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闻言想起来今日午时燕长生回来了,想必是休息了一会儿,又来找李熠议事了。先前燕长生本就没将话说完,特意等到了此时,想必是有比较隐秘的事情,十方念及此并不想掺和,便道:“不必通报了,等他们议完事再说吧。”
他说罢便打算带着颜野离开,反正替李熠看伤也不急于一时。
没想到屋里的李熠早已听到了交谈声,开门走出来,一把拉住十方手腕,开口道:“想见我的话让时九来说一声便是,何苦自己跑这一趟,冷不冷?”
他说着一边摸了摸十方的手,一边将人引着进了屋。
颜野跟在身后,被李熠这举动黏糊地直发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熠牵着十方坐下,又取了个手炉给十方抱着,因为他这屋里不像十方屋里那么暖和,生怕十方冻着。
“我没什么事情的,别耽误了你们说正事。”十方忙道。
“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你,正好你来了。”李熠说罢示意燕长生不必避讳什么。
一旁的颜野挑眉问道:“我要回避吗?”
李熠瞥了他一眼道:“你随便。”
颜野闻言气得想走,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便留下了。
反正以他的身份,李熠也不怕让他知道了什么。
燕长生也刚过来没多久,刚和李熠霍言声寒暄完,尚未说到正事。
得到李熠的示意后,他略收敛了心神,正色道:“殿下让属下去查的那件事情,有了些眉目。”
十方闻言有些好奇地看向李熠,尚不知李熠让对方查的是什么。
李熠看了十方一眼,开口道:“我让燕长生去见了周家那位老爷子。”
十方闻言一怔,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只因李熠口中这位周家老爷子,说起来应该算是十方的祖父。
而这一切事情的起因,只怕都要从这位周家老爷子说起。
“你见到他了?”十方朝燕长生问道。
燕长生点了点头道:“这要多亏了武宗亭帮忙,他毕竟是大周人,有他在事情便好办多了。”
十方闻言不由有些紧张,他生怕燕长生他们去见周老爷子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样一来万一有人顺藤摸瓜,说不定燕长生他们便会有危险。
然而没想到燕长生根本没去光明正大的“见”对方,而是半夜潜进去的。
“周家对大周皇帝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而今的周家早已不同往日,府里的家丁和仆从都不比从前那般尽责,想要摸进去见他并不难。”燕长生道。
十方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正等着燕长生继续说下去呢,对方却目光躲闪,似乎有些犹疑。
半晌后,燕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为与周老爷子没什么来往,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去问话的时候,使了点小手段。”
十方闻言便明白了过来,他好歹也是在宫里生活过的人,知道燕长生肯定是使什么手段“逼问”了周老爷子,怕十方会介意此事,毕竟周老爷是血缘上是十方是祖父。
念及此,十方忙玩笑道:“我从未将自己当成过周家人,你不必硬帮我攀亲戚。”
燕长生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我们用了颜先生配的迷香,点了之后,周家老爷子就像是喝醉了一般,神智全然失了清明,几乎是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十方闻言不由看了颜野一眼,颜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爹配的药,我没那个本事。那药原是为了做旁的事情使的,十方哥哥你可要小心些,小心有人私藏了那药对你使。我听说那药一旦用了之后,人就会百依百顺……”
颜野话没说完,被李熠瞪了一眼,这才稍稍收敛了些。
“老爷子说,周家这名望是许多年前用子嗣换来的。”燕长生道:“当年大周皇帝醉心巫术,受了国师的蛊惑,开始沉迷于长生之道。那国师给皇帝出了主意,说他们师门有一秘法,可以用一脉人的血作为药引,辅以别的活人为祭,炼制丹药。”
而这所谓一脉人,指得便是一家血脉所出的子嗣。因为这巫术并非一朝一夕能成,期间所用的这一脉人的血,不能断了,所以必须找子嗣繁盛的家族,且要保证这一家人能好生配合。
其实这种情况,若是大周皇帝秘密找人豢养一脉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不愿意等,只想尽快让国师开启那秘法炼制丹药,所以他只能选择找人合作。
“他们为何会找到周家?”颜野忍不住问道。
“皇帝应该不止找了周家。”燕长生开口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整个大周有那么多人丁兴旺的氏族,总有人会愿意的。”
