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迟了,若阿暮你愿意,你我就还能回到过去!”
“回不去。”
白衣男子薄唇上下轻动之间,声线早已不见过往缱绻,寒意染上容暮的眉梢。
“昔日闻栗的名字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隐秘,细小,却不可忽视,时不时地会扎着我。”
容暮顿了顿,着眼于晴空,唇间勾出了一抹好看极了的弧度,“可现在我在提到闻栗心里却不会痛了,陛下知道这是为何么,因为我放下了。”
放下了,看淡了。
所以他同闻栗,以及楚御衡之间的纠葛都可消弭。
雁过尚且留痕,可现在这些连丝毫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曾万箭穿心后存留的裂纹尽数被补全,如今近乎百毒不侵的容暮深深地吐纳一口浊气,用小铁钳子翻了翻微微暗淡下去的风炉柴火,见火光重燃,容暮脑中回想方才沈书墨烹茶的动作,不甚熟练地开始焙火重新温茶。
而他的平和从容以及不留情面让楚御衡的双颊火辣辣的疼。
当下的楚御衡丢魂失魄。
可这又能怪谁?
当下楚御衡的双眼坦率地展露在容暮面前,此刻将眼前人的失落尽收眼底,容暮将新煮的茶倾倒在新的杯盏里。
茶盏递到楚御衡面前,容暮破天荒道:“陛下可记得陛下御书房里有一幅画像?”
自打知晓闻栗当初那事欺瞒于他,楚御衡就将那副画像交由小宣子递送到闻栗的府上;当下容暮提了那画像着实打了楚御衡的脸,又让楚御衡想起其实闻栗并非是当初救了自己的人。
雕骨灼心之际,楚御衡点头,多添了一句道:“但那画像已经被朕的人处理了。”
“处理了?”
容暮低喃,眼底掠起几缕隐秘的暗讽:“我一直以为画上是我,但等我见到闻栗……才知我那般想法多么的荒谬。我一直自诩是陛下身边的老人陪了陛下十年之久,竟不曾想过画里人比得我同陛下初识更早。”
茶香萦绕在他指尖,容暮惺忪一笑,讽意如层层叠叠的涟漪四处掠起:“当初有刺客伤着我的脸,我以为陛下只是心疼我,现在想来陛下恐怕是害怕我伤着同闻栗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胡说!”
容暮也并非要同楚御衡争吵,毕竟这样的压抑氛围只是单方面的,容暮这头依旧云淡风轻,明明是看着楚御衡的,可他透亮的眼里却无楚御衡:“陛下敢发誓,陛下在书院里最初同我亲近,丝毫没有闻栗的缘故?”
“……”
楚御衡哑然。
的确如此,当初容暮若是没在他倒下时喂他一块糖,他也不会注意到容暮。
那糖的味道不一样,可一样的是当他再次晕厥了过去,同样有人喂了他一块糖,这人还同初次喂他糖的人容貌颇为相似,他才一夕之间转变了对容暮的态度,由着容暮靠近自己,且——只能靠近自己。
纵使是他有异心在先,此刻被容暮逼问着,楚御衡面色极不好看。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道有小细缝的口子罢了,但不曾想过这在容暮看来就是幽暗且危险的裂谷,闻栗的存在让他们二人之间的沟壑愈发深远。
再看眼前完全不信任他的白衣男子,楚御衡似乎无路可退般地兀自解释着,但话里无一句真:“朕全然没有因为闻栗的缘故才对阿暮你好,至于御书房一直挂着的那画像,不过是朕懒地从御书房墙换下来罢了,若是你随朕回京,阿暮你就可以看到朕御书房上头现在挂着你的画像。”
容暮轻笑,不做多语。
当下容暮伸手抚平了被风吹起一角的衣角,却不想方才铁钳子上的炭灰染在手上,这下给洁净的外袍新染了几分污黑。
凝眉不虞,容暮先一步起身:“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我还需有学堂事务要处理,陛下若是饿了,可让婆子去后厨做些早膳,不过府上穷酸,好的药材也无的,恐怕陛下会不习惯,为了国事,也是围着陛下的身子着想,陛下还是早日回灏京为妙。”
这些话楚御衡都听不进耳朵里,当下见容暮要走,楚御衡随即起身,却带起小腹撕裂般的疼痛。
忍着痛,楚御衡额边蒙上了细密的汗滴:“阿暮你不信我?”
容暮依旧噙着清浅的笑意。
而眼前人此刻的沉默让楚御衡明白了些什么。
阿暮还是不相信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还有点慢,要加快冲了!
