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古代架空]——BY:寒鸦/梅八叉

作者:寒鸦/梅八叉  录入:08-15

  苏余庆规规矩矩说:“学生不才,可所述所著,也算是学问贯通,通识大体。学生已备好讲义,可与阁老及诸位大人审阅。”
  他说着竟真的从身侧背着的布包里拿出了十几分讲义,一一发放。
  他所注内容,引自《通鉴纲目》,又博古论今,引经据典,所书所写虽然朴实无华,可句句切中命要,精辟流畅,振聋发聩。
  邓譞看完,把讲义扔在案上,铁青着脸冷笑:“一篇讲义,翰林院人人能写。又凭什么当讲师?!”
  苏余庆回道:“因陛下钦定。”
  “什么?”
  “你说什么?!”
  堂内众人都吃惊了。
  “陛下听了学生的课。”苏余庆说,“又看了学生写的讲义。陛下同学生亲口说:春讲时,一定要让翰林院选你做经筳讲官。朕想请朝廷诸位听你讲演。”
  *
  讲官之争,便如此措不及防的结束。
  经筳讲官的替换人选非苏余庆莫属。不止如此,按照陛下对他的青睐程度,未来文选司郎中一职也不难猜测花落谁家。
  诸位散去时,兴许是因为宫门即将落锁,脸色仓皇走得匆忙。
  苏余庆将讲义收回放入布包中,背上要走,就听见有人叫他。
  “苏大人留步。”
  他回头去看,傅元青和浦颖正从后迎上。
  “浦大人,傅掌印。”苏余庆行礼。
  傅元青问他:“我知大人平日都在内书堂讲课,陛下事务繁多,不知道陛下是何时听了大人的课?还请大人赐教。”
  苏余庆客气的笑了笑:“今日上午,陛下召我入养心殿,听了半个时辰。便如此说了。”
  今


第50章 锁链(修)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傅元青从狭窄陡峭的石阶而上,还未上去,便听见了少帝的吟诵,等他终于扶着栏杆走上观星台的时候,诺达的苍穹出现在他的眼前。
  天空高远。
  星汉缥缈。
  观星台仿佛是一页扁舟在这片星海中悄然漂泊。
  少帝在观星台上席地而坐,手里提着一小瓮米酒,仰头而饮。
  他今日微服,着藏青色深服,戴淡灰色幅巾,除了耳边一朵精致的蓝灰色绒花,再无其他装饰。可年轻人便是如此,无须过多的装饰,已经十分俊美。
  年龄是最奢侈的装扮。
  他擦了擦嘴角的酒,回头看傅元青,依然微醺,问:“阿父,你去过碣石吗?见过沧海吗?”
  这样的对话似乎曾经出现过。
  傅元青依稀记得,在某个夏日夜晚的西苑,在崇智殿外的钓鱼台上,十来岁的赵煦拎着鱼竿,妄图钓虾。可明月高挂,夜已深沉,也没有什么小虾上钩。
  少年有些寂寥,趴在汉白玉的栏杆上,看苍穹。
  银河从太液池的那一角升起,亿万星光璀璨,横贯苍穹,落在了东方。
  “阿父,你去过东边的碣石吗?”赵煦问他。
  “去过。”他在赵煦身边回答,“碣石山就在广宁卫,离山海关并不远,若策马沿着驿道快走,不消时日也就到了。山体青黑,十分险峻。”
  赵煦有些向往:“那沧海呢?沧海什么样啊?”
  “沧海……”傅元青仔细回忆,“若登上碣石山,便可远眺沧海,海水无穷,自眼前到天边……远处的海极温和,波澜壮阔安宁祥和。到了下午,便有渔船从海天一线出缓缓出现,带着满载的海产归来。桅杆皑皑,不可胜数。然而到了岸边,互相挤搡又像是着急要上岸似的,碧波泛起了浪花,浪推浪涌,抵达碣石山下时成翻着白花的巨浪,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掀起数尺高度,拍碎在焦岩上,接着迅速消融退了回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不停歇。”
  他说到这里,少年没了声响,低头去看,赵煦趴在栏杆上已经睡了过去,裤子卷起来,湿哒哒的黏在他膝盖上,两只脚泡在太液池中,随着波浪微微浮动。
  傅元青失笑,蹲下身,把赵煦移到自己怀中。
  他膝盖有疾,无法抱起十来岁的天子,旁边自有宫人过来服侍。
  可赵煦却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朦胧中,含糊的唤他:“阿父……”
  “陛下?”