周家老爷子起初也只是听皇帝许的好处多才动了心,而且皇帝并未告诉他全部的真相,只是说自己修行要有血脉纯净之人在旁护持,而周家正是这天选之子。
“那时他们订立的约定是,皇帝给周家无上的尊荣,而周家被选定的子嗣,则会被皇帝纳入后宫,助皇帝修行。”燕长生道:“周老爷子此前一直不知道所谓修行究竟是如何修行,直到周家被送入宫的子嗣,接二连三死的不明不白。”
可当周老爷子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这些年,周家适龄的子嗣频繁被选入宫中,剩下的则被武宗亭派出的刺客杀得所剩无几。”燕长生叹了口气道:“到了如今,周家整脉人便只剩了老爷子,还有……”
还有众所周知的十方,以及不为人知的时九。
众人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这故事听起来太像是话本里写的了,昏庸无道的皇帝因为贪慕权利,或无尽的寿数,而变得丧心病狂。
没想到这种事情,竟会发生在大周。
“这个大周皇帝当真失策。”颜野突然开口道:“他想多活几年,还不如去求我爹呢。”
众人:……
“你爹当真能……”燕长生好奇问道。
颜野讽刺一笑,开口道:“这种无稽之谈竟真有人会信?看来你比那大周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幸亏你没做皇帝。”
燕长生本只是好奇,被他一噎顿时红了脸。
况且“做皇帝”这话可不能乱说,是要杀头的,更何况还当着未来皇帝的面。
李熠突然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大周皇帝是被国师骗了?”
“永生之术是不可能存在的,让人多活几年倒是有很多法子,可我所知大部分都是靠着修身养性,用人血炼丹,还以活人为祭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颜野说罢还朝燕长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像是在劝对方不要存了什么“长生”的念想。燕长生见状一脸尴尬,只得别开视线不看他。
“有一事我不大明白。”十方开口道。
众人闻言都看向他,十方又道:“我记得武宗亭说过,他为了让大周皇帝死心,一直想杀了我,将我的尸体带给大周皇帝,只因那国师有法子判定我的尸体是否当真是周家人。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法子吗?”
既然那个秘法要求是以一脉人的血为引,那么在血脉的判断上便不可以出任何差错,除非那国师是在骗皇帝。可是,如果国师是在骗皇帝的话,皇帝只要留个心眼,找个别的人一试,便能识破国师。
“这个法子并不难,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用的是哪一种,但我自己就能想出来好几种。”颜野开口道:“找到擅于辨识血液的蛊虫,拿周老爷子的血养大,届时便可以根据蛊虫对血的反应,来判断此人与周老爷子的关系。又或者有一些蛊虫可以在人的身体里悄悄繁衍,届时只要是将这蛊虫养在一个人的身体里,那么他的子嗣身上就一定也会有。”
十方闻言骤然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脊背都听得发毛。
李熠也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颜野,似乎在判断他这话的可信程度。
颜野见状忙道:“十方哥哥身上,我是没诊出来,老褚和我爹也没诊出来,那问题应该不大。”
十方和李熠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若是不放心,回头取一些十方哥哥的血,再弄点周老爷子的血,让我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颜野又道。
十方闻言暗道,若是真要取血,找时九便可以,倒也不必去“麻烦”周老爷子。
“如今咱们已经知道了此事的起因,殿下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吗?”燕长生开口道。
李熠沉吟片刻,开口道:“此事容孤再想想,燕长生,你这几日先留在通遂歇一歇吧,暂时先不急着回去了。”
燕长生闻言忙应是,而后又与众人议论了几句,这才告退。
十方骤然听闻这些事情,虽对周家毫无感情,但此事毕竟也将他牵扯到了其中,所以心情难免有些波动。
不过他很快想起了来意,便朝李熠提了一句那旧伤的事情。
李熠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十方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他本是不太想让颜野帮他看伤的,但又不愿枉费了十方的心意,只得不太情愿地脱了上衣。颜野凑过去看了一眼,伸手在李熠那伤疤上戳了一下,李熠脊背一僵,深吸了口气。
“穿上吧。”颜野随口道。
“如何?”十方忙问道。
“不怎么样。”颜野朝李熠问道:“不是说当初是老褚给你治的伤吗?他怎么可能放着你伤口愈合成这样?”
