自己弄热,燕抚旌忽地想明白了为何,为何自己会这般情动……
因为这世上太冷了,只有与肖未然赤裸着互相慰藉,才能让他在如此寒冷的周遭感受到一丝温暖……
因为只有此刻,他才能偶尔听到肖未然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息,好叫他确信,他们二人还活着,还能一起脉动,一起颤栗……
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一种恐慌感,一种不知何时会彻底失去肖未然的恐慌感,而欢好的感觉在将五感无限延展的同时似乎也将时光定住了,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一种能像这般似的,永远拥有肖未然的错觉……
事毕,燕抚旌极其小心地从他身上翻身下来,见他身上湿透了,便披了外衣起身,拿了块湿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身子。
肖未然忽地转脸看向他,笑了。
烛光摇曳下,燕抚旌定定地看着他那个苍白的笑,一时激动得失了心神……他有多久没这般对自己笑过了?
“燕抚旌……这么副破烂肮脏的身子,你……还没玩够吗?”
刺骨的话语让浑身的温热顿时泄得干干净净。
燕抚旌一时之间煞白了脸色,住了手,无措地看着肖未然。
燕抚旌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张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半晌后,只能继续僵着身子拉过他的胳膊,一下一下,缓慢地帮他擦拭。
“燕抚旌……你累吗?”肖未然忽地仰了仰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艰难道:“我怎么会这么累?我很累……真的很累……真的,真的活不动了……燕抚旌,这副身子……我愿意给你玩弄……这也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我愿意受着……只是,求你给我一个期限吧……何时你才能玩腻……何时才能给我一个了断?你给我一点盼头吧……”
燕抚旌喉头一哽,忙低了低头,“未然,别说胡话,我们……要一起好好活着。辛无疾说,你现在身子好着呢,能长命百岁。”
“如果,如果我身上没有背负数万同胞的命,哪怕再痛苦,我也会努力活着……哪怕再恶心你,我也愿意……愿意在你身下苟活……我本就是这般胆小惜命的人……”肖未然苦笑一声,“可是……可是现在不行,真的不行,我没有力气了……每一刻对我来说只有煎熬……燕抚旌,你能不能放过我?”
“是我不好,未然……”燕抚旌拼命压下声音中的颤抖去,“你不愿意,我往后便不碰你了,再也不碰你了,我发誓……”说着,燕抚旌刚想摸摸他的脸颊,猛地反应过来,忙缩回了手。
第一百零五章
肖未然静静地听了片刻,摇了摇头,“太累了……我真的……背不动了……燕抚旌,求你……发发善心……”
燕抚旌勉强挤出笑来,“没什么,你背不动了,我替你背,那七万人命全算到我头上就是了。我燕抚旌这一生杀人如麻,本也不在乎这区区数万人命……未然,你若不放心,便跟我拜堂好不好?只要我们拜了堂,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就是一个人,那些血债由我来背负,从此统统跟你无关……”
见肖未然未再反驳,燕抚旌便自顾自的继续说起来,“未然,是我的疏忽,一会儿我便跟刘管家和云兰说准备咱俩的婚事。其实,我……我早就想与你拜堂了,不过是顾着你的身子……好在,你现在身子已经好了。未然,你是想办得热闹一点,还是简单一点?”说到此处,燕抚旌一时之间竟激动起来,心中重燃了一丝希望,满眼殷切地望向他。
听他如此说,肖未然却只觉得累,无比的累。
他理不明白燕抚旌为何如此,为何还要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难道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吗?肖未然理不清,也早已不想理,他只是想弄明白,究竟何时,燕抚旌究竟何时才肯放过自己?
“燕抚旌,我早已没用了……北凉已灭,杀俘的恶名我也已承担……你还留着我做什么?我早已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还有什么用处。曾经,我把这副身子交给辛无疾……就是盼着他能多救几个人。可现如今,就连,就连辛无疾也说我这副身子没有用了……我真的不知还该为何活着,我,我真的该死了……”
燕抚旌重燃的那一丝希望瞬间被粉碎,不由得缓缓地抬起一手盖住了眼帘。他实在听不得肖未然说这样的话,听一句便心绞一刻,喉头哽了哽才道:“未然,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们二人一次机会。我已经在为北凉赎罪了,我,我知道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未然你说,你说我该如何做?只要你说的,我一定能办到,只求一个你能原谅我的机会。”
“好。”肖未然如看到出路般,费力地微微睁大眼,“那你放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我只求你这一件事。燕抚旌,只要你肯给我一个痛快,这一生,我不仅不会再恨你,我还会感激你……我说的是真心话……”
燕抚旌拿下手,狠狠地握了拳,红着眼望向他,“那我呢?!你叫我怎么办?!肖未然,你叫我怎么办?!我不明白……我已经在为你、为北凉赎罪了……未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做,你才想活着?你告诉我,我一定去做!我求的不多,我也只是……只是想你活着而已啊……”
肖未然终是心累得闭上了眼。
燕抚旌按了按眼尾,半晌才强迫自己挤出笑来,“未然,忘了那些过往罢,你值得好好活着,你也该好好活着,我会一直陪你好好活着……好了,未然,往后不要再说死不死的话了,还是想想咱们俩个的婚事罢……未然,我们的婚事……你是想办得热闹些还是简单些?我都听你的。”说着,燕抚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见肖未然不肯说话,燕抚旌便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你身子未大好,还是简单些罢,我们请刘管家给我们主持罢,毕竟家里只剩他一个老人了。”
说着,燕抚旌帮他拉了拉被角,只是未敢碰触到他。
燕抚旌刚转身往外走,忽听到榻上的人道:“你做的到吗?”
