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挥落,滚烫的鲜血从颈间喷洒而出,初七视线渐渐模糊,门外那个明黄色的背影越走越远。
☆、公道
“主子,主子?”李轩一个人坐在养心殿偏殿的床上,宣颢叫了李轩好些声,李轩都没有反应,宣颢伸出手搭在李轩肩上。
李轩浑身一颤,像是被吓到一般。
“宣颢?你不是告假了?伤好了?”李轩面色苍白如纸,看了一眼宣颢,说道。
“皇上,你脸色很不好,要不要我宣太医?”宣颢说道。
“不必了,朕想一个人待会儿,对了,宣颢,你去太监所看看,去看一眼。”李轩朝宣颢抬手说道,“去看看。”
“卑职刚从太监所过来,皇上,这是从初七身上发现的。”宣颢从怀里摸出一物,递给李轩。
是一枚染血的扳指,李轩一把抓过来,抬起袖子去擦扳指上干涸的血迹,“他人呢?”
“烧了,天气炎热,尸身不易保存。”宣颢说道。
李轩眼里的光瞬间熄灭,嘴里喃喃道,“烧得好,烧得好,那对贱人死有余辜,烧了清净,没有人再可以左右朕的心了,死了一了百了......”
“主子,您睡一觉,我去宣太医。”宣颢看着有些癫狂的李轩,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朕没事,你退下吧,朕想自己一个人静静。”李轩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闷声说道。
“卑职守在门外,有事您随时唤我。”宣颢说罢退了出去。
李轩将自己埋在被子深处,在这张初七躺过的床上寻找那人曾经存在的痕迹,可初七太久没回来过了,被子里只有宫里常年烧的熏香的味道。
李轩用力地攥着那枚扳指,指节泛白,扳指纹路上干涸的血迹一遍遍地提醒着他初七已经不在了。
不对,初七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掉呢?李轩翻身下床,往太监所奔去。
“皇上。”宣颢见李轩从殿里冲出来,连忙追了上去。
李轩第一次从太监所的正门进入,初七以前是不是每天都会走这条路,院里的太监见皇上突然进来,全都跪到了地上。
初七的房间在偏僻的角落,李轩晃晃悠悠地冲了过去,几个宫人跪在初七房前,那扇破木门被拆了一半。
“这是做什么?”李轩指着那木门问道。
“回皇上,这屋里头死了两个人,是断然不能再住人了,况且这屋子破落,翻修一下当做库房也比空着好。”一个太监上前说道。
皇上迷惑地看着那太监。
“皇上,奴才长寿,长福管事死了,奴才现在是这个太监所的管事。”长寿说道。
“不准拆。”李轩说道,“把门装上,不准拆。”
李轩一步步走向那房里,屋里黑暗逼仄,踏进去便会让人觉得压抑,李轩在这间屋子里留宿过很多次,为何以前从未觉得这房间压抑呢。
染血的被子团城一团堆在土炕上,有多少个夜晚,李轩在那床青色被子下一遍遍要着那个鲜活的人。
暗红色的血迹从炕上蜿蜒流下,与地上的一滩血迹交汇在一起。
他们死了都要纠缠不休吗?
李轩嫉妒的眼睛发红,李轩翻遍房间的角角落落,只找到一件初七换洗的太监服,李轩将脸埋了进去。
味道不对,这衣服是刚洗过的,上面只有皂角的味道,没有那个人身上淡淡的香气。这太监服宫里的太监人手一件,没有初七痕迹的东西怎么证明这衣服是初七的呢?
李轩抱着衣服坐在炕上,脑袋一阵眩晕,这血是初七的血吗?自己谨慎小心,真的为了一个太监放弃过自己的原则了吗?初七真的存在吗?