李熠轻描淡写地道:“他在宫里照料了一些日子。”
“哦,没彻底长好他就走了?”颜野道:“他走了,你就没管过伤口了?”
李熠不大想解释,看了一眼十方,勉强道:“很久了,忘了怎么回事。”
颜野见状也没再追问,道:“我一会儿找点药给你送过来吧,这伤还是得慢慢养,不止今年,明年入冬前也要提前养着,抹个几年的药,或许能恢复过来。”
“我这里有药。”李熠道。
“那行吧。”颜野看了一眼十方,道:“睡觉前再给他抹,抹完了别让他受了风。”
十方闻言忙点了点头。
这会儿已经夜深了,十方留在李熠房中用了晚饭,而后等着李熠沐浴完,给他抹药。
晚饭前十方已经让人在屋里加了个暖炉,这会儿屋里已经暖和了不少。
李熠洗完澡之后,身上只穿了雪白的单衣,透过单衣纤薄的布料,隐约能看到他劲瘦的身材带着习武男子身上特有的英武之气。
“你直接去榻上趴着吧,这样一会儿你就不用动了,我直接帮你带上门。”十方道。
李熠犹豫了一下,感觉趴着有点奇怪,便盘膝坐在榻上,背对着十方露出了半截上身。
十方打开那药膏,抹了些许在自己手指上。但那药膏有些凉,他怕冰到李熠,便现在手里将药膏暖化,这才轻轻覆在李熠肩上那旧伤之处。
就在十方的手触到李熠皮肤时,李熠的后背骤然绷直了。
十方吓了一跳,问道:“疼?”
李熠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一下突然开始发干的双唇,开口道:“没事。”
只是他这俩字出口的时候,不知为何竟带着几分沙哑。
十方想了想,此前颜野拿手指头戳李熠这伤处的时候,李熠反应也没这么大啊。他这力道可比颜野轻多了,按理说应该不会很疼。
难道是药膏的作用?
念及此十方开口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动作可以再轻一些。”
李熠听到十方这句话,原本就绷直的身体,比方才绷得更直了些。
只因十方这句话让他倏然想起了数月前的那个晚上。
当时十方被他闹得眼睛发红,眼角几乎溢出了泪,他就是用这话哄十方的。
“不疼。”李熠说着伸手扯过被子,盖在了自己腿间。
十方见状以为他是冷了,很贴心地伸手打算帮他把被子裹好,最好只露个肩膀出来,然而李熠却死死抓着那被子,有些心虚地看着十方,不让他拉扯。
“你手上有药。”李熠情急之中总算找个了借口。
十方这才回过神来,放弃了帮他裹被子的打算。
十方帮他揉了近一盏茶的工夫,直到李熠肩膀都被他揉红了,这才作罢。
“往后我每日来替你抹药,直到这个冬天过完。”十方朝李熠道。
李熠原本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念头,只因十方这是时隔数月之后,第一次如此毫无阻隔地触/摸他的身体,李熠纵然再如何克制,终究还是抵不过身体的反应。
可他听到十方这句“直到这个冬天过完”,心里那旖/旎的念头顿时便被暖意取代了。
这是十方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给出他承诺。
而且是长达一个冬天的承诺。
李熠忍不住想,这冬天即便是能长到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
哪怕日日受这旧伤的折磨,他也不在乎……
自那日之后,十方便每天都来为李熠抹药。
李熠本想说让十方不必奔波,可若主动提出来他自己跑过去找十方,那留宿的意图便太明显了。再加上李熠隔三差五总当着十方的面有些难以启齿的反应,本就很是心虚,更别提他夜里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好在这几日一直没下过雪,十方来回又有时九或者霍言声陪着,李熠倒也不担心。
直到某日,李熠与霍言声去了一趟城外戍边的大营,见了一趟霍言声的哥哥,也就是这处宅子原本的主人。那日李熠与霍大将军相谈甚欢,还喝了点酒,没想到打算离开的时候,才发觉外头下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