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这会儿屋里很凉,段山雪怕冷,睡梦中也紧紧抱着杨烨,整个人都蜷在杨烨怀里,光裸的皮肤暖烘烘的贴蹭着,杨烨亲了亲段山雪的额鬓,真是一万个舍不得把人从怀里挪出去。
又躺了一会儿,帐子里稍微亮了一些,杨烨不得不起来了。他小心翼翼的把段山雪的头从肩膀处挪到枕上,又把段山雪搂在他腰上的手轻轻拉下来,放到唇边吻了吻,正要起身的时候,发现有一缕头发被段山雪压在身下了。
杨烨轻轻拽了一下,没拽出来,段山雪却哼了一声,颤颤的睁开了睡眼,低低柔柔的唤道:“阿烨。”
“嗯,我在~”杨烨赶忙又覆上去,贴着段山雪的嘴唇轻啄,“还早,你继续睡,”他缠绵不舍的在段山雪的唇上碾磨着,“我得起床了。”
段山雪搂住杨烨的脖子,张开嘴吮住了杨烨的唇,杨烨立即探出舌尖舔他,两人又腻腻的缠吻了好一会儿。
“阿烨又要去米行么?”段山雪搂着人不撒手,被窝里的两腿也缠在杨烨腰上,很黏人。
杨烨也紧紧抱着段山雪的身子,简直一刻也不想与怀里人分开,恨不得就这样厮磨到地老天荒才好。
“我哪都不想去,”杨烨蹭着段山雪的鼻尖,坦白自己没出息的儿女情长,“只想日日夜夜的守着你。”
段山雪痴痴的看着杨烨,心中第一次生出那样强烈的怨恨,怨恨这进退不得的命运。
杨烨又温柔的吻了吻他,像外面新生的晨光一样,又打起了新一天的精神,“我得去米行了,”他傻笑着哄人,“米行赚的钱虽然少,可多攒一文是一文嘛,不然万一我筹到钱的时候,就只差这一点怎么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嘛。”
段山雪略勾了下嘴角,那笑里说不出的苦涩,“其实……”他眼睫颤颤的看着杨烨,嘴唇抖了抖,幽幽的说:“就算我出去了,我们,”他从没这样支支吾吾,吞吞吐吐,那是他心底一直以来最不敢面对的现实,“你,你家……”
即便段山雪说的这样模糊,可杨烨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山雪!”杨烨心痛难当,“我会把一切都解决的,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相信我,好么?”他眼眶发烫,捧着段山雪的脸,声音沙哑犹如哽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只要你。”
段山雪把杨烨的头压在颈窝里,闭上眼睛用力的蹭了蹭彼此的耳朵,同样的哑声,“好!”
杨烨在米行做劳工已经有一些日子,这事在风城中也算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杨仪自然也有听闻。
起初他是大为光火的,差点叫人把杨烨抓回来直接关家里,省的这不省心的东西出去丢人现眼。但是杨琼劝杨仪,说这事没必要大动干戈,三弟就是在闹犟脾气呢,由着他吃苦头,用不上多久他自己就会回来,一切都自然而然的解决了。
杨仪觉得杨琼的话有道理,也的确是该让杨烨吃些苦头才能长教训,也就没再管。
可这天下午,杨父出去和故友闲聚,却无意中听闻了杨烨的一些事迹,真是又惊又怒,他竟不知自己的三儿子已经成了别人闲谈的笑柄!
杨父怒气冲冲的回家,把杨仪和杨琼都叫了回来,仔仔细细的询问杨烨在外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杨仪本来没想让父亲为那败家子操心,不过既然父亲问起,他也就桩桩件件的如实说了。
杨父着实有些吃惊,之前杨仪训斥杨烨的时候,他只以为杨烨是和一群世家子弟混在一起染了点劣习,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可他没想到印象里温良恭顺的三儿子,竟然会做出这么多悖逆的事,他简直怒不可遏!
天快黑的时候,杨烨刚刚结算完工钱。这一天真是太累了,昨晚又折腾的狠,他的腰着实有些发酸。
杨烨瞧了瞧暗沉的天色,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他把外袍拢好,正准备回春碧堂,却在米行的门口碰到了杨府的家丁,说是得了老爷的话,特意来叫杨烨回去。
杨烨心里有数,父亲多少年都没管过他了,这次约摸是一些事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是要教训他。
回到杨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果然下起了雪,很轻很碎,夹在风里飘飘荡荡,是今冬的初雪。
杨烨直接进了杨父的别院,烛火照着,熏炉暖着,杨父和杨仪杨琼都坐在小花厅里,气氛沉重。
进到厅中,杨烨先躬身行礼,“父亲,”他又转向两侧,分别问好,“大哥,二哥。”
杨琼表情复杂的看着他,杨仪冷哼了一声,坐在主位的杨父厉声开口,“你从哪来?”
