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崇昭皇帝看向徐守拙,道,“太师,你想用什么法子杀了朕?”
郑观一惊,方才他不知殿中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太师并不知情,但依崇昭皇帝的话来看,这一切都是肃王和太师联手所为。
此时,一队士兵已经杀入明晖殿中,为首的人正是肃王。
肃王提着淌血的刀,脸庞上也溅了星点鲜血,他这般威风凛凛走入殿中,目光如虎狼一般锐利阴狠,紧盯着崇昭皇帝。
徐守拙慢慢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殿外,口中对肃王说:“此处就交给王爷了。”
徐守拙离殿,肃王转头再看向崇昭皇帝。
崇昭皇帝了然,低低一笑:“原来是想教我们手足相残,太师这招杀人诛心,看来是恨透了朕。”
肃王听着他这话,竟还似有挑拨离间之意,讥笑一声:“手足相残?皇兄,你真当过我是你的兄弟么?当年你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就敢毁了我的儿子,把他幽拘十年!你既做得出来,也该料到有今日。”
崇昭皇帝道:“想要皇位,光明正大地来争来抢就好了,何必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一切与孩子无关。”
“少惺惺作态了!你以前就是这样骗过父皇的么?”肃王拿刀指向崇昭皇帝,“否则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曾经犯下那样的弥天大错,害了宋家,害了孟家,父皇还是要选你继承皇位?”
崇昭皇帝笑了笑,“如果你能想明白,那么坐在这张龙椅上的人就是你了。”
“又跟我摆出这副样子,好像这世上只有你谢弈才是真龙天子,别人就什么都不是!”肃王冷道,“不见棺材不掉泪。谢弈,我们兄弟一场,今日我亲自送你一程,到了地下,你去告诉父皇,你有今日的下场,皆要怪他当初选错了人!”
肃王走到他面前,雪亮的刀刃扬起。
郑观的手被两名士兵死死地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眼见那刀逼近了崇昭皇帝,惊慌地大喊道:“皇上!!”
崇昭皇帝竟也没有再躲,仿佛早在等着这一天似的,就那刀刃即将砍向他的头颅时,一粒石子“铛”地一声击在刃身上,力道之猛,震得肃王手臂一麻!
刀身一翻,锋利的刃削了几绺崇昭皇帝的头发下来,却未伤及他分毫。
发丝轻轻飘飘地落在案上。
众人皆为这陡然间的变故一惊。
从龙椅的屏风后走出一个身影,穿着最寻常的布衣,戴着一面斗笠,却也遮掩不住那潇洒风流的身段。
那人摘下斗笠,用左手抽出腰间的长剑,冲肃王一笑,“肃王爷,这一场闹剧也该收场了。”
肃王看清那人的面容,一时震惊道:“赵昀?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着这意外出现在宫中的人,他心中不免一慌。
他在太师口中得知赵昀或许与当年走马川一战有关,太师疑心赵昀的身份,想等京中局势定下之后再好好查问,在此之前,他派了张宗林前去截住赵昀,省得这厮闹出什么麻烦。
想必是张宗林办事不力,没能拦得住他。
但肃王也只是慌张了那么一瞬,京中内外已经被他们牢牢控制住,倘若赵昀带了兵马前来,他们必定早就收到了风声。
这就说明,他是孤身前来。
“你一个人么?”肃王轻蔑道,“赵昀,就算你是剑神转世,一人还能抵得过这千军万马?”
赵昀道:“谁说我一个人?”
“毛头小子,少来吓唬本王,京中兵马调动都要等太师的手谕,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本王的斥候军也早来报信了。你哪里来的人?”
“肃王爷,这京都当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只不过你从来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罢了。”
叛军此次来得猝不及防,皇宫西门有效忠肃王的,擅自打开宫门,放叛军进入皇城,御林军仓促应战,颓势渐显。
忽然,又从皇宫的西门中外杀进一股来路不明的势力,不是什么受过训练的士兵,看着更似寻常百姓。略好一些的,手中拿着破枪烂剑,还有更不像样的,棍棒菜刀都带了上身,只凭借一腔的胆勇,来势汹汹地冲入皇宫当中。
陆老翁的儿子就混迹在队伍当中,手中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他虽然没有盔甲与利兵,但因有些功夫底子在身,带着人冲锋在前,见到叛军就一顿乱砍乱杀。
皇宫中,三股势力交织在一起,彼此间杀得你死我活,在风雨飘摇当中,这场厮杀愈演愈烈。
明晖殿中,气氛还在僵持着。
崇昭皇帝与肃王一样意外赵昀竟出现在此,问他:“是谁来救驾?可是正则侯回京了么?”
