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古代架空]——BY:寒鸦/梅八叉

作者:寒鸦/梅八叉  录入:08-15

  他缓缓抬起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指向真武大殿。
  “我、我抄的《玄要篇》……在……真武……殿……”他艰难道,“里面有……有……”
  “您别说了,我明白,我现在就去拿。”傅元青道。
  “好、好……替我跟半安说……师父没给他丢人。”血从他腹部疯狂涌出,李才良倒有些欣慰,他回光返照,哈哈大笑,“我李才良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今日终于做了回人!哈哈哈……”
  傅元青握着李才良的手,直到他终于缓缓合上双眼。
  他面容苍老,神情憔悴,却含笑而逝。
  侧殿的火越烧越旺。
  庙宇倾倒的声音传来。
  傅元青安静的站起来,大踏步走入真武大殿,在贡台上找到了那个装着《玄要篇》的漆木匣子。那匣子有千斤重,其中李才良所写,可定众人生死。
  傅元青仰头去看大殿之中的真武大帝。
  他身着金锁甲胄,身高数十尺,脚踏五色灵龟,抬鞭怒目而立,像是审视天下众生,任你是神仙还是帝王,打神鞭会毫不犹豫的落下,荡平天下不公。
  傅元青转身走出大殿,对主持道:“请好生安葬李公公。”
  “贫道会的,请掌印放心。”
  傅元青作揖下阶,上马带队离开,行至山下时,火焰以烧遍整个朝天观,将所有一切付之一炬。
  通天的火焰中翻滚出浓烈的黑烟,染黑了云层。
  可此时,天光乍破。
  乌云滚滚亦无法阻拦即将破晓的朝阳。
  傅元青引马道:“走,回京城。”
  *
  曹半安又在做梦了。
  在梦里,那些痛处早就过去,他在旧时光中回顾曾经的每一个细节。
  傅二公子进了亲王府后,他在地上捡到了一只精工制作的钱袋子,袋子外面绣着竹梅,中间写了兰芝二字。
  也许是因为太沉了,才会在刚才傅二公子下马时断开韧带,落在地上。
  打开来,里面有两百两银票,还有很大一把银瓜子。
  他想起了一直索取无度的父亲,以及第二天早晨要交给父亲的那些钱……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在扑通扑通跳,有些邪念自然而然的升起,可是良知又在拉扯他。
  “这个阉人偷贵人的钱袋子!”锦衣卫一个林姓提骑发现了他手中的钱袋。
  “我、我没有。”曹半安解释,他话没说完手里的钱袋就被林侍卫拽走,接着被人推倒在地上。
  “总长,您来看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林提骑嚷嚷,“狗奴才不知道偷了哪位贵人的?”
  “我没有偷,这是我捡的。”曹半安有些心虚,解释的时候也显得恍惚。
  “哈哈哈,你捡的,怎么我就没这样的好运气?”林提骑拿出腰间的鞭子抬手就要抽他,“今儿我就替王府收拾你这个不要脸的奴才。”
  曹半安不敢还手,缩成一团,可鞭子最后没落下来。
  他睁眼,刚才走掉的傅二公子又回来了,抓着林提骑的手腕,质问:“王府门口随便打人?谁给你们锦衣卫这个胆子?”
  林提骑瑟缩了下脖子:“傅二公子,他、他偷钱袋。”
  傅二公子从林提骑手里接过钱袋子,笑道:“这不是偷,是我送给他的。”
  说完这话,他把钱袋塞入曹半安怀里。
  曹半安瑟缩了一下,不敢接。
  “收着。”傅二公子道,“刚进去听李公公讲你急需钱财,拿好了别再让旁人抢去。”
  沉甸甸的钱袋不知道为何有些滚烫,曹半安缓缓的抱紧了那个钱袋,眼前有些模糊起来,他跪地躬身道:“多谢、多谢公子。”
  *
  “曹哥!曹哥您醒醒!”方泾哭着唤他。
  剧痛从回忆中渗透出来,曹半安恍惚睁开眼,汗和血模糊的他的视线,方泾哭的声音极大。
  “这些畜生,才半天,把人糟践成这样!”方泾咒骂,按着曹半安的胸口,把扎入他肋骨的那些一尺长的钢钉缓缓往出拔,曹半安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方泾咬牙把他死死按住,“您忍忍、哥,您忍忍。这些个钉子扎到肺里去了,多痛啊。”
  曹半安浑身痛的痉挛,然后有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他看清了那个人。
  “公子。”他唤了一声,然后意识逐渐的清醒了,痛苦到了极致,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承受,曹半安急促喘息起来,“老祖宗。”
  傅元青眼眶红着,强笑答了一声:“没事了。你放心。刘玖招供,严吉帆被抓。我也从李公公出拿到了前后二十年间於家贿赂他的账目,还有赃款,赃物。铁证如山,他们再掀不起波澜。你好好儿的,回头还待你统管北镇抚司。”
  说话间,方泾已经安排了锦衣卫抬担架进来,曹半安浑身的骨头仿佛都碎了,一身衣服破烂狼狈,被抬上担架时整个人都是软的。
  傅元青将自己身上的大氅遮盖在他的裸身上。
  温和的气息,让曹半安在半昏迷中又回到了过去。
  记忆中那个芝兰如玉的少年公子恍惚中再次站在曹半安的面前,与此时此刻的司礼监掌印身影重叠……
  “多谢公子,可是奴婢刚才是起了贪念的。”他跪在地上,羞愧说。
  “你叫曹半安是吗?”公子问他。
  “是,奴婢曹半安。”
  “曹公公起来吧。”公子说。
  然后他再一次被傅二公子搀扶起来,他站直了身体,和这个尊贵之人对视。
  公子道:“你家中贫瘠,不然不会自宫为奴。可便是如此窘迫之地,你虽有贪念却没有正的见财起意,不是吗?”