杨烨微垂着头,如实道:“在米行。”
啪的一声,杨父重重的拍了下旁边的茶几,“你给我跪下!”
杨烨抬眼看了看盛怒的杨父,又瞄了眼同样满面不渝的杨仪,没做声,顺从的跪下了。
“我久不管你,不想你竟变得这般不堪!”杨父浓眉紧锁,虽然年老,但目光依然锐亮,“你大哥说,先前就是你流连声色,闹出笑话,毁了和张塾师的亲事,后又为了个妓子,讨要家财不成,跑去米行做劳工。这桩桩件件,可都是实情?”
杨烨垂着眼睛,低声应道:“是。”
“三弟,”杨琼有心解围,“还不快跟父亲认错,今后都改了!”
杨烨看了杨琼一眼,目光又略过杨仪,最后看向杨父,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杨仪见杨烨这幅样子就压不住火,接杨琼的话道:“哼,你看他像知错了吗?!”
杨父怒火中烧,又拍了下茶案,“逆子知不知错?”
杨烨低着头,端端正正的跪着,“烨儿思虑不周,不该在张塾师那闹出笑话,丢了父兄脸面,烨儿知错。”
杨父叱道:“你只有这一桩错?!”
“父亲,”杨烨攥紧拳头,抬眼直视着杨父,“其他的事,烨儿无错可认。”
“你混账!”杨父拍翻了茶几上的茶盏,指着杨烨斥道:“你不思正道,毁亲拒娶,终日流连妓馆,还居然为了那脏东西跑去做什么劳工,我杨家祖辈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事到如今,杨烨不再回避,“父亲,我不娶亲,是因为我已经有了约定终身之人,绝不另娶。”他顿了顿,心里想着段山雪,鼓足勇气继续坦言:“至于流连妓馆,我却绝非纵情声色,我与那人情缘深结,三生已定。”
“住口!”杨父随手拿起翻倒的茶盅就砸向杨烨,暴怒道:“你竟与那等风尘妓子,还是个男妓,定什么盟约,简直不知廉耻,悖逆人伦!”
刚才的茶盅砸到了杨烨的肩上,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杨烨弯腰叩首,“终身大事,理应告知至亲,”他再度抬起头,语气沉静决然,“父亲,那人名叫段山雪,是烨儿此生良人。”
“够了!”杨仪再也听不下去,“父亲叫你回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疯话的!”
杨琼也着实气坏了,他没想到杨烨居然会如此冥顽不灵,“三弟,你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尽说些胡话!还不快认错!”
杨烨低头不语,杨父气的浑身发抖,“来人,”他大声喊小花厅里小厮,“去后堂里把礼棍给我拿来!”
杨烨闻言有些惊慌的看向杨父,可转瞬又把头垂下。早晚都会有这一关,他认了。
“父亲,”杨琼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弟弟,毕竟从小杨烨跟他还是比较亲近的,“不必动用家法吧,训斥几句也就够了。”
杨仪又怒又失望的看着杨烨,“你到底知不知错?”
杨烨再次叩首,却是无声的抵抗。
杨父怒极反笑,“好好,”他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起身,腰背挺直的走到杨烨身边,“我们杨家有几代都没动用过家法了,今天我就用祖宗传下来的礼棍,非把你这逆子打醒不可!”
小厮很快就捧来了礼棍,戒尺大小,紫檀木质,棍身上刻有密集的小字,是杨家家训。
杨父紧握礼棍,手背青筋都凸出来,还止不住的有点颤。他把礼棍扬起些,怒视着跪地的杨烨,却没立刻打下去。
杨琼见此立刻开口道:“三弟,快跟父亲赔罪认错,父亲会原谅你的。”
杨烨抬眼看向杨琼,只说了句,“谢谢二哥。”然后就闭上了眼睛,跪的腰背挺直。
木棍划破空气时有隐约的急促风声,然后是敲打在背上的闷响,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吃痛的低哼。
杨父打下了第一棍,紧接着第二棍就落了下去。
挨打的和打人的都紧绷着脸,一言不发,浓黑的剑眉拧的如出一辙。到底是血脉至亲,倔强或者固执,其实本质上都一样。
杨烨死忍着,但还是耐不住有那么一两声痛哼。背上已经觉不出疼了,只觉得像被烤在火上,又麻又烫。幸亏这是冬天,穿的稍厚些,不然照杨父这力道,怕是要见血了。
杨琼既心疼又生气,目光在杨父和杨烨之间流连,却无可奈何。杨仪嘴角紧抿着,沉沉盯着杨烨,表情和杨父一模一样。
约摸打了十几下,杨父许是打累了,手抖着,呼呼的喘气,“逆子知不知错,改不改?”