  “阿父,真想、真想和你一起去看沧海啊……”
  “广宁卫不算远。会有机会的。”他半是安慰半是敷衍。
  *
  “广宁卫离紫禁城并不算远,可一晃近十年过去,并没有等来阿父说的那个机会。”少帝看天淡淡的说。
  傅元青在他身后跪地,俯首道:“奴婢有欺君之嫌。”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少帝说,“都在皇城外了,便随意些。”
  傅元青应了一声,便起身,在垫子上跪坐,道:“奴婢为您斟酒。”
  面前只有一只金碗,他开封了新的一坛米酒,为少帝倒了一碗。少帝接过去,问:“阿父饮酒吗?”
  傅元青刚要推辞,就听少帝叹息一声:“算了,你从不与人对饮,更不会同我对饮。”
  说完这话,少帝将碗内的米酒饮尽,把金碗扔在了垫子上,又仰头看天,说:“其实浦夫子出殡那日……我也想去。”
  “奴婢替主子吊唁,想必老师在天之灵也能知道主子的一片哀思。”傅元青说。
  “说起来,我跟紫禁城里的宫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少帝道,“一条链子一头拴在了紫禁城的王座上,另一头,拴在了我的身上。”
  “请主子不要自轻自贱。”傅元青劝他,“您富有天下。”
  “都说我是天下的君主。”少帝有些自嘲,“可我连出个皇城都难。从小你们让我读圣贤书,告诉我民为重,江山社稷次之。可我的子民是谁?宫廷里的奴婢们,还是每天御门前的大臣?更不要说江山了,我连见都不曾见过。”
  “主子……”
  “阿父一定对我很失望吧。”少帝道。
  “主子何来此言?”
  “我不是个好皇帝。”少帝道,“登基十三载以来,并未于社稷有什么革新。鞑靼依旧肆虐、倭患频频倾凡我沿海。十三省里藩王贵爵吞地并田,百姓苦不堪言。朝野中人人心怀鬼胎,各有目的。臣子们天天上折子骂我,开始骂我昏庸,后来骂我不孝。贪官污吏杀了一波又一波,可还是无法根除。”
  “我年少时听帝师傅讲课,与你论道,总对尧舜之治心驰神往。如今发现,自己别说尧舜了,连周幽王、汉景帝都要比不上。”少帝看向那颗红星,“明日的本子里,少不得又骂得我体无完肤,说上天都要降灾祸于我。”
  “天底下,最复杂的便是人心。”傅元青道,“人心为公,则天下太平。人心为私,则公道亏空。便是陛下想效仿先贤,所驭之人也得是圣贤才行。可惜人无完人,只要利字当头,便有私心,便有纷争。比起做尧舜,主子更要懂驭下之术,扬其长避其短,使臣子为主子所用。”
  “能用者用之,不能用者去之。我明白了。”少帝点头,又突然问,“就算是你傅元青……我也应该如此吗?”
  傅元青一怔,看向少帝。
  他眼神清明,哪里有一丝沮丧的意思。
  仿佛刚才所言所欲,都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是少帝故意脱口而出的言辞。
  傅元青心头有些发颤,垂下眼帘叩首道:“傅元青首当其冲。”
  少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对他说:“斟酒。”
  傅元青听命又为少帝倒了一碗酒,少帝接过仰头喝下,看着那颗红星道:“钦天监的边景天刚从观星台走,他说荧惑入斗的天象已成,妖星在朝,大凶我大端。有天子殡天、国嗣断绝的征兆。明日一早,此天象说便会经六科廊抄录,分发各衙门。傅元青,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如今只有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傅元青点头:“奴婢明白。今日邓掌院已经说了,傅元青便是荧惑星降世。”
  “你不怕?”少帝问他,“满朝悍臣等着杀你,他们终于逮着这个机会了,一个连天子都不能反驳的机会。绝对会追逐狂吠,直到将你撕碎,连血肉都不剩下。”
  “十三年前在刑场上,傅元青已经死了。是先帝托孤,才让奴婢多活了这么些年。奴婢早有赴死的觉悟……只是不知道……竟会以此等方式……”他叹了口气:“怕是不怕的。可能有些不甘心。”
  他想死在夏末。
  死在少帝弱冠后。
  也许他会迎来一道圣旨,亦或者是一杯鸩酒。
  这样的离世,才算得上死得其所。
  少帝放下了空碗,皱着眉头站起来。他绕过浑天仪,走到观星台边缘,台下九门皇城内,一片宁静,住户人家窗户中的灯光,恍惚如星。
  “傅元青,你没想过若你致仕,未来要做些什么吗?”少帝最终问他。
  “致仕?”