“封锁此地,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踏入这个房间。”李轩站在门口说罢,便抱着那团青色的衣服失魂落魄地走了。
主仆二人走在路上。
“初七死了?”李轩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梁勇亲手杀的,一刀毙命,他的刀下无人生还,尸首是卑职和他一起处理的。”宣颢说道,“皇上后悔了?梁勇执行的是您的命令。”
“执行的是朕的命令,初七是朕杀的。”李轩叹息道,“回吧,别跟着朕了,让我自己走走。”
宣颢摸黑溜进钦天监,在走廊尽头那个没有掌灯的房间前闪身走了进去,黑暗里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宣颢凭着记忆向前走去,将黑暗里的人抱了个满怀。
“怎么了?干嘛抱我,腻腻歪歪的。”柳天翊环住宣颢的腰,将脸埋进宣颢的颈窝里。
“没事,突然很想你。”宣颢闷声道。
“肉麻。”柳天翊笑道。
“天翊,你一定要好好的。”宣颢说道。
“我知道。”
“你和乔思贤他们在一起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给你的暗器和徐子洛给你的毒,你一定要收好,你千万不能有事。”宣颢重重地抱了抱柳天翊说道。
“我知道,你怎么了,你不是要去告诉皇上桑婆婆的事吗?你跟皇上说了没有?皇上不会真的认定初七是细作。”柳天翊问道。
“初七死了。”
“什么?”
“我到御书房的时候,安宁说皇上去了太监所,我赶到太监所的时候看到初七已经死了。”宣颢说。
“不...不可能,前几日他还好好的,你喝的粥还是他熬的,他怎么会死,他不是短命的人啊,谁杀的,皇上知道吗?”柳天翊说道。
“皇上知道,长福和初七在房里私通,被皇上撞破,皇上下令将他二人斩杀。”宣颢说道。
“不可能,初七跟长福私通?且不说长福是个太监,就初七那眼高于顶,他能看得上长福?”柳天翊压低嗓子喊道。
“我也不相信,可皇上只相信他看到的,这里面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初七被毁了容,右半张脸全毁。”
柳天翊倒吸一口冷气,“桑婆婆的事,你不打算告诉皇上了?”
宣颢沉默了片刻,“人死魂消,他是不是细作不重要了。”
翌日,皇上下了朝,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宣颢赶到时,赵元禄正跪在御书房殿中。
“这宫里难道还真能有人只手遮了天不成,再去查,把淑妃宫里的人抓起来挨个盘问,那天在淑妃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李轩吼道,他见宣颢进来,绕过案几,盯着宣颢说道,“那日初七的尸首是你处理的?你明明告了假,为何会出现在太监所,你处理初七尸首时,可发现有异样?”
宣颢跪到地上,“卑职是皇上近卫,理应寸步不离地跟着皇上,卑职在御书房没见到皇上,便问了安宁姑娘。”
李轩看向安宁。
安宁点了点头。
宣颢继续道:“卑职赶到时初七公公已死,尸首右半张脸被毁,头发有烧焦痕迹,像是被人推到炉火上所致,后背有轻微骨折,应是被有内力之人重击所致,腹部有淤青,应是被人殴打所致。”
“昨天为何不说?”李轩咬牙道。
“伤痕明显,臣不知皇上并不知情。”宣颢如实道。
“卑职一刀取了初七性命,并未殴打他。”梁勇低头道。
“初七所受之伤,已被已有被医治过的痕迹,不是梁勇所为。”宣颢说道。
“宣淑妃和阿清。”李轩咬牙道,先前淑妃手上的抓痕和赵元禄查到前些日子初七去过淑妃宫里时,李轩便起了疑心,可赵元禄只查到初七去了淑妃宫里,别的什么都查不到,所有人的嘴都像被捂住一样什么都不肯说,李轩更是窝火,听到初七一身伤甚至被毁了容,李轩首先怀疑的便是淑妃,他对于初七死的愤怒就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淑妃早已听到初七的死讯了,面对李轩的质问,淑妃坦然承认。
“皇上,初七那日在妾身宫里对阿清起了色心,想玷污阿清,可未曾想阿清身怀武功,结果被阿清打了一掌。”反正死无对证,淑妃咬定李轩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发难于自己,况且,初七可是李轩下旨杀的。
“所有你就毁了他的容?”李轩说道。
“不关娘娘的事,是奴婢将他推到火炉上。”阿清连忙说道。
“那淑妃手上的抓痕如何解释?”李轩问道。
“是淑妃娘娘解救奴婢是被初七抓伤的。”阿清说道。
“先前淑妃说初七想玷污你,被你打了一掌,现在又说是淑妃救得你,你可知欺君之罪,什么下场。”李轩冷冷道。
“当时场面太混乱了,奴婢就算有武功,也只不过是个女子,奴婢也记不清了,但奴婢记得,我恼怒之下,将初七推到了火炉上。”阿清说道。
“皇上,那初七不过是个太监,况且人都死了,而阿清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与我情同姐妹,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阿清受辱,先前妾身不准宫里人再提此事,也是为了阿清名誉考虑,妾身的确打了初七,初七也的确在我宫里被毁了容貌,但妾身做这一切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来人,将阿清武功废了,淑妃今日起将凤印交出来。”李轩说道。
阿清被两个影卫拖了下去,淑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轩:“为了一个太监,你竟这般对我。”
“他只不过是个太监,你却对他步步紧逼。”
“皇上!”
