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风雪[古代架空]——BY:弃吴钩

作者:弃吴钩  录入:08-07

  赵昀一笑:“承蒙夸奖。”
  阿铁娜从地上拎起哈尔赤术的头颅,再一挥刀斩断鹰潭骑兵的军旗,扬声道:“叱玡武神不容叛徒,不容屠戮无辜!逆臣哈尔赤术伏诛,你们还不投降——!”
  这一战从深夜一直打到天蒙蒙亮,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阿铁娜染血的刀尖上,也照在尸首遍地的原野上。
  这一战以鹰潭士兵投降告终。
  万泰、周铸以及卫风临一行人回援,也是杀得酣畅淋漓。战事一歇,卫风临立刻来找赵昀。
  赵昀横枪立马,遥遥地望着奔来的卫风临。卫风临拖着剑,走到他面前,还是默不吭声的样子。
  卫风临道:“你还是来了。”
  赵昀跃下马,将卫风临左瞧右瞧,单看他脸上新添的两道血痕,笑道:“不来,怎么能看到我们卫校尉大展神威?”
  卫风临也是宠辱不惊,得他一句夸奖,面上还是没甚波澜,只道:“我也只会这个。”
  “回来就好。”赵昀拍了拍他的肩膀。
  卫风临问道:“小侯爷呢?”
  赵昀微微一笑,回身望向东方熹微的天色,道:“此刻应该已经杀进雪鹿王城了。”
  数百里外的雪鹿王城正值混乱之际,宝颜屠苏勒本来就还未完全掌控住雪鹿的局势,经裴长淮派人这么一搅和,事态仿佛全都乱了。
  夜间,裴长淮率领一支军队冲着王城大举进攻,雪鹿王城的防御工事虽然做得出色,但是相较于能在边疆构筑长城的梁国而言,实则小巫见大巫了。
  屠苏勒一开始还能坐在王廷当中,有条不紊地指挥战事,随着一封封败退的战报传回来,屠苏勒忽然有一刻想,正则侯裴昱是带着仇恨来的,这份仇恨或许足以击毁他的一切。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就被屠苏勒强制压下。
  回首时,屠苏勒又看到书案上陈放着他儿子萨烈的手脚,后继无人的遗憾令他心腔中猛地一绞,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屠苏勒眼前黑了一下,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裴长淮出身将门,祖辈跟随先帝开疆拓土,擅于攻城。不到天亮,他就已经率兵击破王城的城门。
  士兵将大梁武陵军的旗帜插上城墙,呼啸的长风将金字黑旗吹得猎猎作响。
  裴长淮骑在雪白的骏马上,手中拿着的正是先前安伯交给他的那一柄故剑,属于老侯爷裴承景的故剑。
  他将染血的剑擦净,回头望了一眼武陵军的黑旗。旗帜周围仿佛还飘荡着数万英魂,有他的父亲,他的兄长,还有从隽,以及多年前战死在走马川的将士们。
  裴长淮心道:“若有上天神灵,请看着我。”
  他不再有任何犹疑,冷冷地目视前方,长剑指向雪鹿王廷,指向屠苏勒所在之处。
  “杀——!”
  大梁士兵在王廷外遭到负隅顽抗,裴长淮身先士卒,领人占下宫墙的钟楼与箭楼,大梁士兵从内侧打开宫门,放后方的军师杀进王廷之中。
  带火的弓箭乱飞,到处都烧起了难熄的烈火。
  裴长淮骑马跃过熊熊的火焰,提剑从中杀出一条血路,在乱军对峙当中,他一眼看到了贺闰的身影。
  贺闰手中长短双剑翻飞流转,狠厉中不乏轻盈,所过之处血色横溅,不少梁国士兵接连倒在他的剑下。
  而这一手剑法曾教裴长淮指点过。
  裴长淮已经说不出心中的恨意,眼神冷若冰霜,他翻身下马,疾步朝贺闰杀去。
  一剑刺来,如长虹贯日,本要捅进一名大梁士兵心口的短剑被裴长淮猛地挑开!
  贺闰被这攻势压得连退数步,再抬首,正对上裴长淮冰冷的眼神。
  他蓦地一笑,那笑容竟有些疯癫的意味,“小侯爷,你是来杀我的么?这一天终于来了。”
  裴长淮厉声道:“宝颜加朔,你该死!”
  不由分说,他起剑朝贺闰杀去。
  贺闰与裴长淮为友十多年,对他的招式太过熟悉,起先还能挡住他的进攻。但贺闰心中却并没有棋逢对手的兴奋,此刻只有一腔的委屈和愤怒,这股子气性从他的剑中发泄出来。
  “我为什么就该死了!”贺闰咬牙,短剑冲着裴长淮的面门连挥数下,“你为梁国,我为大羌,都是一样的鞠躬尽瘁,难道你就是荣,我就是辱?!你知不知道我在梁国这些年的每一日是怎么过来的!”