“小侯爷还在路上。外头这些人么,是臣从前认识的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他们也是皇上你的子民。”
赵昀说话的口吻风轻云淡,然则字字却似落石一般,沉沉地击在崇昭皇帝的心潭。
赵昀不再多言,回身抬剑,剑身当中呼啸着一股杀气冷冷地指向肃王。
他懒洋洋地笑道:“千军万马我是敌不过的,不过杀你一个绰绰有余。”
肃王一下警惕起来,握着刀一步一步向后退,对身后的士兵喝道:“杀了他!得赵昀首级者,本王重重有赏!”
“杀!”
明晖殿中局势一触即发,刀光剑影中杀声震天。
赵昀将崇昭皇帝护在身后,未回头看他,只微微一侧首,说道:“退后。”
崇昭皇帝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恍惚间想起谢从隽来,一时失了失神。
赵昀未再多言,起势的剑中似有搅弄风雨的力量,飞身杀上阵前!
……
这风雨虽急,可肃王府中却仍旧被压抑在一片沉闷当中。
参宴的人都被牢牢地看押住了,有刀剑挟持着,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一名将士身影如飞箭一般跑进府中,到正堂当中拜见谢知章,附在他耳边急匆匆地说了两句话。
谢知章轻轻眯了一下眼睛,道:“没有圣旨,裴长淮还真能搬来救兵?”
那将士回道:“正则侯毕竟在大梁素有威望,‘裴’字还是好使的。”
“我一早就说过,留着他始终是个祸患。”谢知章有些咬牙切齿,但很快给出了对策,“宫中还没有传回事成的消息,别让他坏事,你亲自带兵去城墙严防死守,阻止裴昱进京。”
那将士即刻领命去了,谢知章思索再三,还是不能放心,召了一名死士来见,吩咐道:“你亲去正则侯府,直接将裴家人抓回来,其他人都能杀,裴元劭那个孩子一定要是活的。”
“是!”
那本在侧堂当中茫然无措的徐世昌听到这么一句话,当即回过神来,一时暴跳如雷,冲到谢知章面前,“谢知章!”
谢知章左右的护卫连忙将徐世昌摁住。
“放开我!放开!”徐世昌挣扎着骂道:“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将人请来也就罢了,你敢在侯府杀人,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谢知章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竟似为了裴昱都要发疯一样,哼笑一声:“徐世昌,坏了大事,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如今我不过是想个办法,好让裴昱听话一点,这还是看在闻沧的面子上。你爹早就想让他死了,否则也不会给宝颜屠苏勒献计,让他派出鹰潭十二黑骑去截杀裴昱!”
“你胡说!我姑姑是皇贵妃,我爹对大梁忠心耿耿,他不会这样做的!”
徐世昌听后,立刻反驳了一句,可越想他就越虚心,比之刚一开始得知真相时的震惊,他现在心里只有悲愁和愤怒。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以后、以后让我怎么再去见长淮哥哥?”
谢知章看他这副样子,只觉得烦躁无比。
裴昱,又是裴昱,人人眼里都是裴昱!
徐世昌、谢从隽、谢知钧,就连那个赵昀也是!
原以为太师养了一条好用的狗,没想到这厮就是一只深藏不露、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不知中了什么魔障,竟连命也不要,在柔兔舍身救下裴昱。
若不是他,眼下也不必再担心裴昱来坏事。
谢知章沉了沉心头的无名火,看着失魂落魄的徐世昌,说道:“事已至此,谁都没有回头路,不是正则侯死,就是你爹爹死!锦麟,你自己可要掂量清楚,不要节外生枝。”
徐世昌脸上一片茫然,心中混沌,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
——
要一个一个发盒饭了。
(敲桌。
第125章 求不得(二)
谢知章先前派来正则侯府请人的将士此时正林立于府门外。
他们手持着长矛,这漫天的大雨将泛着冷泽的矛尖洗得雪亮。
侯府门前有两樽镇宅麒麟,神兽面目狰狞而形态威武,镇守在门前,似乎与府门外的这些将士在长久地僵持着。
没多久,侯府的管家打了伞出来,随他一起涌出来的还有正则侯府的侍卫,侍卫也拔出来兵器。
双方矛对着矛、刀对着刀,腾腾的杀气逐渐弥漫开来。
侯府管家皮笑肉不笑地转答道:“我家大夫人说了,府上公子抱恙,不便参宴。肃王与肃王妃想邀客,送张请帖来也就罢了,可眼下派士兵围住侯府又是何意?倘若正则侯在京,你们也敢如此放肆么?”