  曹半安怔怔看着他:“奴婢……我……”
  “人皆可以为尧舜,好善亦可平天下。”少年的傅元青宽慰他,“曹公公,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曹半安闭起眼急促喘息,他心跳的很快,下半身没了知觉。
  “快快快,把人抬回去,叫百里时过来!”方泾在门口大喊。
  曹秉笔低声说了句什么,傅元青凑耳去听。
  “人皆可以、可以……为尧舜。”曹半安声音虚弱的说,“公子,我……我做的对吗?”
  傅元青擦拭他脸上的污秽,垂泪道:“半安,你之义举,堪比尧舜。”


第69章 岁月迷局
  庚昏晓一夜未眠。
  他比会极门前的官员们更早的察觉到午门、西华门落了锁,整夜未开。天终于亮起来的时候,这些大门才都落了锁。
  寅时便听说皇帝去了会极门,皇极殿广场的哭声停了一阵子。他在六科廊的大门口眺望那个方向,然而很久并没有见六科廊的同僚回来。
  当太阳终于升起来的时候,有几个人从归极们方向走来。
  开始他以为是某个给事中,可是待走进了,才发现是傅元青及魏飞龙。
  傅元青袖子、手肘、还有掌心都带着斑斑血渍,怀中抱着只漆木匣子。
  “庚大人。”他看到庚昏晓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肿,可是依旧温和的缓缓作揖行礼。
  “掌印有何事?”庚昏晓问他。
  “庚大人身为户科给事中,屡次参奏税收、盐矿贪墨之事。除去内监相关贪污之人,还参奏过户部诸位侍郎、郎中。不仅如此,您还曾上本弹劾过工部尚书於闾丘、户部尚书於睿诚、刑部尚书严吉帆。”
  “没错。”庚昏晓道,“内监贪墨之人皆下狱。而内阁六部因证据不足,某人言轻微,多年未有结果。”
  傅元青将怀中的漆木匣子双手呈上。
  “这是……”
  “不知道大人,是否还有心再为正义一战?”傅元青问。
  *
  庚昏晓率六科廊及朝中近百官员参奏内阁首付、工部尚书於闾丘,内阁阁臣、户部尚书於睿诚、刑部尚书严吉帆密谋毒杀先帝,妄图保持朝政,在本朝结党营私、沆瀣一气,贪墨巨额国帑、吞占民田之数十项大罪。
  人证、口供、物证具有。
  滔天大罪,震惊朝野。
  曾经风光无限的於家顿时倾覆。
  於闾丘夫子锒铛下狱,更有牵扯两京一十三省众多官员,朝廷风云变幻,一时惹人惊惧不安。
  *
  六月十三,大暑。
  阳光不再讨人喜欢,炎热的让地面都升腾起蒸气。
  密不透风的诏狱里更显闷热,血腥味、污秽味、还有潮湿的腐烂稻草味让人喘不过气,狱卒都来巡视的少了。
  於睿诚身戴镣铐、脚穿铁鞋,半靠在栅栏木上小憩。
  他听见远处有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站定在他的牢门外。那脚步声他熟悉的很,遂睁开眼睛去看。
  傅元青站在栅栏外,狱卒正在打开牢门上的锁。
  他低头迈入牢房,平揖道:“通达。”
  “不叫我小阁老了?”於睿诚笑了笑,“傅掌印是来看曾经的朝中一品大员如何落魄的吗?”