  裴长淮一剑架住他的短剑,二人双剑相接,一时间裴长淮与贺闰迫得极近,几乎是面对面。
  贺闰看到裴长淮一双眼赤红,眸中全是仇恨,贺闰不由地心中一凛。
  裴长淮道:“既为家国,那就堂堂正正地在沙场上决一死战!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欺骗愚弄别人!我父亲、我兄长,曾待你如亲!”
  “兵不厌诈!”贺闰一下将裴长淮击退,亦是拿出你死我活的凶狠,再杀向裴长淮,“君子如正则侯,难道就从来没有说过谎话么?谁让你们那么好骗,那么蠢,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我!你我各自为营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那从隽呢?他明明活下来了,活到大梁与北羌谈和,活到不分敌我之时,他还活着见到了你!你可以不杀他,你可以救他的!你的剑法也是从隽一招一招教来的,结果你如此加害于他!”
  裴长淮忽地变了杀招,剑法当中不再轻灵飘逸,每一招每一式都诡谲莫测、刁钻狠辣。
  贺闰招架不及,转眼间,身上被扫出数道伤口。他连连后退,一下捂住小腹上的剑伤,鲜血几乎瞬间从他指缝中溢出。
  裴长淮所变化的这两招很像谢从隽的剑法,贺闰认了出来,忽地讥讽大笑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谢从隽……你说得很对,我是故意害他的,我就是要他死!谁让他一直挡在我前面!如果不是第一,谁还会在乎我?风光时将你捧得独一无二,一旦落败,就恨不能将你踩到泥土当中。你也是,父王也是!你们都是——!我为了得人青眼,怎么能不争!我怎么能不争!”
  裴长淮横扫一剑,眼见就要削掉贺闰的头颅,贺闰弓步伏身一游,手中剑只堪堪将他束发的发带削落。
  贺闰一时间披头散发,形状疯癫。
  “该死的不是我,是你们!谢从隽该死,宝颜萨烈该死!统统该死!”
  王廷中的烈火烧得炽天炽地,空气中火星飘飞,热的风浪翻涌,吹得贺闰头发越发凌乱。
  “你也该死,你最该死!”贺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泛了出来,“你口口声声说不介意我的出身,要与我做朋友,朋友就是你这样的么?结交上谢从隽,你就再也瞧不起我了,因为我的剑法不如他,身份也不如他!如果不是你,我原本不会那么恨谢从隽……”
  贺闰此前从未对裴长淮说过一句重话,此刻说出来竟有一种莫名的快意,仿佛终于将遥不可及的云霞扯下来,扯到脚底下,再恶狠狠地踩上两脚,通身说不出有多痛快。
  “你怪我有什么用?答应谈和的不是你么?你要是坚持赶尽杀绝,或许萨烈就会把谢从隽交出来保命!那他就不用死了!可你太善良了,你的善良害了那么多人!哈哈哈哈!”他的脸狰狞着,扭曲着,“裴昱,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第107章 戢金戈(五)
  贺闰与裴长淮相交多年,熟悉他的禀性,明知这一席话说出来,对裴长淮而言无异于锥心刺骨,可他还是说了。
  贺闰期待看到满脸痛苦绝望的裴长淮,仿佛只要这人也变得一败涂地,自己便能更痛快一些。
  裴长淮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冷然横剑于胸,道:“本侯对不起从隽,却从未对不起你。倘若将我想得不堪一些,就能让你更坦然地拿剑指着从前的朋友,那就随你罢。”
  贺闰脸色变了变,一下握紧长短双剑。
  裴长淮继续道:“本侯与贺闰相识时,他一无所有,既不是第一,亦不算最好,可他却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英雄。宝颜加朔,本侯从未因与谢从隽相交就瞧不起你,是你嫉贤妒能,自己瞧不起自己。”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贺闰咬紧牙关,恨得眼色通红,“我是大羌苍狼部的四王子,十一岁就继承了剑神驭锋的称号,我为什么会瞧不起我自己?!裴昱,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向父王证明我的能力,夺回本该属于我的荣耀!”