那肃王府领头的将士回答道:“不敢,不敢。只是王爷盛情相邀,正则侯府与肃王府又是多年的交情,若是不去,岂非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好意?”
仆人将这话再次传回侯府的正堂中。
大夫人和二夫人端坐于正位上,听了此话,二夫人先冷笑了一声:“肃王府的话难道是圣旨不成?天子之下,你我皆是臣民,谁也不比谁高贵些!想当初二郎为梁国战死之时,肃王府从主子到奴才还只在京中享乐呢,现在瞧我们是孤儿寡母好欺负,派几个兵痞子来,连下马威都敢使了!”
大夫人比她性情温顺一些,声音也柔和,但说出的话却尽不然:“你尽管去回,他们胆敢踏入侯府半步,提刀杀了就是。”
“是。”
仆人再一路小跑出去,附耳对管家说了两位夫人的意思。
管家听后点了点头,又朝向那为首的将士,道:“诸位请回罢。”
那将士在这外头淋了大半天的雨,耐心早就被磨光了,眼见这侯府上不过几个女人孩子,也敢给他吃闭门羹,一时恼羞成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门撞开!”
“你们敢!”
侯府侍卫大都是追随过老侯爷的,为裴家竭诚尽节,岂能容忍别人欺凌到侯府头上来?
眼见这些来路不明的将士拿着枪矛冲上来,仿佛真要冲入府中拿人,他们当即愤然呼喝一声,奋起杀上去!
两波人马犹似对冲的黑色洪流,惨烈地厮杀起来,在风雨中激荡起一片又一片片血雾。
侯府侍卫始终严防死守,舍命不渝,不放任何一人闯入府中。
外头死斗着,哀嚎声、怒喝声、砍杀声此起彼伏,越传越近。
侯府两位夫人才意识到这肃王府或许是要造反,否则他们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直接对侯府下手。
大夫人权衡再三,提议道:“元劭还小,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弟妹还是带着他先走一步,等长淮回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二夫人很快摇摇头,道:“侯府是我的家,也是大郎和二郎的家,他们以前就算死也没有逃过,我也不会。”
大夫人一怔,眼中似有泪意,点头道:“好。”
二夫人定了定心神,去吩咐仆人道:“元劭在哪里?将他找来。”
此时寻春正陪着元劭在房中扎风筝。
裴长淮离府以后,寻春就被指派过来照看小元劭。
原本府里上下知道寻春以前是芙蓉楼中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大都嫌恶他出身不干净,也不让他太多亲近元劭。
后来有一次,元劭要给娘亲和哥哥烤肉吃,没想等得时间太久了,迷迷糊糊地犯困,整个儿往烤肉的火炭炉里跌。
寻春在旁第一个发现他的异样,想也不想扑身接住元劭,到底慢了一步,炙烫的炭火还是烙伤他的手臂,大块皮肉都烧烂了,留下大片狰狞的疤。
若不是他,这疤或许会烙到元劭的脸上。
二夫人为此事亲自来谢他,奉上白银千两,寻春拒不肯收,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还小侯爷当年在芙蓉楼的救命之恩。
二夫人看他虽然出身低贱,却知感恩、有情义,就准了他在元劭身边照顾。
寻春从前在芙蓉楼伺候贵人,经过调教,比一般奴仆都要有耐心。元劭天生有些痴傻,有时一着急就说不清楚话。
寻春陪着他,一点一点引着他慢慢说,元劭听他腔调温柔,再焦急的心也能渐渐安抚下来。
久而久之,元劭也爱跟他亲近。
侯府外闹起事时,两人还在一起学着扎风筝,元劭时不时就抬头说一句“三叔要回家了”,寻春听着也高兴,描画风筝的花样儿描画得很仔细。
没一会儿,二夫人就派了仆人过来,要他领着元劭过去。
寻春一手牵着元劭,一手给他打着伞,领着他去前府。
刚经过一处庭院时,从高墙外越入数个黑影,他们轻功极好,脸上都戴着夜叉面具,铜墙铁壁一般堵住了寻春和元劭的去路。
正是谢知章派来的死士。
其中一名死士看了一眼那躲在寻春身后的小孩儿,道:“裴元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