“手刃七万同胞……你叫我怎么忘?你又……叫我怎么活啊……”肖未然紧紧地闭着双眼,颤抖的话语中仍是控制不住地泻出了万千悲愤,“易地而处……燕抚旌……你真的做得到吗?”
燕抚旌无言以对,只能装作没听到,低了低头,匆匆大步逃了出去。
书房里,铜香炉中悠悠冒出一缕清香,辛无疾忍不住跟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摸摸眼角带出来的泪,看看笔直地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赵悦,再望望支着脑袋沉默不语的燕抚旌,辛无疾再也憋不住了,忍不住开口埋怨道:“不是我说,大将军,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将我抓来是为何?是那小哑巴的病又不好了?还是你又生病了?你倒是给句吩咐啊。你是不困,可我困啊,若你再不说话,那我可就回去睡觉了啊。”
赵悦也有些纳闷,燕抚旌今天晚上一从肖未然那里出来,便让自己把辛无疾喊了来,可人都等了半天了,他却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赵悦只得提醒了他两句,“大将军?您有何吩咐?”
燕抚旌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动,抬起眼望向辛无疾。
“我想……想向你求一味药。”
“嗐!这有何难的?”辛无疾自负的一拍胸膛,“你只管说就是了,这世上还真没有我开不出来的药。不过我可有个条件啊,我给你开出来了后,你可就得放我走,不能再扣着我啊。”
“好。”燕抚旌轻易地便应了,只是应完后却又陷入了沉默。
辛无疾见状倒是高兴,想着自己可算是能走了,但见他又不说话了,不由得心急道:“那你倒是说啊,到底要开何药?治什么病的药?”
燕抚旌抿了抿唇,又过了片刻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双目紧紧锁定他道:“让人忘尽前尘的药。”
赵悦闻言先是一惊,忙看向了燕抚旌,看他神色中满是决然,瞬间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想叫肖未然忘尽前事。
“啊?”辛无疾眨巴了眨巴眼,又挠了挠头,方道:“罢了罢了,我不走了,你们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其实待在这里也不赖。”
燕抚旌不由得微微蹙了眉,急迫道:“何意?”
“呃……”尽管辛无疾很不想承认,可他这人一向实话实说惯了,只得道:“这药我开不了,不光我,这世上也没人开得出这种药。世间药物纵有万千,可也只是管五脏六腑和经络关节的,哪里能管得了人心里的事?管不了的,管不了的。”
燕抚旌神色一暗,“你也说药物有万千,世间总有一种可以。”
辛无疾却仍是一个劲的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若不信,便找别人试吧,反正我辛无疾是不可能做到的。”
燕抚旌嗤嗤喘了两口气,略一想,又急道:“可他之前就曾忘记过……忘记过前事,忘记过自己的身世……一定有法子,有法子可以让他再忘记!”
“哦?是何人?”辛无疾听着倒是来了兴趣,“那他当初又是为何会忘记呢?你再找那个方法如法炮制一次不就行了?”
燕抚旌听他如此说,却是咬着牙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难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当初肖未然是如何失忆的。
在渠州之战爆发时,肖未然还很年幼,可怜他先是在惨绝人寰的战场上受到了惊吓,后又亲眼目睹了生母被杀,那时候便已深受刺激。在被燕抚旌强掳回来关押后,肖未然便生了场大病,一直高烧不退,陷入了昏迷之中。
那段时日,燕抚旌还忙于两国的战事,将他掳来便顾不得他了。等再想起他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了,而肖未然,也早已昏迷了十数日了。
那时候,看着缩在囚笼中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的肖未然,燕抚旌心中无甚感觉,也压根就不曾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过。
燕抚旌只是想着,若这个孩子活着也好,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用他威胁沮渠业。也为着这么个缘故,燕抚旌后来便胡乱寻了个医官给他瞧病。
肖未然实在命大,就算遭此折磨,也还是一不小心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也因着那场高烧的缘故,他的脑袋却烧糊涂了,外加那时他还年幼,不多久便彻底忘记前事了。
再后来,燕抚旌还特地找了几个北凉俘虏试探他,发现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之后反而放了心,觉得倒也省事,便派人将他安置到了肖家……
想到这,燕抚旌痛苦地按住了额角,他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忍心再如此对他一遭?
他自然不能。可他必须要让肖未然忘记……因为只要背负着那七万人命,肖未然便不可能再求生。只有让他忘了,才有可能……才有可能叫他好好活着……
“一定有药……”燕抚旌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辛无疾的眼神中着了一丝狠意,“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这味药给我开出来。否则,我不会好活,你也别想好活。”
第一百零六章
辛无疾听他如此说,急得手舞足蹈的,“你这人!怎么能不论理呢?!我说了,我没法子就是没法子,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法子啊。我辛无疾行医数十年,瞧过的病人不下几千个,我可一向对他们的病情实话实说,从来不曾说谎。让人失忆的药,我实在不会开,就算是你再逼迫我,我也是没办法的。”
燕抚旌脸色越发阴沉,无论如何也不肯信他这番说辞,“赵悦,带他下去,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有法子了,什么时候再放出他来。”
赵悦难免迟疑了片刻,“大将军,辛无疾不像是说谎,只怕世间当真没有这种药。就算是有,难道您也不管肖大人的意愿,便擅自做主叫他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