  傅元青看着他道:“通达让狱卒传话说此间甚热,忍耐不住数次昏厥,我已经派人送了冰桶过来,应有缓解。”
  “假慈悲。”於睿诚讥讽他。
  这里闷热,傅元青额头已经有些汗珠,他低声道:“既然问题已解,我便走了。”
  他转身要走。
  “等等!”
  於睿诚站了起来,问他:“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做这些事?为什么要毒杀心闲?”
  傅元青轻轻叹息了一声。
  “十三年来,你伪装的太好,又与我有安葬母姐的恩情,我并未细想。这些日子,回忆种种已经明了。”他道,“先帝虽然体弱,可对政局颇有见地,未曾继位时便同你论道,要改革朝廷。你怎么能允许这般不好操控的皇帝在位?只要先帝殡天,小皇帝无依无靠只能仰仗内阁,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缓缓转身看於睿诚。
  温润如玉的他已带了薄怒。
  “这些年来,因我的存在,阻拦了你们在朝中专断独行,为我设下多少死局?争皇后之位,争朝中京察,争恩选名额。在民间设东乡讲坛,又怂恿衡志业煽动士林。铲除异己,结党营私,以国帑中饱私囊。光是最近与通达牵连达官显贵抄家所获巨额金银,可抵举国赋税三年!”
  “通达,我不明白。我确实想不明白。你大逆弑君,扶持党羽,贪墨巨款,所做何为?”傅元青质问他,“你忘了当年我们曾经所有的高谈论阔吗?你忘了我们要为民卒社稷赴死的初心吗?你是怎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每日喝下金刚粉,一点点的死去?又是怎么在享受赃款带来的奢华生活而不觉得愧疚的?!”
  “初心?社稷?”於睿诚只觉得好笑,“我於家自袁州分宜发家,家中光是族亲便有五万人,拿什么养活这些人?还有父亲的学生,我的学生,还有那些个拜倒在门下的幕僚、官员……我於家为大端朝付出无数心血,为赵家江山殚精竭虑。得到了什么?”
  “我父亲,内阁首辅、皇极殿大学士、工部尚书,正一品大员,一个月八十七石禄米。我,内阁辅臣、中极殿大学士,户部尚书,从一品大员,一个月七十二石禄米。这样菲薄的俸禄,维持府内运作尚且捉襟见肘,我又靠什么养活族亲五万?我靠什么维护於家世代荣耀?”
  “是君子文心?”他问。
  “是礼法道义?”他又问。
  “还是你所谓的天道公理?!”
  他站了起来,仰天大笑:“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是钱,是无数的钱,是金山银山!是权力,是一呼百应,是敬畏匍匐!”然后他收了笑声,冷冰冰的看着傅元青,“你这种连身籍都没有的阉人,怎么懂我的苦衷?”
  “天下凄凉悲苦之人太多,与他们的卑微渴求比起来,你所谓的苦衷,更像是借口。”傅元青轻叹,“太可惜了。”
  “你说什么?”
  “钱也好,权也好。这些世俗之物,原本并不存在。不过是为了让世人有所争有所图而捏造出来的虚幻。”傅元青道,“我以为我们志同道合,原来你竟一直乐在其中,心甘情愿作茧自缚。”
  他又摇头:“太可惜了。”
  於睿诚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傅元青,你是在嘲讽我吗?你难道比我好的了多少?你就算下半辈子标榜正义,只要你还是阉人,还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你就是佞幸!就是霍乱朝政的奸贼!那些个因你而活得更好的贩夫走卒永远不知道是你让他们能多赚几钱银子,多喝一口稀饭。他们还会在茶余饭后议论你,唾骂你,从说书先生那儿听到诬蔑你的段子。你秉持所谓的道,总有后悔的一天。”
  傅元青笑了:“不是那样的。”
  “什么?”
  “我以前以为因为我微贱身份,定会有以身殉道的必然结局,自苦自怜久已。”傅元青说,“可我现在明白了,不是那样的。我所行之道,异常崎岖,然若真能实现,民衣食有余,安居乐业,便是贩夫走卒亦能保暖富足。民智因此可开,路不拾遗,外户不闭,海内升平,则盛世再现可期。这样的道,不是我一个人的道,而是众人践行之道。傅元青不过其中沧海一粟,又何必得到什么人的歌颂。我行此道无悔,与我同路之人甚多,亦必无悔。”
  於睿诚脸色难看之极:“一派胡言乱语!”
  “你不信,我没有办法解释。”傅元青说道这里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还有一事要告知。於家的案子今日已定谋反大逆之罪,圣旨已宣。诛三族,财产尽数充官,於家族亲革职削官,永不录用。於阁老枭首示众。你……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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