  不等再言,贺闰长短双剑交错袭来。
  裴长淮以剑抵挡,不断变化着剑式应对,脑海当中尽是赵昀使剑时的身影。
  一招一式跟篆刻在裴长淮脑海当中一样,他那般想着,亦那般使了出来。
  贺闰的长短剑是经裴长淮指点,此刻本就难抵御裴长淮的攻势,裴长淮剑法中又化入赵昀所创的枪法,招招式式都不按常理出牌,越发神秘莫测。
  贺闰面对这样变化多端的剑招,应接得愈来愈吃力。
  他再一次感受到第一次与赵昀交手时的压迫感,心中有种难言的绝望。
  仿佛他要跟人争第一,永远都争不完,没有了谢从隽,还会有赵昀,或许还有更年轻、更有天赋的人一直在超越他。
  可他面对这样的人杰,无解又无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荣誉不断被夺走。
  贺闰濒临崩溃,剑法也越来越乱。
  裴长淮脑海中的身影越发清晰,当日在长街之上,赵昀刺出那招“云闲龙潜”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裴长淮随心而动,一剑递出。
  这一剑里有他多年的仇与恨,裴长淮仿佛听见英灵化成狂风在他耳畔呼啸,为他这一剑的落势注入雄浑而磅礴力量。
  冷光一下破开贺闰长短剑繁复剑招,直取他的心口!
  没有丝豪犹豫,长剑从胸口入,直穿透贺闰的后背。
  回剑时,裴长淮抽出一泼鲜血,霎息之间,血色溅满雪鹿王廷的雕栏。
  贺闰顿时面若金纸,手捂着一汨汨流着血的胸口往后退去,也许是太过慌乱,他一个踉跄就倒跌在地上,摔得极其狼狈。
  贺闰低下头,震惊地看着自己满手的热血。裴长淮也冷眼看着他,不一会儿,贺闰对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涕泗横流,笑到头脑发昏。
  “我还是输了……不,不,我从来都没有赢过……”
  绝望很快淹没了他的神智,贺闰一头栽了下去。
  贺闰眼前模模糊糊的,朦胧一片,也不知怎的,四周一切都浮了白,白得像雪一样,也像京都飘飞的柳絮,那柳絮里飘着他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
  那年他初入正则侯府,被一阵清朗的读书声吸引,一步一步挪到一方翠窗下。
  窗里站着个少年郎,样貌清俊干净,抬首时正巧瞧见了他,像是瞧见什么宝物似的,立刻抱起书卷伏到窗边来,一双漆黑雪亮的眼珠直盯着他脸上的疤痕打量。
  对于贺闰而言,脸上这道疤痕曾是他的耻辱,被流放到梁国以后,他也因为这个丑陋的疤痕受了不少欺负和委屈。
  被人这样盯着看,贺闰满身不自在,于是很快别开了视线。
  那少年郎便笑道:“看来,你就是贺闰?我二哥哥常称赞你有胆有识,是个少年英雄,我一直都想见见你,不想今日竟碰到了。”
  贺闰那时汉话还学得不够精通,少年咬字还文绉绉的,他只能听个大概意思,因此一时间也没回答上来。
  那少年郎见他不说话,一脸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后又恍然大悟道:“哦,小英雄还不认识我。”他放下书卷,隔着窗向他拘了一个礼,颇为古板道:“我叫裴昱,我二哥哥就是少将军裴行。”
  当时贺闰因语言不通,很少与人交流,一个人像浮萍断梗,更难以得到他人的认可与赞许。
  即便二公子裴行因他救人一事常常称赞他,但那些多是先辈对后辈的欣赏,还没有谁像裴长淮这般用如此敬仰的眼神注视过他。
  因为裴昱,他终于被认可,被敬重。
  他曾经为了这样一双眼睛,想过要一心一意地当个梁国人,一心一意地做他的贺闰。
  贺闰身体越来越冷,记忆中的裴长淮也渐渐模糊,继而他的神识又回到现实当中,他趴伏在地上,极力地仰起头来,想去看看裴长淮的眼睛。
  裴长淮对他没再有多余的良善,一脸冷漠地将沾血的剑擦拭干净,而后收回鞘中。
  周遭大梁士兵和屠苏勒手下的苍狼军杀得你死我活,刀光剑影间,传来一声声的呼号与惨叫,蓦地有个急切的声音响起:“禀报侯爷,屠苏勒带了一队精兵从南门突出重围,往南边逃奔去了!”
  裴长淮下令道:“追!”
  被刺穿的胸口嗖嗖透着冷风,贺闰已经难以呼吸,听到屠苏勒丢下了他,贺闰发出一声苦笑,质问苍天,亦质问自己,道:“我到底、到底算什么啊……”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贺闰睁着的眼睛失去了光芒,浸在血泊当中的身体一动不动,已然死去。
  雪鹿王廷的火还在肆意蔓延。
  大梁士兵来势汹汹,很快控制住整个王廷。一队队士兵执着明火穿行在各个走廊当中,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宫殿里找到宝颜图海以及他的王后。
  裴长淮命一队人留下保护宝颜图海等人,随即亲自率骑兵追击宝颜屠苏勒。
  鹰潭和苍狼相邻,屠苏勒所奔逃的方向正是鹰潭部所在的地方。
  那里还驻守着不少的兵力,也有北羌百姓自行组成的民兵团,届时只要屠苏勒重整旗鼓,就还有反扑的机会,但裴长淮显然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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