  他没有善终,何来致仕?
  可他不能这么回答帝王的问题,于是傅元青努力思考了一会儿。
  最开始的时候,他脑海里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他看见了苍穹和星海,还有不停歇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像极了他曾经抵达过的沧海。
  点点白帆在夕阳中从海天一线的地方隐约出现满载而归的时候。
  “若真有那么一天……”傅元青说,“奴婢愿效仿先贤,杀倭寇平东海。此事功成,可驾海舶入南洋,疏通东南海道,封诸夷国,使海外诸夷知我大端天国,纳贡来朝。”【注1】
  他还沉浸在不可能的奢望中,听见少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杀倭寇……平东海……驾海舶……入南洋……”少帝声音有些缥缈失神,“你想效仿三宝太监【注1】。”
  “是。”傅元青回神,为自己的畅想有些局促起来,“只是随口一说,主子无须——”
  “是不是还想带上陈景?”少帝问他,“你们从此乘着大端朝的宝船,畅游寰宇。”
  “陛下,只是妄想而已。”傅元青解释道。
  “阿父,那条从紫禁城里牵出来的链子,不止拴住了朕,也拴住了你。不同的是,只要你求我,我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你斩断锁链又有何妨。可是阿父心里……阿父的未来里,没有我。”少帝笑声似哭。“阿父的妄想里,想过我吗?你明知道我被拴在紫禁城了,你缺要去远航。傅元青,面对我就让你如此厌烦?”
  傅元青微怔,站了起来:“陛下,奴婢从未有这种想法。”
  “阿父说让要我饶恕陈景、饶恕邓譞他们,我网开一面。我不肯给太后增徽号,是因为她欺负你体罚你,我偏不顺她的意。庚琴为什么能做皇后,那是因为阿父钦点。”少帝道,“不止这些,阿父这些年来,说什么我没听过。我几乎对您是百依百顺……可阿父心里提防我,说我‘捧杀’你,说我必定要杀你以震圣威。”
  傅元青怔怔看着他:“陛下您……”
  “我从未要做尧舜,我做不了明君!”少帝道,“我每日御门听政,你便夸我刻苦。我吃苦好学,你便夸我勤勉。我不偏听偏信,阿父说我未来成圣。阿父要守道义,我也可以做贤明帝君。你真以为我想为尧舜?我从小到大,装作守礼,装作沉稳,只想要讨阿父欢心而已!”
  “陛下!”傅元青脸色变了,“陛下慎言,陛下断不可说出此等无序言语!”
  少帝眼睛通红,血丝遍布,此时的帝王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在苍穹下连肩膀都在颤抖。
  他悲切中喜笑颜开,更显癫狂凄凉:“我还有更无状的话要说……十六宝玺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一直放在司礼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不止如此,就算是皇位、就算是赵家江山,只要是阿父一句话,我拱手相让又何妨。”少帝道。
  【注1:三宝太监:郑和,别名马三宝。傅元青这句话借用了郑和的百度百科资料里的一句。】


第51章 奴婢有罪(加更)
  把上一章做了修改,增加了1000字。
  前面修改的部分看不到的请清除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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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怎可行此等昏庸之事?”傅元青声音发抖问他,“陛下言行无状,可想过后世千秋怎么看您?丹书汗青如何记您。”
  “只要阿父开口,让我做大端朝最后的昏君……史书怎么骂我,怎么记我……我不在乎!”少帝笑声凄厉,“可便是我一片痴心,阿父怎么看我?阿父说了……等我有了皇后,有了后宫……就会忘了您。”
  傅元青被他质问而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能勉强回答:“龙凤合鸾,才是正道。陛下子嗣繁荣,大端国运方可绵长。”
  “哈哈哈哈哈哈……”少帝大笑,抬手指天,“你告诉我,荧惑入斗是何征兆。天子寿终!其国绝嗣!你还想我子嗣繁荣。没有子嗣!我——”
  少帝收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决绝道:“朕绝无后嗣!”
  少帝癫狂的样子,让人有些不安。
  周围的虫鸟消声,寂静的能听见万岁山上的更鼓。
  “说到底,我在阿父心中,什么都不是。”他有些阴森的笑了两声,“哪怕只是妄想,阿父也没有想过妄想中有我。”
  他走了两步,也许是因为微醺,晃荡了一下,
  傅元青站了起来,扶住了他,少帝甩开他的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恶狠狠的瞪他,咬牙切齿唤他的名字:“傅元青,你看看我!我不是你的皇帝!也不是赵瑾的儿子!我是赵煦!我就是赵煦!赵煦!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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