晚安(轻轻
第63章 远离阿暮
容暮不信他。
这还是楚御衡人生近三十载头一回这般窘迫。
剖出的真心被人肆意践踏,?楚御衡心里知晓容暮心中定有不痛快是一回事,但当下容暮将自己的不痛快都抛到明面上,又是一回事。楚御衡宁愿容暮动怒和他吵一架,?也不想容暮这么云淡风轻地同他说话。
就好像自己同他的过往就像缥缈的浮云一般,?捉不住,?也摸不透,一旦被风吹散过去了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楚御衡头疼欲裂。
可他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若想做什么,?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阻他。
即便是求而不得的容暮——
也不行。
况且楚御衡不信容暮当真没在心中给他留下丝毫的位置,这么多年的亲密相伴,二人近乎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到如今,?现在怎可以分道扬镳四个字草草了结。
容暮不会不爱他,只是容暮太过倔强了些。
软的不行,就用硬的,阿暮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靠着雕漆红柱,?楚御衡浮起的躁动渐渐平缓了下来,?恍惚之色淡去。
视线丝毫不离眼前的容暮,楚御衡眸色灼然,?悄然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阿暮你不信朕就罢了,朕现在别无二愿,只希望你身子可以养好了……”
楚御衡说话时面色沉重,?语气也压得极低,这般裹挟着商讨意味的一句话出口,让容暮不由得挑起眉梢凝然。
许是见多了楚御衡同他好生商讨的模样,容暮当下也不觉得稀奇了。
人同人都一样,除了楚御衡有帝王的身份加身,?其余各处二人别无二次。
楚御衡之前会冷着面对他,当下也可卖着可怜同他说话。
严肃久了个人的突然温柔才最为致命和诱人。
但吃了那么多的亏,他还哪敢轻易回头。
信与不信之间摇曳辗转,容暮终究移开了视线。
琉璃目忽就一瞥,翩然落在楚御衡腹部的白巾上。
昨夜还缠得干净利落的巾子,今日就重新隐着血色,看着那一团模糊的血痕,纵使知道眼前人是在刻意以生哄他放下几分忌惮,容暮依旧无法放任自己对楚御衡的伤势视而不见。
他和楚御衡的恩怨属私事,尚且落不到公处。
楚御衡是帝王,他的身子关乎国之社稷……
容暮抿抿唇,姑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夫昨日夜间说了,陛下的伤今早起来要换药,这事耽误不得,陛下还是早些用膳换药去,我现在就去后厨看看陛下的药有没有在熬制了。”
语毕,容暮微退几步,借着去后头监管煎药的由子离开了楚御衡身边。
斑驳光影打在容暮身上,穿梭林枝间的日光使得容暮雪白的冬袍被染了更多的乌黑。
楚御衡劝不住人,只得眼巴巴地瞧着容暮转身离开。
白衣男子缓步行于树下时,衣角还带着炉灰,就好似下澈的日光在白纸上提笔正作着墨画,一张一翕间在这人身上晕染出最美的水墨画卷。
直至这人的挺俊背影消失在拱门外,这场冬日暖阳提笔所做的画作才流转而散。
炉里的火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原本翻滚不息的茶汁也恢复了平静,被叮嘱着用膳用药的楚御衡依旧僵在远处。
容暮已经离开许久了,而楚御衡颈骨里的无力和绞痛之感尚存。
而一刻钟后,刚好同容暮谈完事项的沈书墨从大厅踱步而出,就见这位君王目光如炬,神色昂扬。
哪怕身后并无二三侍卫作陪,独自一人也颇具威慑感。
抬着眼皮子,沈书墨轻笑一声,拱门外远远地行礼:“陛下,草民退下了。”
沈书墨意欲离开,被楚御衡出声拦下。
“你过来。”
沈书墨步履缓了下来,敛下目中惑然,还算恭敬地颔首过去。
“陛下有何事?”
楚御衡看着沈书墨,不懂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敢惦记着容暮。
但愁煞不显,楚御衡开门见山:“你离阿暮远一点。”
沈书墨挑眉,也不应下。
沈书墨自有几分底气,方才容暮同他碰面的短短小半盏茶时间里,他就清楚了容暮的想法。
容暮既然宁愿死都不愿和这位回去,他当下又岂能有怯。
于是沈书墨蓦然笑了,带着商人的敏锐,试探着推婉回去:“陛下这话可要同他说,草民还指望着能积攒些家财,怎能主动断了同他的这条人脉。”
“你若再含糊其辞,你背后的沈家……不一定就能保得住。”
若看不惯一个人,那么无论他说什么,楚御衡都如梗在喉。
所以楚御衡不介意用沈书墨来威胁容暮。
只要最后这个法子有用就够了。
但沈书墨微愣,这般明晃晃的要挟着实耀武扬威:“陛下是在借此要挟草民?”