杨烨刚才被打的时候一直绷着,这会儿松下劲儿来,刚呼了口气就连连咳嗽了几声,但依旧直挺挺的跪着,一言不发。
杨父手劲儿一松,礼棍落在地上滚了滚,被杨仪走过来恭恭敬敬的捡了起来。
杨父缓过几口气,没再看杨烨,背着手径直走出了小花厅,“你给我滚出去,不悔改就永远别进家门!”
第39章 转机
杨烨走回春碧堂的时候,雪已经下的很大,进了大厅后肩头还有未融的雪花。
也许是因为凛冬突至,今夜春碧堂的客人不多,大厅里倒显出几分寂寥。
杨烨走到二楼,刚好碰到从三楼下来的鸨公。鸨公依旧谄笑着跟杨烨打招呼,只是表情很是玩味。
杨烨只当他是听闻了自己做劳工的事,也许是暗地里在笑话自己,也没在意。不过自己已经有一阵子没付账银了,加上方才在杨府里发生的事,杨烨当真是千愁万绪。
鸨公打过招呼就要下楼,杨烨却忐忑的叫住了鸨公,“不知,”他涨红了脸,很是局促的低声问:“不知堂主那里,还能宽限多久?”
鸨公一挑眉,露出个说不上是嘲弄还是谀媚的笑来,“杨公子放心,”他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细着嗓子说:“雪君的私房钱还有些,估摸着还能再撑几日。”
杨烨当即色变,像没听懂似的,“你说什么?什么私房钱?”
鸨公抖着肩膀笑了笑,“进了这春碧堂的大门,喝口茶水那都是要花钱的,何况您还占着个大美人儿呢!”他语气是恭顺的,可每个字都暗含嘲讽,“要说杨公子也是个好福气的,起初我当您是迷上雪君了,不想现在反倒是雪君迷上杨公子您啦!”
杨烨顾不上鸨公的弦外之音,用最快的速度跑上三楼,直奔段山雪的卧室。
今日一整天春碧堂的客人都不多,段山雪没有陪侍酒席,一直在卧室里。
眼见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杨烨却迟迟未归,他在房间里不安的走来走去,却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等他出门迎接,杨烨就急急的推门进来了。
“阿烨,”段山雪欢喜的搂住人,瞧着杨烨微湿的发丝担心道:“怎么回来这样晚?”他又拂了拂杨烨潮湿的外衫,“快把衣服脱了,这一路回来淋了满身雪吧。”
杨烨直直的看着段山雪,胸膛起伏着,所有的情绪全在腔子里鼓涨叫嚣,让他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段山雪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他握住杨烨冰凉的手,轻声问:“阿烨怎么了?”
杨烨抖了抖嘴唇,几欲失声,“你,”他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堂主没有宽限,是,是你在……”他没继续说下去,接下来的每个字都让他心痛如割。
段山雪有些慌,“你怎么……”他顿住了,没继续问,只无措的抓揉着杨烨的手,“阿烨,我……”
杨烨低头闭了闭眼,转身就跑了出去。
“阿烨!”段山雪追到楼梯口,可杨烨头也不回,眨眼间就跑下楼没影了。
段山雪心慌意乱,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杨烨那犟驴似的性子,定是接受不了的。
外面正是寒风卷雪,夜色深沉。杨烨奔跑在冷寂的街上,这段时间压抑的所有苦闷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他是一直奔着杨府的方向跑的,刚才冲出来的时候,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属于他自己的那份钱产拿到,如果父兄真的不能容他,那也没有办法了。
可就要到杨府门口的时候,杨烨又渐渐慢下了脚步,按照父亲和大哥的脾性,此去怕是再无转圜了。他看着杨府紧闭的大门,两侧的纸皮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
这是他的家。母亲早逝,父亲虽不甚疼爱他,可到底是他的至亲,还有严厉的大哥,总帮他解围的二哥,可爱的小妹……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里头都是他的亲人,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失去他们。
杨烨攥紧了拳头,直直的望着杨府的大门,咬咬牙又转身跑了。
已是夜深人静,杨烨呼呼的喘着气,鼻尖和脸颊被风雪吹的通红,可身上却出了点汗,背上的伤越发火燎燎的。
他站在白府门口,手举起来又放下,踟蹰良久,还是拍响了大门。
守夜的小厮打着呵欠把大门开了条缝,挑了个昏暗的灯笼出来,问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