“啊!”外面传来阿清凄厉的惨叫。
“皇上,他活着的时候你对他不闻不问,死了却想着为他讨回公道,有意义吗?”淑妃满脸泪水地看着李轩,“是不是妾身死了,也会得到一丝皇上的怜悯。”
“滚。”李轩闭上眼睛。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天真,这般自以为是,将初七扔在太监所不管不问旁人就不知道自己临幸太监了?可笑,真是天大的笑话,全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
原则?自己早已没有了原则,收回中枢院掌控权,扳倒乔思贤,推到世家,将皇商掌握在自己手里,开启试验田,没错他是为了收拢皇权,稳坐皇位,可这些计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个人的影子,他要握紧权势,他要初七陪着他的身边,没人敢发出异议。
可初七不在了,是自己杀了他。
李轩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我后悔了。”李轩喃喃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也许李轩在初七房门前转身那一瞬间便后悔了,可他是皇上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初七或许会求饶,影卫或许会手软,初七为什么不求饶,是不是影卫的刀太快,初七来不及开口。
“对不起。”李轩擦了一把眼泪,“对不起......”
李轩抬起袖子不停地擦着泪水,他想回忆一下自己跟初七的往事,竟可悲的发现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过去,他们甚至没有什么交集,大多都是自己见色起意或是初七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他们竟然没有好好地说过一次话。
不对,有一次,那时候初七还在养心殿,他被淑妃打了,坐在门槛上发呆,他们说了几句话,可李轩忘了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初七帮他出了主意,他送了初七那枚扳指,初七那天晚上很开心。
可是他们说了什么?李轩抓着自己的头发捶着自己的头,怎么也想不起来。
☆、阴谋
“你在做什么?”深夜李轩像游魂一样,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初七身前居住的太监所,那个院子里的太监全都搬了出去,空荡荡的大院里一个人蹲在地上不知在烧着什么?
“烧纸钱啊,你看不到吗?”那人正是徐子洛,他的声音沙哑,在这空寂的院中,显得格外凄凉。
“宫里不准祭祀,去宫外烧啊。”李轩走上前,声音同样干哑。
“去宫外烧他就收不到了,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徐子洛盯着火盆里燃烧的纸钱说。
“谁...”
“你说是谁?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徐子洛抬起头,看了李轩一眼。
“什么日子?”李轩眼神飘忽,好像在周围寻找什么。
“今天是初七的头七啊。”徐子洛说道。
李轩身形顿了顿,这几日,他一刻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只有一丝空闲,悔恨与思念就会占据他的整个身体,他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就像从前一样,他把政务处理完,就可以去找初七,初七也会像往常一样,在太监所角落的房间里等着自己。
可徐子洛将他拉回现实,初七死了。
“对,头七了,初七笨手笨脚的,又不机灵,多给他烧些,免得他在底下被人欺负了去。”李轩摸了一把脸,蹲到徐子洛旁边,伸手去拿那些纸钱。
“你走开啊!”徐子洛猛地将李轩推开,大喊道,“会欺负他的只有你,你走,你在这里会把他吓跑的。”
李轩坐在地上,双目通红地看着徐子洛。
“他那么胆小,那么听话,那么喜欢你,你把他带在身边他又不会给你惹麻烦,你为什么不护着他?你都不护着他,谁又会护着他,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徐子洛抬起袖子,在脸上狠狠擦了一把。
李轩哑口无言。
徐子洛走到李轩身边跪下,扯着李轩的衣袖低声哭着:“轩哥,初七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喜欢的人,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你把他还给我。”
李轩没当皇上前一直在江湖上游荡,当时徐子洛就是他的一条小尾巴,天天跟在他身后轩哥长轩哥短,自从李轩当了皇上,徐子洛便再也没有叫过他轩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