楚御衡单手捂着暗地里隐隐作痛的小腹,干燥唇畔失了几分血色,此刻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怎是要挟,只是朕相信沈氏能在江南独大并非干干净净罢了。”
“……”沈书墨冷笑一声,“陛下如此威胁恐吓我,就不怕容暮知道后对陛下所行不悦也不喜。”
“这就不是你能管的事了,朕只要你离容暮远远的,他不是你能够肖想的人。”
沈书墨嗤笑,这下他完全懂了。
他懂了容暮方才为何叮嘱他切不可多和这人言语。
为君者如何手段不重要,眼前这人只要坐稳了这江山,那万民就应当主动臣服;主动臣服便好,若不主动,打断腿骨,挑断筋脉的也不算少数。
楚御衡的话意在告诉他,若自己不同容暮分开,那他背后的整个沈家都会用作他的陪葬。
楚御衡现在如此吓他,不过就仗着自己天里独一份的尊贵地位罢了。
可这样的尊位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这般想着,本就不喜本家的沈书墨原本不平的心湖逐渐沉寂了下来:“陛下这话别光同草民说,若是容暮愿意同草民保持距离,那草民便顺了他,可他将草民看作知交好友,他不言分开在先,草民断然做不出背弃好友的不良行径来。”
“他会同你保持距离的,而朕只命令你不可主动纠缠朕的阿暮。”
毕竟容暮是什么样的人,楚御衡心里清楚。
容暮善良,温和,最重情义。
即便是路上的乞丐也会心生怜悯之心。
更何况现下这人还是沈书墨,以沈书墨在容暮心中的地位,容暮也不会容忍沈书墨因为自己而被牵连。
楚御衡鹰目幽深凌然,里头还汪着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水。
所以,他自始至终都知晓容暮的命门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我去码字了~
第64章 能不走么
容暮尚且不知自己走后,?沈书墨同楚御衡还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他不过叮嘱沈书墨切不可同楚御衡起了争执,倒不曾料想这二人之间影影约约已经有了势同水火的苗头。
待理好书房的文书,容暮披着大氅就出了府。
沿路他还去晨起时饮茶的庭院张望了一番。
楚御衡已经不在了。
人去亭台也空。
冬风穿亭而过,?呼啸声里裹挟着还在冷风中四处飘游着的鸟雀嚎鸣,?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鸟雀,?最终停滞在精致八角亭飞起的檐角之上。
这鸟容暮认识,就是黄鹂。
灏京里有许多的黄鹂,?这些鸟儿一年的各个节气都留在一个地方,?最终也老死在同一个地方。但此刻啼鸣的这种黄鹂却不同;作为为数不多会赶在冬日前南迁的鸟族,?避开北部的凄寒一路行到温暖的南边陵岐郡。
就像他一般,耗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就为从楚御衡手中逃离出来,现下有了近一年可以自己独处的光景,?之前的筹谋俨然都是值得的。
容暮已不妄想能彻底逃脱楚御衡的摆布,他只盼楚御衡留给他的时间能多一点。
再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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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的事不算棘手。
之前有几家的孩子打闹间不小心污了学堂的书册,学堂平日用的书册都是新的,每一册都不算便宜,?以至于几家打闹的孩童被家里的长辈带来学堂告罪,?甚至还有退了不念学堂的打算。
寻常百姓家读书识字已然了不得了,并非人人都可熟稔文墨,?提笔就作诗。
现下能认得几个字已经足够了。
容暮理解他们的想法,但终归不愿那般伶俐的孩童回去家中无所事事。
思来想后,容暮还是决定再随了众人的意愿,?明年的学堂降了一半的费用,只是那部分,他不动声色地用了自己同沈书墨布庄的银两去抵用。
但何朝看着学堂新出的告示,不懂容暮为何这般。
等到了学堂后间的小屋里,何朝核查账务的双目微颤。
一孩童每年少交付了近一半的银两,?百来个孩童积攒下来就不算少数了,更何况学堂还有请师长的费用,日常维护的费用在,就连孩童当下启蒙所用的书册都是重金购入的。